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豫十二年冬,经鹿门山衔接南北的襄鄂大道两侧的山林田野皆为大雪覆盖,十数披坚执锐的骑士簇拥着四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碾压着驰道上的残雪缓缓北行。
    位于鹿门山西南坡的驰道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朱芝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能远眺鱼梁洲大桥横亘在清湛静流的汉水之上,连接汉水西岸的襄阳旧城与东岸的新京城。
    鱼梁洲大桥上车水马龙,远眺有如蚁行。
    新京城与旧城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城墙的围护,呈辐射状开放格局,两座高逾十丈的铁塔矗立在前方,在大道上方挑起一块巨大的横幅,上书“襄阳欢迎你”数字,以示正式进入新京城的地界。
    政事院迎接的人就守候在界塔下。
    长年留在西蜀行省执掌军政,成都城也是当世罕有的繁荣,新京城并没有给朱芝带去多强烈的震憾,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汉水两岸密集的工场、码头,以及船头烟囱冒着滚滚黑烟的蒸汽轮船在汉水之上忙碌的往来,是成都目前还见不到的情形。
    进入新京城范围,人流开始密集起来。
    朱芝这次进京,一路轻车简从都没有在哪座大城停留,十数日的旅途相当寂寥,此时进京再看到密集的人群倍感亲切,禁止侍随与迎接的人员清道,而是让车马队随同密集的人流在新京城里缓缓而行,感受这浓郁的烟火气息。
    “号外号外,继朔国公、都护大将军唐盘亲率大军攻破胡虏王城和林、九原侯苏蕈灭虏王屠哥于狼居胥山南之后,北征大军从漠北再传捷报,云中侯徐惮率两万骑兵于燕然山南围歼虏王兀鲁烈所部,歼击残虏八千余众、俘虏残虏及妇孺近三万人……”
    长街上,一名十三四岁的小报童穿梭在人群里,挥舞手里印墨都还没有干透的报纸,大声吆喝着。
    “北征大军终于逮住兀鲁烈所部了?”朱芝坐在马车里,听到报童吆喝,满心欣喜,连忙吩咐这次跟随进京就读襄阳大学的长子朱巍买来一份报纸。
    现在帝都襄阳以及各省都有报刊定期刊载时事新闻发行,但发行的间隔周期有长有短,要是遇到突发性的大新闻,也是会临时增发报道,又称“号外”。
    朱芝从成都出发时,就已经知道朔国公、都护大将军唐盘与徐惮、苏蕈、孙延观等将率领大军北征攻破赤扈王城和林的消息,之后孙延观负责率部押运、护送数万俘虏以及解救的赵氏宗室子弟从和林出发南下,唐盘作为北征大军的主师,则暂时留在和林坐镇,而徐惮、苏蕈两将则继续兵分两路北上追击赤扈残部。
    朱芝一路东进抵达江陵时,就得知九原侯苏蕈率部先于狼居胥山南歼灭平燕宗王府残部,没想到他今日刚进新京城,就再次听到有捷报从漠北传来。
    大豫四年王宪、韩时良、陈缙、傅梁、苏蕈、徐惮等将统领西路十二万大军西进,成功歼灭西路静惮宗王府盘踞于陇右、灵武、河西、河湟等地的主力,到这时候北征漠北才算真正成熟起来。
    原计划是先北征攻下赤扈人的王廷和林,然后再将兵锋指向天山南北,帝国在西北的疆域恢复到汉唐全盛时期,却不想大豫六年曾统治乌思藏地区的热迦寺势力先附后叛,不仅令吐蕃各地掀起多起叛乱,也使得归附意愿相当勉强的大理国也铤而走险扣押以朱桐为首的招附使团,与热迦寺势力遥相呼应,迫使帝国不得不再次暂停计划好的北征方略,将军事重心转到西南来。
    大豫七年,广西制置安抚副使、兵马都部署徐心庵统领三万兵马南征大理,苏蕈、赵善以及为萧林石立为西燕郡国世子的大皇子萧柏等将统领两万兵马西征,历时两年荡平大理国及乌思藏地区,建立南诏行省及藏西都护府。
