齐梁踩着脚底下的花瓣,走至近前,满身峥峥的怒容。他还存最后一丝理智,并未上前揪他衣领。
    他指着宋醒问:“她人呢?你把她怎样了?”
    可怜痴心少年,约定之日从太阳初升等到西沉,车次早已误了,心底已猜到七八分是事情败露,然仍留下一丝希望,或许临时改变计划也未可知。直到第二日早,他在车站打电话给她,被挂下,再打,接通了。
    男人的声音:“她还在睡,不会去了。”
    齐梁睁大双眼,将那一丝泪星子隐下去,再次宏声质问:“你到底把她怎样了?!”
    这是一场夜宴,粱易千方百计打听到宋醒会来参加。他纵然是个孩子也知道他这种处于万人瞩目的人,名誉是必不可少的。他的出现必然会吸引一众宾客的注意,这正是他要达到的目的,他要逼宋醒放手。
    宋醒并未有他所想的惊慌,眼光如冷箭冰梭。“我念你舅舅与我的交情,你倒是自行找上来。不该管的事少管。”
    齐梁刚得知这些隐情时,当即抽自己嘴巴,竟是自己将她出卖了!他又近一步,正了正身,眼球生满血丝,“你用不着威胁我,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你若不将她放了,我会马上将你曝光,让所有人看看你真实的面目!”他声色俱厉,以为他起码会怕。
    宋醒冷笑,“不知好歹。”
    夜宴另一头粱易正搡开人过来,上前一把压住齐梁指着宋醒的手,向后一拷,“你他妈胆子养出毛了!跟我回去!”
    齐梁不设防,被他一拷之下肩骨剧痛,然而少年血性上来,硬撑住不叫,奋力挣开他桎梏,回身指着粱易:“轮不到你管我!你早知道这事,你他妈跟这他是一……”齐梁整个人跌向一旁,身子撞倒了桌子,女宾客尖叫之声迭起。粱易这一拳不轻,他侧脸挨这一拳,跌在地上有一时叁刻的天昏地暗,耳中嗡鸣,嘴里腥甜,好半天才尝出那是血。
    被粱易架起来往外拖时,齐梁似疯魔一般,吐出一口血沫,一口白牙变红,神态可恐,指着宋醒叫道:“你们所有人都好好看清楚,这他妈就是个禽兽!他站在这样高的位置上,穿再好的人皮也阻不住肮脏!”又想到那一个幼弱倩影,双目如含血,晃悠悠滴出来,砸在地面烫死花的尸体。“你最好把她放了!天理昭昭,你会遭天谴,你不得好死!”少年的声音逐渐远去,似在那最远之处,变成呜咽之声。
    地上血渍很快有人打扫,摔碎的杯盏亦有人换过。酒液打着圈再次注入杯中,叮的一碰,又打着圈灌入肚肠。那个闯入少年不过是一个异梦,多少秘密都被这酒香,花香掩映下去,心照不宣,怡然众乐。
    粱易来到宋醒身边,有眼色的人自然散去了,独留他们两个。粱易笑容苦涩,“他年轻,不懂事。”
    宋醒手中仍是刚才那杯酒,纹丝微动:“再有一次,我可保不齐会饶他。”
    粱易说:“知道了。他父母已打算把他送去国外。”
    宋醒这几日回家早,今日更早了,太阳还未西晒。然而回的再早,有人总不领情。
    一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见她下来。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去,始终低着头。宋醒吃两口便看看她,掖头发,夹菜,只守着自己的碗吃,悄无声息的。头发扑散着似乎就是一只鬼影子坐在那儿。吃了饭,鬼影子又拖着自己轻飘的身体上楼去了。
    阿姨上来收拾她的碗筷,看着那个背影摇头,“瘦了好多……”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就一直这样,刚开始饭都不肯吃,是他逼她,现在正常吃饭了,舌头却被择了去,连平时关系很好的阿姨也不肯讲话,最常做的,就是盯着她那一缸小金鱼看。
    宋醒上楼去,她又看她的鱼,眼睛同那金鱼似的,呆呆的,被谁摄去了魂。感觉到他进来了,彻底背过身子,站在小书阁前,手指在书脊上来回滑动,最后选下一本书,翻开来看。
    宋醒抽出她手里书,“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依旧等不来她回复,但他今日可没那么多好脾气,捏起她下巴,瘦得发了尖,愈显得一张脸小了,他心烦:“看着我,说话。”
    夏葵被迫抬着脸,面无表情,眼光都不扫上他脸。
    宋醒威胁:“还要我逼你说话?”
    她终于看上他的脸,想到他“逼”的手段,脸上浮起一星红来,狠狠推开他手,暗骂一句不要脸。
    没想到他真的不要脸的又故技重施,把她往床上一拖。夏葵被摔的“哼”了一声,脚抵住他小腹,不让他靠近。他反抓住她的脚,“反正已经做过了,多一次少一次也不必在乎了不是。”说着往肩上一架。夏葵对这姿势感到万分恐惧,终于叫起来:“你干什么?!”
