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飞往意大利佛罗伦萨,需要大概16个小时,等他们降落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商颜的头又开始痛了,辗转反侧一整晚都没睡好,虽然周礼给他吃了药,但貌似用处不大。
    到了酒店,周礼本想着让商颜多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他忍着头痛非要处理工作。
    卿纯刚推开酒店房间门,周礼一个电话就叫她上去了。
    和自己的小房间不同,商颜住的是酒店最高规格的总统套房,光是里面的会议室就比她的房间还大。
    卿纯第一个到的,打开电脑调出文件,会议室陆陆续续来了人。
    商颜是最后一个到的,苍白的脸色明显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不适,但他仍旧那般严肃,隐忍着不让别人看出来。
    虽然身体不适,但商颜严苛的工作态度依旧没变,法务部所有人从到酒店开始就进入了高压的工作状态。
    开会,开会,一直在开会。
    修改方案,修改方案,还是修改方案,就这么一直持续到深夜。
    已经凌晨两点,加急改出来的应对方案终于通过了商颜的审批,会议室里的人渐渐散了。
    商颜的头痛得厉害,看过最终方案后就回了房间休息,在周礼的叮嘱下,吃下新换的药物便昏睡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换了药,身体的排斥反应有些厉害,一整晚商颜再次陷入飘渺的梦境中。
    只不过梦里不再是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少女,而是他自己,还是婴儿时的自己。
    花园里盛开着华贵绚烂的各色芍药,却不及白色长椅上坐着的年轻美妇。
    他的母亲嫁进商家时才不过23岁,刚刚大学毕业,比父亲小上5岁,而生下商颜时也不过才24。
    摇篮轻轻摇晃,女人低着头满脸的温柔,她轻哼着小调,小心翼翼得哄着摇篮里的婴儿入睡。
    只不过小婴儿太调皮了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就是不肯睡午觉,手舞足蹈得想抓住母亲的手玩耍。
    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摇篮里的婴儿急切得抓住,开心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同样也逗笑了他的母亲,她笑起来极美。
    如此温馨的画面就像是在看一出话剧,梦里的商颜拥有上帝视角,看着母亲抱着幼小的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母亲去世时,他还没记事,所有的印象只能从爷爷嘴里得知,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早已泛黄的全家福照片。
    他的母亲很漂亮,和父亲站在一起时郎才女貌简直绝配,可是………他的父亲却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妻弃子。
    商颜一直都知道,其实他这个嫡长孙原本不可能继承家业。
    因为父亲的过错,他的母亲就像是守了活寡,在商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孤儿寡母被扔在商家的角落无人问津。
    商逸主动放弃了家主继承权,包括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分都没带走,自然一分也没给妻儿留。
    他有骨气有魄力甚至深情至极,但却从未考虑过被抛下的原配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
    失去依靠的孤儿寡母别说家族内部斗争,就连平常的吃穿用度都只能求着商决给。
    而商决被大儿子伤透心后又怎么可能对这娘儿俩有什么好脸色,甚至一度认为是这个儿媳无用,连自己的丈夫都看不住。
    直到后来,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在郁郁寡欢了三年后彻底病倒,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
    也正是母亲的死,他才会被接到商决身边作为下一任继承人精心培养。
    商决对他说过,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他母亲为他求来的,用她的命求来的…………
    药物引起的梦总是戛然而止,明明没有动静,商颜还是从梦中惊醒了。
    头终于没那么痛了,但还是感觉昏昏沉沉。
    商颜起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今天还有会面谈判,不能用这种状态过去。商颜一边想着一边往客厅厨房走,周礼为他准备了足够的药物,简单烧个水再吞两片就够了。
    水烧好,倒进杯子凉一会儿,正当他回头却瞥见套房会议室里的灯还亮着。
    昨晚周礼没关灯吗?商颜疑惑得站了一会儿。
    也不知怎的,心底的好奇又驱使他迈开了步子,就好像是算计好的,商颜有预感会在里面见到谁,打开门时就真的见到了她。
    她的电脑还亮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她一晚上的成果。一旁的打印机正在咔嚓咔嚓得工作,还热乎的纸张说明她刚完成不久,所以也足够累到倒头就睡。
    商颜没有叫醒卿纯,端着茶杯放轻了脚步走到打印机前检查起了她的工作。
    卿纯趴在书本上睡得很香,厚厚的国际法正好给她当枕头,就是口水掉下去后上面的笔记全都花了。
    睡梦中的卿纯迷迷糊糊,只听到打印机咔嚓咔嚓得响,等听到嘀嘀两声,她就知道打印完了。
    晃着千斤重的脑袋撑起身子,卿纯眯着朦胧的睡眼伸手过去拿,可摸了两遍啥都没摸着。
    “嗯?”