    一直拖到杨祁业率部荡平渤海国,将辽西故郡纳入辽阳行省,对赤扈人统治核心地区的北征,才得以真正实施;那已经是大豫立朝开国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虽说北征大军主要由驻扎朔方、九原、云中等地最精锐的步骑组成,不仅各方面的条件早就成熟起来,之前还成功将赤扈人从漠南草原驱逐出去,但兵事无常,直到这一刻听到徐惮率部在燕然山歼灭镇南宗王兀鲁烈残部的消息,朱芝才彻底安下心来。
    只要对历史略有了解,也都知道在燕然山、狼居胥山附近歼灭赤扈残部的意义是何等的重要——这是汉唐极盛期之后,中原王朝再一次成功的将整个漠北地区纳入帝国的疆域之内,燕然山、狼居胥山乃是历朝历代以来中原兵锋北指的极限之地。
    大豫十一年北征大军第一次征讨漠北,就成功完成这一目标,意味着帝国的兵锋还有继续北指的巨大潜力啊。
    看着长街之上奔走相告的人群脸上洋溢振奋欣喜的神情,朱芝也满心欣喜,在这一刻帝国的疆域可以说全面超越汉唐全盛之时——在这次北征之前,河西行省也已经在天山南北建立山南、北廷都护府——将吐蕃高地纳入帝国的版图,是汉唐全盛之时都未曾完成的伟大成就。
    不过,临时增发的《襄阳时报》对燕然山一役的报道十分简略,并没有战役的详细记录,朱芝这一刻心情激动,迫切想了解更多的消息,催促随行人员快快往朱家在新京城的大宅赶去,心想既然襄阳时报都发了“号外”,在他父亲与弟弟一定能看到更详细的战报。
    车马队刚拐入朱雀大街,朱芝就看到弟弟朱桐在十数侍卫的簇拥下从另一侧赶过来,他兴奋的走下马车,笑着喊道:
    “我还以为你早早在宅子里摆好美酒等着我们进京来呢,你这是从哪里匆匆赶来?”
    朱桐翻身下马,高兴的抓住兄长朱芝的臂膀打量了一番,见他两鬓已有霜发,感慨道:“几年没见,你又比我苍老许多啊——我今日原本想着出城迎接你跟巍儿,却不想永嘉那里突然有急讯传回,中午时与诸公被陛下喊到宫里商议事情,这时候想到你们应该到家了,才匆匆赶回来……”
    朱芝没想到进京刚听到漠北大捷,又听到永嘉国发生变故,惊问道:“永嘉发生什么事情,惊动这么大?”
    朱桐被大理国扣押三年之久,直到徐心庵率部荡平大理才得解救,回京后就一直出任鸿胪寺卿改制的外交大臣。
    藩属国事务也归外交大臣分管。
    朱桐与诸大臣进宫商议半天都没有定论,朱芝知道永嘉国发生的变故绝对小不了。
    “葛家按捺不住动手了!”朱桐脸上却没有多少忧色,只是压低声音说道。
    “啊……”朱芝也禁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葛家动手动到哪一步,父亲他知道这事吗?”
    绍隆帝退位之后前往永嘉定居,一直都有意压制葛家对永嘉国的掌控。
    三年前永嘉国尚书左右丞葛伯奕、高纯年相继病逝,在绍隆帝的百般阻绕之下,葛钰没能出任永嘉国相,而是由魏楚钧与叶长滨接任尚书左右丞署理国政。绍隆帝之后还多次斥责葛钰治军无能,罢黜葛钰的兵权,将郡国兵马交由高峻堂、高明德等高氏嫡系将领执掌。
    那时候很多人就意识到永嘉这座火山有朝一日注定会爆发,只是朱芝没想到他刚刚回京就听到这样的消息,而且几乎跟燕然山大捷同时传到襄阳。
    他现在关切的是葛家动手动到哪一步,事态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同时也想知道他父亲朱沆知道这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父亲朱沆大豫四年从荆南卸任,虽说因为年纪的缘故进入咨政院,在朝中不再担任具体的职事,但他父亲朱沆担任咨政大臣期间,还是不忘为营救被俘漠北的天宣帝及宗室子弟、以及巩固赵氏宗室在乐浪、永嘉郡国的地位积极奔走,可以说是朝中旧帝派的代表人物。