    宋醒得逞了,止了动作撑在她上方:“不是不肯说话?”
    她始知是被戏弄了,气呼呼将脸一撇,闭上眼做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来。
    房子在山上,总是很静,夏葵觉得这种静里有一种不祥之兆。时间溜走,夏葵睁开眼,看向始终撑在自己上面的人。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夜晚,那些记忆又浮上来,她脸上的一星红,燎原烧起来了,像白瓷灯罩里透出红烛光来,莹莹的透润着白釉的肌肤。宋醒低头去吻。
    他走了。夏葵躺在床上,微微喘息了一阵,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擦嘴角湿痕。他刚才的亲吻像对待一个婴儿或小羊那样温柔。
    从来知道这宅子里房间多,真正找起来才发现竟然是这样多。她一扇扇门推开,卧房、书房、花房、娱乐室,都没有,她又折回他卧房里去,甚至打开他的衣帽间和卫浴间,统统没有。难道又出去了?
    夏葵在露台上找到他。露台有风,夏葵的小白裙子被鼓的像只风口袋,呼呼放出风,风向一转,又像玉兰似的迭迭绽放着。
    宋醒发现她,看到她裸露的手臂与小腿,领她回屋子里去。她像个白影子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去书房,他才问:“有什么事?”
    她把一只脚跟悄悄踩在另一只拖鞋上,“齐梁呢,你把他怎样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她接到了同学的电话。她们都考完了试,终于有心来关心一些旁的事情。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和齐梁私奔了,双双没来学校参考,轰动不小呢。那时夏葵才想起了齐梁。
    “何必来问我,不如去问粱易去,他更知道。”宋醒心中不快,第一句话竟是跟他问起别人。
    夏葵已经了解了这其中隐情,只能苦笑,天都不助她。“那是他舅舅,不会把他怎样的。倒是你……”她眼眸低垂,“你别为难他,他也是为了我。”
    “为了你?”宋醒想见那日少年的样子,如给他一把刀,会毫不犹豫捅上他几下。
    以为他是动容了,夏葵上前两步说:“嗯,是我央他的,帮我卖东西,给我用他的身份,这都是我的意思。”又上前,裙角碰到了裤脚,她大眼睛装满恳切,“……你别难为他。”
    “他为你,你为他,我是不是还要拍手说句‘伟大’?”宋醒毫不留情地讥讽,看她脸色转黯,他继续说:“你能将这件事说出口,可见你是将全部希望寄予他,结果他间接将你出卖,你不恨他,还来我跟前做小伏低求我放过他?”
    夏葵被他讥的大不服气,胸脯起伏,“为什么要恨他?若他知道,他舅舅同你是要好朋友,他一定不会。这一切你才是始作俑者。”
    “你肯定他不会吗?”
    “肯定。”夏葵眼目炯炯回视他,“他是对我好的。”
    宋醒却忽然之间变了脸色,压低身子,笼罩在她上头:“在你心里,即便他是有意出卖你,你也会找到借口为他开脱对吗。你可以看到任何人对你好,而唯独将我从次行列远远推开。”他点上她挺起的胸脯,“你有良心吗?”
    “好话都让你说绝,难道你不是有所图的,不过是为了得到我罢了……”
    宋醒抬了下她下颚,“别把自己说的这样无辜,你说我们这是交易,那么你当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有人合该白白对你好。你对我嗤之以鼻,那么那小子呢?他明知道我是谁,还甘愿被你拖下水,他对你就没有私心?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夏葵当然知道齐梁为什么肯这样舍身帮她。但起码,他更干净一点。在她的心中,她是可以接受早恋的,少年人同少年人间愚笨的青涩,至多叫做犯错,而她跟他,那叫背德,不为人齿。
    “我知道是我累他,所以,我不会跑了。并且……”她手底下死死绞着衣角,“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别再为难他了……”
    宋醒看着她,忽然感到有种悲。他跟她之间隔开的究竟是什么?朝夕相对,疼她爱她,怕化了怕摔了,可到如今她仍对他仍有如此大的敌意,他究竟想要从她得到些什么?一切都解释不通,只因为这就是他爱上的。眼前这个直挺挺站着的小人,没心没肺也好,臭脾气也好,偏偏,正是他所爱上的。她的放纵,娇憨,都是他宠出来的,不多不少正将他那处空填的满满了,少一样便不是他爱的她了。
    他们之间隔开一道窗的距离,风吹扬起纱帘子,两人如同电影中要永远诀别的之人。然而电影始终是电影,宋醒终于伸手,似叹气般:“过来……”
    夏葵从那微暗的影子里走出来,红着眼,梗着脖子。他给她擦掉眼泪,“听话,别再闹了。”把她按在怀里,她不挣扎亦不反抗。宋醒知道,无论他现在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反抗,哪怕不甘愿。但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心里一清二楚,她一次次往外扑,不忘的不是外面的天,而是她所牵挂。
    那么那件事也该准备告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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