    她疑惑得嗯了一声,手掌都快伸到打印机里面了都没摸到自己的方案书,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后才看清面前的情况。
    商颜就站在打印机旁,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翻看她刚写完的方案书,见她醒了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继续翻阅。
    “你重新规划了与hhm律所的分成计划?”他问道。
    卿纯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回答问题脑子就出现了短路,磨蹭半天竟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之前的风险评估我看过,是你跟我保证推荐的这位霍弗里律师一定能帮我们打赢这场官司。结果现在他擅自行动,试图两头谈判增加我们的成本,你却还在这里写合作分成计划?”
    想让商颜夸人,感觉比登天还难。她都累成这副狗样子了,商颜过来却捡最难听的说,那一刻卿纯真想立刻倒下去睡觉。
    “他不是来和养老院总公司谈判的。”
    “哦?你怎么知道?串通好了?”商颜不依不饶。
    卿纯实在累得慌,摘下黑框眼镜用手揉了揉脸,“首先这个案子的主导权还在我手上,其次我已经让剑桥的同学将案件上诉至英国法院,代理律师只有我同学一个人,霍弗里想通过两头谈判来争取最大利益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知道我既然能找到他来转接案子,也肯定知道我会有其他备选律师。英国不止他一个高级律师,我会选他只不过是为了保证能拿到最大的分成罢了。”
    卿纯说的头头是道,但商颜本质多疑,他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解释,自然会继续质疑,“那你能保证你这位同学不会被收买吗?单纯把这宗案子卖给hhm律所应该更赚钱吧?”
    “她不会的,也做不到。”卿纯无比坚定。
    商颜更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这宗案子的关键证据还在我的手上,如果她擅自卖掉案子,我可以直接和养老院联手反告她商业间谍罪,是等着分钱还是被送进监狱,我觉得正常人都会知道该怎么选。”
    相处不过两月,他已经见识到了卿纯优秀的工作能力,却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得如此完善,能保证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早就算计好了每一步?”
    “不是算计,我只是喜欢多备几条plan,用概率学的话来讲,我只是让这件事的频率趋于稳定的趋势。”
    伯努利大数定律,商颜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低头瞧着那张被揉红的小脸蛋,商颜沉默片刻便放下了方案书。
    “一晚上没睡?”他突然嘘寒问暖起来。
    卿纯点点头,那眼睛早就熬得通红。
    “距离会谈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回房间睡一会儿,你完成的这些我会让人来帮你善后。”
    他难得这么温柔,卿纯却摇摇头:“不,不要,我可以自己收拾。”
    她明明很累很困却还是硬撑着自己收拾,商颜瞧出了她的顾虑,“怕别人又抢了你的成果?”
    他这么一说,卿纯立马抬头,鼓起的腮帮子跟河豚似的,通红着双眼低嗔道:“反正你也不会帮我嘛,我才不要白白给别人占了便宜!”