    绍隆帝之所以在永嘉国对葛氏如此强势,也有他父亲很大的功劳。
    朱芝早年出任黎州司户,就秘密奉从徐怀的命令组织商队、船队,参与对契丹残部的商货贸易。契丹残部在邛崃山以西的布局公开之后,朱芝执掌黎州,徐怀又将那一部分商队、船队直接划归到朱家名下,并没有粗暴收并到铸锋堂旗下。
    在进入司空府执政、豫国治政时期,徐怀更是鼓励各家积极参与工矿业的发展,参与境内外商贸活动,作为强力压制功勋重臣兼并土地的补偿。
    大豫立朝之后,帝国除了全力恢复汉唐疆域外,也积极发展海上武备,鼓励各家组建远海船队积极主动的将中原商货运出去交易,鼓励各家组建探险船队出海寻找新的大陆、新的资源,而非坐等藩邦海商跑上门来交易。
    诸多远海船队,自然以中枢直辖的东洋、南洋船社规模最大,朱家这些年来旗下也有十数艘远海大船往来安南、永嘉与建邺之间。
    立朝以来,中枢除了遵守最初的约定,每年给绍隆帝赵观及乐浪郡王分别拨付一百万的岁费外,还积极鼓励江浙齐鲁及河北的士绅、民众迁居过去,加强贸易往来,各种先进工造技术也无意封锁。
    绍隆帝迁居永嘉之初,即便有数百高氏族人的支持,与长子赵显也有统治永嘉国的名义,但实际掌握的权力是远远不能跟葛家相提并论的。
    却是这些年朱家积极参与对永嘉的贸易往来,又在他父亲朱沆的推动下,将大量心系旧帝的士绅往永嘉输送,包括秘密输送大量的精良武备及战船,加强高氏统领的武力,以致绍隆帝三年前在葛伯奕病逝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做出压制葛钰的冲动之举。
    虽说朱芝那时就预料到永嘉国必有变乱,但事情终于发生了,却又担心他父亲朱沆能不能承受得了。
    “葛钰应该是在永嘉听到大军北征的消息之后,才决意发动兵变。虽说我们一个月前就注意到永嘉发生变故,但永嘉国各个港口都被葛钰派兵封锁住,朝中一时也搞不清楚情况到底有多严重,也无法直接下令水师出动。葛钰三天前亲自乘船到建邺负荆请罪,建邺那边先将葛钰收监了,今天才将葛钰的请罪折送来襄阳,”朱桐说道,“据葛钰的请罪折所述,高家已经被连根拔除了,只剩百余妇孺没杀;旧帝现在被囚于永嘉王宫,而永嘉郡王及世子等人皆死于流矢……”
    “葛钰下手好狠啊!”朱芝禁不住感慨,问道,“现在对葛钰及葛家、永嘉国打算怎么处置?”
    “父亲他老糊涂了,执意要对葛钰斩立决,要陛下出兵征讨永嘉,直至将叛兵彻底剿灭为止;史轸、董成等咨政大臣以及韩圭、刘师望、程伦英等人的主张也不尽相同,有主张监押葛钰,流放葛氏族人,有主张另选南归宗室子弟就藩永嘉,有主张直辖永嘉——今日在宫里讨论了一下午,陛下他却没有定论,说你这次回京要出任副相,这事还要听听你的意见再说。你觉得这事如何处置为好?”
    “葛钰渡海请罪,是在知道北征大军攻破和林的消息之后吧?”朱芝猜测问道。
    “算着时间,葛钰渡海请罪前,应该不知道北征大军攻破和林这事,”朱桐说道,“而且永嘉各个港口被葛钰派兵封锁,他们在岛上也没有办法及时听到什么风声——葛钰就是赌陛下心慈手软有可能放过葛家!”
    “父亲他午后也进宫了,没有跟韩圭他们争吵?”朱芝问道。
    “怎么没吵?”朱桐苦笑道,“在宫里争吵不过,气得快晕过去,身体不适就先回了宅子,陛下还特意派沥阳侯过来慰抚!沥阳侯应该还没有离开吧……”
    朱芝在外任职多年,算着日子他今日归京,朱府也张灯结彩狠狠准备了一番,不仅朱家子侄都齐聚一堂,亲朋故旧也都赶到朱府相候,却不想永嘉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朱府也多有牵涉。
    朱芝与朱桐回府,子侄亲朋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是略作寒暄,就前往父亲朱沆起居的院子看望。
    沥阳侯郑屠还没有离去,朱芝上前拱手问候:“郑侯多时未见,精神焕发啊!”
