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襄的带领下,王谧第一次踏入了谢安的厢房。
    身为陈郡谢氏这一代的当家人,谢安独占一座四进的院子,便是理所应当的。
    王谧还未及进门,就已经在院外看到了谢安的身影,他背着手,来回的打转,谢玄突然重病,对他这位运筹帷幄的权臣来说,也是措手不及的。
    谢安也看到了他,不等王谧寒暄问候,谢安便把他拉了进来,他已经没有精神再去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贤婿,谁能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安眼角泛出泪花,对谢玄他肯定也是有慈爱的长辈之情的,但他终究不是谢玄的亲爹。
    这种悲戚,表现一下就过去了。
    也正是因为他还抱有理智,所以他才能这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朝廷大事的安排布局之上。
    “谢公,你也不必太担忧了,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我们尽力就是了。”
    该说点什么好,在进门之前王谧也是很费了一番脑筋,节哀顺变吧不好。
    人家谢玄还没死呢,怎么能咒人家。
    祝他早日找到一个妙手神医,让谢玄立刻痊愈吧,也不现实。
    思来想去,也只能说些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好在,谢安不是谢玄的直系亲属,这样敷衍的话,可不能说给明慧听,要不然非得遭她白眼不可。
    “稚远,先前和你说的,执掌北府兵,你考虑好了吗?”谢安没在意,直入主题。
    王谧很震惊,谢老头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只要阿翁需要,小婿定当尽心竭力。
    谢玄的身体成了这副样子,即便能够侥幸保命,也不可能再掌控北府了。
    谢安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肯定是希望王谧能够接替谢玄。
    谢安点点头,满意的笑了。
    “既然你有这个心,老夫就放心了。
    “老夫也不怕你笑话,现在的形势,当真是十万火急,幼度此番从京口回到建康,本来就是为了参加你们的婚礼。’
    “北府人员众多,事务庞杂,几乎是一刻也离不了他,即便幼度不出任何问题,他也无法在建康停留太久,少则五天,多则十日,是一定要返回京口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幼度是绝对不可能再返回京口了,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交给谁,老夫也不放心。
    “更何况,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老夫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最合适的人选是谎话,不想把北府交给别人才是谢安此刻心中所想。
    谢家没有合适的人,那就考虑姻亲家庭。
    桓石民也是谢安的女婿,他也算是骁勇善战,但是,他已经去江州就任了,也算是瓜分了一块原本属于谯郡桓氏的地盘。
    这种情况下,谢安不可能再把这样的大将放到北府去,即便是他愿意这样做,朝廷上的大臣也绝对不会答应。
    桓石民虽然是他谢安的女婿,但是,终究还是姓桓的,把他放在江州,那是谢家占便宜。
    把他放到北府,那是给桓冲送人头。
    “阿翁抬举了,小婿才掌兵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几个月而已,怎能担此大任?”
    “小婿当然愿意帮助阿翁做事,实在是经验不足,年资不够,还望阿翁多考虑。’
    以退为进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如果谢安还有更好的人选,他又怎么会开这個口?
    谢安叹了口气:“稚远,你没问题,老夫相信你!”
    “小婿觉得,刘牢之将军也很合适,小婿在北府也待过一段时间,看到刘将军和岳丈大人相处和谐,配合默契。”
    “论经验,刘将军比我多,论年齿,他也远远在我之上,在北府也颇有人望,阿翁不妨考虑一下。”
    考虑?
    考虑个屁!
    “刘牢之不行。”没有任何的商讨余地,谢安就否定了这个提议,王谧暗忖:不错,还算这个老头子有点头脑。
    “就是你了!‘
    “你是我的贤婿,北府不交给你,难道要交给外人?”
