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恒17岁时,再次在酒吧遇到陈默。
    那时的再遇,和初见完全不同。
    江之恒已经临近高叁,但是他从小就没吃过刻苦学习的苦,也自觉不是那个读书的料。
    作为体育特长生,性格活泼,身体健康,又能为校争光,生活就会平乐顺遂,外加着他从小就人缘好,到哪里都一大帮好兄弟一起玩儿。
    他家开了个小酒吧,隔壁就是陈明开的网吧,唱歌游戏喝酒一条龙,江之恒的童年和青春都过得很挥霍。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假期,他结束校队的训练,就跟一群兄弟伙约好在酒吧玩牌,中途有几个年纪稍大的男生吵着要抽烟,江之恒那场刚结束,就有人求他去买,江之恒脾气好,一口答应了,出了酒吧去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他们平时常抽的那一款。
    抬头看到有个穿初中校服的小妹妹站在双排饮料架子下,伸长了胳膊去够顶层的一瓶酸奶,脚尖踮着地,脚跟抬了又抬,就是够不到。
    江之恒热心病又犯,走过去,长臂一伸,就把那瓶她连指尖都碰不到的酸奶给拿了下来,递到那小妹妹的手上。
    “你是要这个吗?”
    陈默接过那瓶酸奶,说了声:“是的。谢谢。”
    “没关系。不客气。”ⅹⓉ℉гЁЁ1.čóⓜ(xtfree1.com)
    江之恒匆匆垂下眼,看了她一下,以为客套的小善意后自己就能离开,可谁知那一眼看完,脑子里就跟被棒槌敲了一记,直到他结完账走出来,才后知后觉,那个小妹妹长得好熟悉。
    江之恒皱着眉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他为什么老觉得那个女孩儿那么熟悉。
    回到酒吧,玩了一通,江之恒跟着一群人吵吵闹闹了一阵,被罚酒了痛快喝酒,赢了也嚣张起哄想各种各样的小点子整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哈哈哈大笑着还是一肚子坏水。
    直到人群稍微安静,到了饭点,身边的朋友告别的告别,离开的离开,没那么好玩了,江之恒才坐在沙发上四处瞟了瞟。
    又在自家吧台前看到那个小妹妹,坐在一角安静地喝橙汁,旁边还放着一瓶没开的酸奶,刚刚他给她拿下来的那瓶酸奶。
    江之恒皱皱眉,他从没有过这么想知道自己是否认识一个人的经历。一直在脑海里搜寻,是邻居吗?还是小学时班里的女同学?还是校队里某个啦啦队的新队员?到底她是谁呢?
    “喂,江之恒,呆呆地盯着人家小姑娘的侧脸看什么呢?”
    江之恒转回头,颇有点不甘心地说:
    “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
    “屁!你就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喜欢她就上!玩儿什么偶像剧台词那一套呢?”
    江之恒扬扬眉,话糙理不糙,人家确实是好看的。至于那份相熟感,你不主动出击,光靠自己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江之恒就上了。
    陈默的果汁见了底,她刚想再续一杯,身边的空位子就被人占了,是他。
    江之恒手里拿着一杯鲜榨好的橙汁,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陈默看着他,目光是亮的。
    “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但是小妹妹,我总觉得你好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后陈默就说了一句让江之恒都意想不到的话。
    “你终于认出我啦?之前在医院,你还记得吗?”
    江之恒的记忆被唤醒了一个稍微模糊的片段,他大概记起某一个下午,在楼梯道口看到犹犹豫豫来回徘徊的小女孩儿。
    “原来”江之恒这才想起来,后来他常跟姑姑去医院,在医院里碰见的小妹妹,他那时还经常带着她玩儿来着,听姑姑说,那小妹妹的妈妈去世了,她跟着她哥哥离开了清和。“我想起来了。”
    “也难怪,都快五六年没见了,你不记得我很正常。”陈默洒脱一笑。其实回到清和,能刚好遇到江之恒,就已经是她的幸运。
    “放心,以后不会忘了。”江之恒看着她浅笑的侧脸,再回过头的时候,笑得嘴角都快挂到耳朵。
    有句话说的很好:谁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江之恒从不害怕承认,他是个不能免俗的凡人。
    后来陈默就一直住在清和,江之恒知道陈默的学校班级,最后也知道了她住在哪里。江之恒还挺惊讶的,那个地区的房子真心不便宜,他们家都住不起,那只能说明,陈默家是比江之恒家更有钱的。
    江之恒去过陈默家几次,陈默家没有家长,大部分时候都只有陈默一个人,他只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但是她哥哥来的时间一般都会和他错开,江之恒起初没有多想和她哥哥见面,因为他喜欢的是陈默,又不是陈默的哥哥,他对陈默的哥哥没兴趣。
    大抵是两叁年后逐渐成熟,想要的东西更多了以后,江之恒才发觉自己当初的幼稚。
    如果是真心喜欢陈默,就更不能把陈默和她哥哥割裂开来看待。
    后来真的见过陈默的哥哥陈肃一次还是两次来着,每一次都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陈肃开的车他家买不起,因为好像每次他开的车都不一样。陈肃给陈默买的衣服他买不起,江之恒去陈默家,有几次帮忙收衣服时看了下衣服牌子,随随便便的一个logo,比他家酒吧一个月的房租还贵。陈肃给陈默的银行卡他也给不起。在江之恒看来,陈肃给陈默的银行卡里一定有着刷不完的钱。