    都说居移气、移养体,这点在郑屠身上得到完美的诠释,年近七旬的郑屠身量不高,却无早年的干瘦,满头也不见半根白发,身穿紫袍,气度不凡,拱手跟朱芝说道:“陛下在宫里准备晚宴要为你接风洗尘,却是不料叫今天这事闹腾的,也不知道老大人这样子还能不能起得床来?”
    “你们去吃酒,不要管我死活!”朱沆气哼哼的卧床叫道。
    “都这把年纪了,还寻死觅活的,也不嫌臊得慌!”荣乐郡主拄着拐杖,敲打着地砖斥道。
    朱芝见父亲身体并无大恙,稍加洗漱,就出来与亲朋故旧以及朱家子侄见面叙旧。除了郑屠一直留在朱府未走外,临到黄昏时宫里又遣人传诏朱家父子进宫赴宴,朱沆还想卧床不起,却抵不住荣乐郡主斥骂,只得气哼哼起身,一起前往宫中赴宴。
    桐柏山匪乱平定之后,徐怀与唐盘、唐青、徐心庵、殷鹏、韩奇、徐武碛、徐胜、周景等人护随王禀前往岚州赴任,在第一次北征伐燕前夕,朱芝、朱桐兄弟二人随同王番及朱沆在家将郑寿、吕文虎等人护持下前来岚州,彼此结下深厚的情谊。
    徐怀在宫中设宴,也没有将满朝文武都召集进宫。
    除了唐盘还在和林坐镇、徐心庵前往西蜀接替朱芝出任制置安抚使、殷鹏出镇南诏行省外,也就将徐武碛、徐胜、周景、韩奇等早年就相识的故人召入宫中,为朱芝接风洗尘。
    朱沆叫荣乐郡言斥骂一通,不得不陪同二子一起进宫赴宴,但喝过几轮酒便托身体不适先告退离开;朱沆离开不久,韩圭才露面,特意坐到朱芝身边,为午后在宫里与朱沆争吵之事解释一二:
    “换作十年之前,葛氏在永嘉擅行兵变,我定然是附从郡公出兵之议,非荡平叛军不足以安寝,但此时却不能如郡公之愿,言语难免争执了几句……”
    徐怀禅继登基,开创大豫王朝以来,一方面有些功勋重臣年纪渐老,精力不足以署理繁复的军政事务,但徐怀又不便直接让这些功勋重臣离开朝堂归乡养老去,还希望他们能继续为朝政治理献言献策,一方面也要保证中枢及地方官员有序轮调与提拔,特地在枢密院与政务院之外另置咨政院。
    顾藩、王番、王举、徐武碛、苏老常、邓珪、徐武坤、徐武良、范雍、朱沆、刘献以及喻承珍等开国功勋重臣,都陆续以咨政大臣进咨政院参议国政,就不再承担具体的职事。
    目前朝中以政务院总理大臣韩圭为首,统领文武百官主持国事。
    永嘉兵变的消息传来,朱沆急火攻心,恨不能将罪魁祸首处以极刑,还力主出兵永嘉镇压叛乱,将葛氏族人也一并清除,韩圭作为总理大臣不能保持沉默,任朱沆情绪激烈带动事态的发展——因此午后在宫里,韩圭难免就与朱沆起了争执。
    朱芝这次回京,乃是要顶替到了年纪、精力有所不济的董成进政务院出任辅相大臣(副相),韩圭不想两人还没有开始协作就出生分,特地今晚赶着进宫,当面与朱芝解释一二。
    听韩圭如此分说,朱芝朝徐怀行礼,问道:“永嘉之变,我父亲午后进宫与韩公争论,陛下大概早就拿定主意,却没有急着宣布,还是照顾我父亲年迈吧?”