    这就是刘牢之这类人的可悲之处了,东晋末年世家之间拉帮结伙是常态,自己人和外人,几乎是泾渭分明的。
    有亲缘关系的,不用说,当然是自己人,实在不行,像王谧一样以姻亲关系巩固的亲人也是可以的。
    在亲缘关系以外,就是同样出自世家的子弟了,这些人也是可以信任的,因为他们熟悉同一套行事准则,并且愿意遵从。
    大家都按照同一套标准做事,这在世家把持的晋末朝廷尤为重要。历史上,宋武帝刘裕能够异军突起,正是因为他抓住了时机,成功打破了这种世家的行事准则。
    在这些人之外,才能是刘裕、刘牢之这一类白身将军,但凡世家子弟里有一个可堪大用的,他们也不会想起圈外人。
    此刻,远在京口的刘牢之若是听到了谢安的这些话,不必犹豫了他一定会立刻投靠天师道,投靠孙泰。
    “可是,刘将军在北府已经带兵多年,如果小婿贸然接替谢将军的职位,他能服气吗?‘
    “恐怕也不能服众。’
    这不是谦虚,这是摆在眼前的实际情况。
    这些问题不解决,他到了北府也只能惹更多的祸端。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时候把王谧这样的世家子弟,谢家的新女婿放到北府,就是为了压制刘牢之的。
    确切的说,谢安这样做,确实是出于无计可施也是对王谧的信任,却也正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刘牢之可不是个心眼宽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还比不上经常溜号的桓冲。
    桓冲虽然不负责任,但他对自己的能力早有一个精准的判断,他知道自己不行,所以也不介意别人对他的成见。
    可是,刘牢之完全不同。
    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刘牢之打过几场漂亮的胜仗,在北府也算是有名望,他自视甚高,可从来也不觉得,他没有资格掌控北府。
    王谧忧心忡忡,担心到了北府,他根本就无法开展工作,可是,谢安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稚远,这些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你要做的,就是去把慧慧安抚好,你们才刚刚成婚,按理说,不该让你们这么快就分开,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太紧急了,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王谧也没有什么再挣扎的余地,只能勉强接受。
    他哭丧着脸走出谢安的宅院,跨过门槛,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就要掌控北府兵了!
    天选之人竟然是他王稚远!
    这样一支强悍的队伍,就这样轻轻松松的交到了他的手上,谁能不兴奋?
    谁能不意外?
    王谧兴冲冲的回到了谢明慧处,小慧慧听说了这个消息,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也很正常,一夜之间,她爹就变成了那副样子,她已经很难对什么事情产生激动之情了。
    “稚远,你说说,这一切会不会是我的错?’
    “如果我不结婚的话,如果我的婚期不提前的话,阿爹就不会专程从京口赶过来,就不会遭遇这些灾祸了!”
    “他就不会生病,一定会好端端的!”谢明慧梨花带泪的样子,让王谧心中感慨无限。
    诚然,现在的谢明慧最需要他守在身边,可是,他偏偏就没有这样的能力。
    怎能不令人懊恼?
    可是,他现在又不得不离开明慧,所幸,她可以住在娘家,这对于她来说,还算是一件安心的事。
    “玉柔,夫人就交给你了,我去京口的这些日子,你一定要把夫人照顾好,出了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玉柔连连点头:“主公,你就放心吧!’
    “我是夫人的贴身丫头,从开始当婢女就一直跟着夫人,夫人的喜好我最清楚,我绝对会把夫人照顾的妥妥帖帖。”
    玉柔说的没错,熟悉的人,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气氛,确实可以帮助谢明慧恢复状态,
    展现在新婚夫妻眼前的,就是一个二元悖论,如果不是谢玄突然重病的话,即便他要迅速到京口赴任,也可以带着谢明慧一同前往。
    路途也不遥远,明慧也曾经到过京口,熟门熟路。
    可惜的是,谢玄没病,北府也用不到他王稚远,这种命题本身就不成立。
    “我听说,谢家出了大事?’
    “谢将军病了?
    王谧正在收拾行囊,沈蒜子却从房门里探出头来,之前闹腾的这么厉害,这件事肯定早就在王府传开了,瞒不住人。
    “确实。”
    “而且病得很重,我还要去京口,就干脆让明慧住在娘家了。”“你要去京口?”沈蒜子面露惊讶。
    “谢将军病了,北府兵不能一日没有统领,谢公已经说了这一两天就让我去京口主持大局。’
    “我在建康待不了几天了。
    “你去京口,能压得住北府兵吗?”