    江之恒越来越没自信了。他对陈默的喜欢与日俱增时,又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配不上,还有陈肃对他的由衷不满意,那种不满意是通过忽视和无视来体现的,比直接说出口更让他难受。
    他确实没有办法比陈肃做得更好。
    如果他有什么更长远的打算,那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还完完全全不够格。
    他把这些年少的迷惘和自卑跟陈明开说过,他说他越来越喜欢陈默了,可是因为相处得太熟悉,他们之间的家境差距又不小,这层窗户纸他该不该捅。
    陈明开说这事儿不能只看经济条件,江之恒经济条件也算富足,虽说没有那么丰厚,但也绝对不可能亏待陈默。陈明开说,江之恒最应该考虑的条件就是,陈默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陈默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且有未来想跟江之恒一起生活的打算。
    江之恒问陈明开的时候,他才19,陈默16,当时他俩在前台喝酒,陈默戴着耳机在游戏里披荆斩棘,过一个愉快开黑的周末,什么都不用考虑。
    “默默现在就想那个,还有点早。”
    “你是不自信。”陈明开一针见血:“你想过没有,如果陈默只是把你当成个自己信任的大哥哥,没有爱情,或者错把友情当爱情,你难不难受?”
    “我觉得我们之间是爱情。”江之恒自信一笑:“但我不自信的点在于,我未必有那个实力给她一个未来,她也未必能够那么懂事地等我等我更有资格一点吧。”
    “也是。所以你以后会怎么办?继承家产发扬光大,或者另辟蹊径,自谋生路?”
    “唉,哥,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儿,所以我什么都不敢跟默默说啊。”江之恒苦笑,抓了一把头发。
    年少就年少在完完全全预料不了自己的未来,也不知道为了那个未来,现在做的准备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所以他对陈默说的喜欢,是他私欲的无限延伸,他和陈默不仅仅是最好的朋友,最放松的玩伴,他们还可以是确定了关系不必遮遮掩掩的情侣,他们可以一起生活,他们有一个甜蜜又圆满的未来,那是他的喜欢。
    这样的喜欢是沉重的,  尤其是只有江之恒开始认真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不敢奢望陈默也应该这样。
    陈默和他的人生是两种轨迹,他们可以一起愉快玩耍,却未必能够一起愉快生活。
    江之恒耿耿于怀,却又不能宣之于口的就是这个。
    现在,面对着陈默,他只能摇头,他抱着一丝侥幸,待会儿陈默能够反驳他,能够告诉他江之恒你错了,陈默喜欢江之恒和江之恒喜欢陈默就是一样的!如果这份勇气真的是陈默给他的,那江之恒自觉,他的人生会无所畏惧。
    “江之恒,陈明开跟我说过,你想的那些事。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我确确实实不太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
    江之恒抬起头,认真地看过来。
    陈默也一样认真:“我不知道未来我会去哪个大学,我会学什么专业,我以后会在哪里定居,我会做什么工作,这一切都通通没有设想过。我可能过得太散漫了,我是个只活在现在,并且很愿意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我不太喜欢和谁说承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稍微长远一点的期盼。”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我最相信的唯一不让愿望落空的有效方式,就是从一开始就不去许愿。对待任何事情,都只有现在,不念过往,也不看将来。”
    “江之恒,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伤害到你。但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没有什么过去可探究,我也没有什么未来好憧憬。我唯一能在手里紧紧握着的,只有我的现在。”
    “我喜欢你。说的就是我现在喜欢着你。从你陪伴我的每一秒开始,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喜欢你的。”
    “但我也只能给你我的现在。”
    “如果我们只有现在,你还愿意喜欢现在的我吗?”
    江之恒又低下了头,他是失落的,他没有从陈默身上得到“自己是唯一”的勇气,但他知道陈默当下是喜欢他的,内心又是一种满足的甜蜜。
    他不能渴求得太多,也不能一直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强行灌输给陈默,那样对陈默不公平。
    而爱情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江之恒,如果,我们都挺害怕未来的话,那趁我们现在还互相喜欢,把所有的喜欢都燃烧掉。”
    “就在你离开之前,我们把所有的喜欢都消耗掉,一丝一毫都不浪费,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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