    徐怀哈哈一笑,说道:“你父亲是有些顽固,但永嘉之变惊动不小,也确实不能直接说袖手不管,这事还是先让朝野争议一段日子再下决断……”
    绍隆帝退位之前要求带高氏族人一并迁往永嘉定居,当时就料定永嘉会有今时之变,也料定绍隆帝及高氏族人会有今时之祸——照韩圭他们十数年前的谋算,此时确实是出兵永嘉清除葛氏的一个良机,但事隔多年,最初谋算的基础已经发生根本的改变。
    这个根本性的改变,就是徐怀禅继登基,开创大豫王朝逾十年来,不仅帝国的疆域已经全面超过汉唐极盛之时,国力之强更是远胜汉唐鼎盛之时。
    经过十数年的休生养息,特别是医疗卫生环境得到改善之后,帝国人口快速恢复到一亿两千万以上,人口增涨之快,远超历朝历代的休生养息时间,差不多仅用十三四年就补弥了赤扈南侵以来带给中原的人口损失。
    天宣年间州县所统计的纳税粮田总计约八亿亩,而到大豫十一年,除开新附的南诏行省、河西行省、云朔行省、辽阳行省、西燕郡国、乐浪郡国以及诸都护府辖地,仅原大越所辖地域,纳税粮田及官田总计就达十五亿亩——新增近七亿亩官田及纳税粮田,有新开垦的,更多则是这些年清查私占隐逃税赋的。
    与之配套的摊丁入亩改制,使得田税租赋收入大幅上升,相比天宣年间与田地人口直接相关的赋税,大约激增三倍之多。
    新增的田税租赋,主要截留给地方使用,保障乡司基层治理结构的完善。
    中枢岁入的激增,主要得益于工造业在各行省踏步式的发展。
    虽说各行省的冶炼、织造、造纸等业发展,要落后于南阳、襄阳等地,但相比较天宣年间都是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增涨。
    包括各种榷卖收入、市易税、市舶税以及官办工造所上缴的利润在内,大豫十年的中枢岁入已经达到八亿贯,相比较天宣年间中枢平均岁入水平,大约提高了十倍。
    这些年来,军资开销早已经不是中枢度支的核心,更多是道路交通建设的投入。以碎石为硬化材料的国道体系,经过十数年的建设,已经衔接各行省核心州,还成功开辟通往两广、福建、南诏、辽阳、河西、川蜀、西燕的碎石驰道。
    也恰恰是道路交通的改善,使得每年往辽阳、云朔、河西、西燕、南诏的人口迁徙,都能保持在一定规模以上,然后中枢再拿出大笔的钱粮,帮助迁徙民众在边地修建道路、建造屋舍、开垦荒地、建造工场,从而彻底的扎根下来。
    如果没有每年两三亿贯钱粮的额外开销,很难想象仅仅用了十数年,就从江淮等人口富裕行省,总计往辽阳、云朔、河西、西燕、南诏等地迁徙逾五百万人口,彻底改变这些地区的人口结构。
    比如说河西地区,原为党项人的居住地,这些年集中往河湟、灵武及银夏等地迁徒了上百万汉民,基本上使得汉民的人口占据达到四成。
    这样的趋势再保持十数二十年,再加上人口自然繁衍,汉民在河西地区很快就会占据绝对多数。
    南诏、两广、辽阳、云朔以及新罗等地同样如此。
    工造诸业的发展,其中可供贸易的毛纺织业发展到大豫十年,每年需要从吐蕃高地、河西及云朔等地输入羊毛羊绒规模上升到一百万担之多。
    这也使得大规模迁徙这些地区的汉民,在遵照传统开垦适宜耕种的田地之外,也有足够的动力去圈占草地、牧养牛羊,而不像以往放任草原地区给蕃民占据繁衍。
    利润极为可观的毛纺织品及羊毛贸易,除了强劲驱动帝国不断对外进行军事扩张外,更着意于实际的占领及消化、融合——以往历朝历代,对草原地区一直没有实际占领、消化的动力与能力,即便是王朝极盛之时,最多也仅仅是通过军事行动,将藩民部族从这些地区驱逐出去,以化解对中原地区的的威胁。
    因此也可以预见,大豫对河西、漠南、漠北等草原地区的占领、消化将是永久性的,无惧游牧民族卷土重来;特别是接下来还要加强这些地区的矿产勘测、开采。
    除了毛纺织业外,中原地区工造发展最为典型、迅速的,不是大豫十年各行省总计铁料生产规模超过十亿斤的冶炼业,而是棉纺织业。
    除开境内超大贸易规模外,棉纺织品也迅速取代瓷器成为海上对外贸易的核心商品,大豫十年通过海船对外输出的棉纺织品总计突破两千万匹。
    永嘉作为南洋最为核心的中转站之一,十数年来目睹了大豫远海贸易的迅速发展——这也是葛钰在发动兵变之后,还渡海赶来请罪的关键原因。
    因为海上贸易的规模及巨大利益,大豫不会允许永嘉变成帝国的敌对势力,有足够的动力将海上丝绸之路沿线的敌对势力一一掐死。