    她气鼓鼓的样子真像只傲娇的小猫咪,瞪着想怪他又不敢的小模样俏皮得不行。
    “我今天看到你的努力和能力了,别人想抢也抢不走。”商颜的态度柔软了许多。
    可喜欢得寸进尺的小猫咪又怎么可能轻易罢休呢,圆溜溜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得望着他,似乎是还想要他哄似的。
    摘了眼镜的卿纯像是解开了封印,细瞧上几眼更觉得越看越漂亮,她又爱撒娇,古灵精怪伶牙俐齿的却不招人烦,相处久了真的会让商颜产生一种越来越喜欢的感觉。
    不,不该越界。
    商颜沉了心,眼神也冷漠了不少。
    “既然你不想休息,那就别睡了,把这些资料整理好9点准时去谈判。”
    这下子卿纯的腮帮子鼓得更圆了,瞪着商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怨怒,奶凶奶凶的。
    “哦…………”
    ——————
    到达约定的地点,商颜终于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霍弗里律师。
    他约莫五十多岁,白种人,两鬓微白面纹颇深,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仅仅是第一次的对视就给商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hello,mr.shang,iamhoffreydarn,apartnerandseniorlawyerathhmlawfirm.”
    霍弗里主动上前做了详细的自我介绍,更是笑呵呵得急忙过来和商颜握手。
    他那只能随时随地闻到钱味儿的鹰钩鼻还是一如既往得灵敏,没有任何人提示,他就能精准找到谁才是真正的金主。
    卿纯站在最后面,双方十几个人来来回回介绍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她。
    没等卿纯开口,没想到霍弗里直接上来一个拥抱,将抱着电脑的卿纯拥进了怀里。
    “imissyouverymuch!mylittleellie!”
    众人都惊讶于他们之间的亲密,卿纯更是尴尬得只能陪笑:“helloprofessor,it,snicetoseeyouagain.”
    他足足抱了卿纯三分钟才松开,外国人天性的热情就与亚洲人的内敛格格不入,卿纯只能尽量从中调和,终于双方坐回了谈判桌。
    作为法务部主管,方媛当仁不让得优先开口,双方就各自手上现有的信息做了点沟通。
    正如卿纯的猜测,霍弗里突然来意大利并不是单纯为了两头吃,他查到了这家养老院公司更多的东西,多到可以让他来总公司获取更大的利益空间。
    他仅仅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整理出了更完善的诉讼计划,而且预计获得的赔偿也在他手里翻了一倍。
    顶尖的律师提供顶尖的方案,商颜看着霍弗里的方案书,只觉得自己这个昨晚熬夜到凌晨的法务团队就是废物。
    不过顶尖的律师团队自然不会廉价,接下来的内部谈判才是重头戏。
    当卿纯拿出项目分成计划书,刚刚还对她满面笑容的霍弗里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areyouserious?”
    “ofcourse,thesearealsowhatmybossmeant.”
    霍弗里看着手中的计划书摇了摇头忽得冷笑起来,“noway.”
    对方的拒绝并不让人惊讶,商颜看过卿纯拟定的分成计划书,换做是他也会说noway,不过现在他更想看看卿纯如何处理。
    “youcanrefuse,andicanalsofindanotherteamoflawyers.”
    “no,nolegalteamwillacceptthissharingcondition.doyouknowwhatpercentageisthehighestforprivatetransfercases?”
    “idon,tcarehowmuchothersdivide,that,salliwant!”
    卿纯态度强硬分毫不让,对面四个可都是英国数一数二的高级律师,她想把握先机,就必须足够强势。毕竟主导权在她手里,如果这个时候还畏畏缩缩那就别谈判了。
    霍弗里教了卿纯三年,自然很了解她的性格。
    在律师界,这种从私人律师转接的案子,最高的分成也才百分之三十,对他而言百分之五十的分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no,it,simpossible,alice.itaughtyouthislessonthattheproportionofprivatetransfercasesshouldbedeterminedbasedontheconditionsprovidedbytherecipient,ratherthanrequiring50%fromthebeginning!”