    王谧以为这个好凑热闹的女子会嚷嚷着让也要跟着去京口,却没想到,沈蒜子根本就没有提这件事。
    反而严肃的帮他分析问题,实在是难得。
    “压得住也要压,压不住也要压。’
    “刘将军可不是个善茬,他不会乖乖听你的差遣的,要不,你再找几个帮手,一起带去京口?
    同样是在京口待过,也对刘牢之有很长时间的观察的沈蒜子,提出的建议就是更加现实,且具有可行性。
    “这你不必担心,先我一步,寄奴已经前往京口了,有他在,我也可以稍稍放松些,不必太着急赶过去。”
    京口那边的局势,一直是王谧牵挂的重点,司马曜突然崩殂,这件事传到京口,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远在建康城的他,只靠掐算是绝对无法掌握的。
    为了夺得先机,他与叔父王荟简单商议之后,就把刘裕派往了京口。这个时候,只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算刘牢之能压刘裕一头,王谧也相信,以刘裕的能力,他不会让刘牢之能够独掌大军。
    按照现在的前后顺序,应该是刘裕和朝廷的消息可以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而现在,谢玄重病的消息也不可能瞒住很长时间,一切就看寄奴的了!
    以现在的脚程,王谧就算是插上翅膀飞也追不上刘裕他们,于是,王侍郎现在是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是太着急。
    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
    有了刘裕坐镇,在加上他王谧,不愁控制不住北府的局势。
    “据我观察,刘将军不是一个胆子很大,敢于冲破一切阻碍的人,他顶多也就给你下一些绊子,不敢真的把你如何如何。’
    沈蒜子说的容易,听了她的话,原本信心十足的王谧,却有些犯嘀咕了。
    杀掉主将,独掌大权,这样的事情,在晋末南北朝时期,也不少见呐!
    尤其是那些被天师道攻占的城池,牧守刺史慷慨就义的,就有好几个,他王谧不会也变成其中一个吧。
    “别想那些没用的了,谢娘子那边,我也会时不时的去照应一下你就放心吧!”
    “你去照应?‘
    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王谧一时哑然失笑,真不知道是蒜子这娘子心眼太大,还是当真认同了将谢明慧当做当家主母一般的照应。
    世上竟有这样体贴男人的好娘子?
    他王稚远捡了大便宜了?
    齐人之福不远了?
    这些美梦还是等到他能完完整整的从京口回来再做也不迟,时间相当紧迫。
    谢安已经明说了,明天一早他就要出发,急脾气到这种程度也是很令人惊讶了。
    但王谧也理解老爷子的难处,这件事,宜早不宜晚,当机立断才能更好的控制住局势,或者说,是把局势掌握在谢家的手里。
    然而,时间再紧,任务再重,还是有些事情让王谧放不下心,趁着小厮们帮他整理行装的这个功夫,他又偷偷溜出了王府。
    而他的目的地,正是一直令他牵挂的将作坊
    北府有更广阔的的天空,正是实验这一批新装备性能的最好场所王谧这边忙着把各式兵器搬仓鼠一样的倒腾到王府,准备带到京口,就算他新官上任赠送给北府的大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如此多的新兵器无偿送给北府,这样的好事总是不能拒绝的吧。王谧将要走的,正是一物搭一人的路线,想要新兵器,就要收下他这位大将军。
    王谧这边,正在做着一统北府兵的大梦,而另一边,比他下手更早的人,当然是有的。
    而他的差遣,即将成为点燃刘牢之怒火的最后一根稻草!
    站在面前的壮汉,是刘牢之的熟人,此前,他们曾多次站在战场上,共同御敌。
    严格来讲,如果没有权力的争斗,刘牢之对他是相当欣赏的。但是,现在的刘牢之对他是绝对生不出敬佩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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