    同时十数年来的远海贸易蓬勃发展,航海及大型海船建造技术的飞跃式提升,令帝国实际拥有了极其强大的远海作战能力,至少不是葛家在永嘉岛据三五十万人口就能够抵挡的。
    葛钰无法忍受绍隆帝对葛家的压制,悍然发动兵变之后就渡海来请罪,就是赌朝廷会心慈手软放过葛家。
    放在十年前,韩圭等人一定会力主出兵征讨永嘉;纵容绍隆帝携高氏族人迁居永嘉,也是为了这一刻。
    然而十年过去了,韩圭他们的心思彻底变了,根本就是帝国的国力遥遥凌驾于永嘉之上,已不再将掌控永嘉的葛氏视作威胁。
    因此朱沆所提的出兵之议,压根就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韩圭他们只想大事化小,主要集中在对葛钰个人的处置上。
    另一方面就是葛家发动兵变,短时间内其内部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极其团结,出动上万精锐水师,并不能保证一举成功攻陷永嘉,前期遭受挫败都是指不定的事情。
    倘若真要开启海上拓张,有限的水师资源也应该先集中起来对付新罗半岛以南的扶桑国。
    因此对永嘉兵变的处置,徐怀其实仅仅想着囚禁葛钰,另立魏楚钧及子嗣世袭永嘉总督,达到分化葛家并平息永嘉事态的目的。
    徐怀没有急着开口,主要也是永嘉兵变还是会在朝野激起一些义愤,需要时间去化解,并非单纯是朱沆个人坚持的缘故。
    当然,这些想法无需对朱芝隐瞒,饮宴之间徐怀还将狼居胥山及燕然山等役的详情,一一说给朱芝知晓。
    “汴梁沦陷后,随同天宣帝被掳往漠北的,大越宗室子弟及朝臣眷属总计两万余人,途中病死四千余人,抵达漠北之后这些年来无数人备受折磨而死,也有男女结合生下子嗣——唐盘攻破和林,总计解救被俘宗室子弟及朝臣眷属四千余人,其中两千人是新生子嗣,”徐怀又跟朱芝说起从和林解救的宗室子弟的情况,“天宣帝四年前病逝于和林,但在和林生养三子四女,这次也一并解救南下。为了避免永嘉兵变之事再演,除了先帝世子赵樊册封安乐侯携家小前往乐浪定居外,其他都贬为庶民,安置于朔州……”
    “世子还安在?”
    徐怀点点头。
    当年徐怀只有能力将缨云郡主救出,景王府包括王妃、世子赵樊在内,都被掳往漠北。
    这些年过去,景王妃不堪折磨早就病死于漠北,却是世子赵樊艰难的活下来,还娶妻生下两子一女。
    缨云现在想着将弟弟赵樊一家先接来襄阳团聚一段时间,然后就送往乐浪定居——又因为赵樊乃是建继帝的嫡长子,徐怀会加以册封,并每年拨给十万贯岁费,确保其安享余生。
    至于其他宗室子弟,徐怀就没有那么多善心了,作为宗室子弟不能守御国都,本就有罪,贬为庶民,给予田宅安置在朔州,也是他们最好的结果——当然了,朱家或者武威郡王赵翼,又或者朝中哪个大臣,想将一些关系亲近的人接来襄阳定居,徐怀也不会阻止。
    这次北征,总计征调六万精锐骑兵,分进合击围攻和林,继而分兵北进于燕然山、狼居胥山歼敌残部,诸战总计歼灭虏兵四万余众,俘虏赤扈妇孺近十万人,较为彻底的歼灭了赤扈人的核心族众。
    赤扈南侵最为核心的两个人物,镇南王兀鲁烈、平燕王屠哥分别被围杀于燕然山与狼居胥山南;曹师雄、孟平等降附汉将在攻陷和林里被击毙,仲长卿在燕然山被活捉,然后被徐惮下令处死。
    在徐惮率部追击到燕然山之前,有数万赤扈族众经燕然山西逃已有月余之久,再出兵追击已经来不及,只能暂时放任不管——当然了,加上早在此次北征之前就已经往西转移的赤扈人,总计可能还有三四十万之多,但也已经彻底无法对大豫造成什么威胁了。
    这些赤扈人西进途中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往西那么多的部族势力,怎么可能任其进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而视如无物?
    赤扈人会不会彻底湮灭于历史,或者顽强的挣折存活下来,现在还是未知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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