    “mr.hoffrey,pleasenotethatiamnotyourstudentnow,andyournextchoicewilldeterminewhetheryouwillbeourpartnerorenemyinthefuture.”
    最后一句话彻底终结谈判,卿纯从没想过要把对面的男人当成恩师,对她而言,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他就是敌人。
    沉默许久,双方都没有人在说话,商颜全程看戏,能待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聪明人,他们自然也明白接下来便是漫长又分毫必争的拉扯环节。
    气氛过于紧张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暖场,方媛及时出来,以时间为由暂停了谈判。
    ——————
    一上午的谈判,卿纯有些疲累了,但下午还要继续,她只能在餐厅角落一边吃一边整理下午的对策。
    “doyoumindhavinglunchwithme?”
    卿纯还在看电脑,低沉的男声突然传来,标准的伦敦腔,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霍弗里。
    “no,mypleasure.”
    男人落座,招呼着服务员点了份意面,卿纯顺势合上电脑认真吃起了饭。
    “areyouokayatschool?afewmonthsago,isawanewspaperandsomethinghappened.”
    “i,mfine,thankyouprofessor.”
    霍弗里语气温柔,但卿纯却冷淡得厉害,加速吃着盘子里的土豆泥,好像下一秒就要走了似的。
    “actually,icanhelpyousolvethatcase.sexualharassmentintheworkplaceisaveryseriousaccusation.”
    “iknow,buthe,slucifer,andyoucan,tbewillingtooffendhim.”
    说起伦敦往事,卿纯的脸色都显得难看,“sorry,idon,twanttobringthatupagain.”
    她拒绝了再谈,霍弗里便立刻转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商颜坐在不远处,长指轻扣着杯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媛和他一桌,两人刚聊完今天谈判的事情,方媛提出了其中的顾虑。
    “虽然这位霍弗里律师提出来的方案很符合我们的要求,但如果把这个案子转让给他们律所,我们有可能会面临过河拆桥的问题,因为这个案子并不是由我们起诉,而是爱丽丝另外的律师朋友。也就是说,哪怕再高的赔偿对我们公司来说大概率毫无关系。”
    这一层商颜早就想到了,但他的最终目的其实并不是这宗跨境诈骗案,而是通过这个案子尽快将天隧医药的设备和赔偿拿回来,转让案子的分成收益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蝇头小利。
    这一点,他和卿纯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她自己好像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谋算。
    “商总,其实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我总觉得这个爱丽丝…………”方媛顿了顿,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卿纯。
    “想说就直说。”商颜不喜欢猜别人的话。
    “我怀疑爱丽丝在其中以权谋私,其实从她发现养老院的漏洞到自己私自找人起诉立案时,我们就该彻查她。爱丽丝作为集团内部法务实习生,利用并窃取公司内部资源消息从而获取了诈骗案的起诉先手权,这种情况在公司是必须严惩开除并且追究其商业刑事责任的!”
    方媛憋了这么久终于一口气说出来了,可她看到商颜的表情却似乎根本不在意,并且反问道:“你有比她更好的方法来解决天隧医药的案子吗?”
    方媛被噎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商颜垂眸,低沉却愈加严厉的声音震敲着方媛的耳膜:“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群废物,我需要听信一个实习生的建议,大老远跑到意大利来和一群律师谈判吗?她以权谋私我自然不会放过她,那你们呢?”
    他看都没看方媛一眼,强大的压迫力却能逼得她喘不来气。
    “商总………我的意思是………是要小心提防这个爱丽丝,我怕她和自己的导师暗中联合对公司不利。”
    方媛硬着头皮也要把话说完,上午那场谈判就已经让她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而且她也察觉到商颜对这个实习生的态度,他以前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员工,可对爱丽丝却…………
    “方媛,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让我确定你的价值还足以坐在这个位置上,知道吗?”
    那一瞬间,方媛的后背全湿了,她很清楚这是商颜给她的最后警告。
    “我明白了,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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