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三条街,拐过一座石桥,进入一条昏暗的柳巷内。
    杨霆风侧头望了望,见无人追来,方才停住。
    回过头来,发现老兵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似已站了许久。
    杨霆风瞧他面容,只觉得老兵满脸的胡渣好像更长了些,血丝密布的眼睛内,又多了一份忧愁。
    他两鬓早斑,加上面容愁苦,让男人感觉事情不简单。
    杨霆风皱了下眉,抱拳嬉笑道:“哈,老丁,发生了什么事?”
    老兵姓丁,字宗山。年约半百,瀛洲铁匠出身,精通刀法,据传年轻时曾拜入中州武林“霸刀门”中,得前掌门柳三爷的真传,也不知真假。在大胤边军中服役已超三十年,资历无人能及,若非目不识丁,吃了没文化的亏,就凭他的军龄战功,在边军内混个偏将完全不是问题。
    更何况,他曾在血狼万军丛中,救过哥舒老帅性命,二人地位虽相差甚远,但并不妨碍两人私交甚笃,有着过命的交情,这是前话不表。
    丁宗山见杨霆风闯了祸还不自知,心头好不气恼。
    只不过,他早已过了说教的年龄,也不想多言,只是一直冷眼旁观。
    自己的这个小兄弟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世事太少,见过的人心也不够多,还是不够稳重。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江湖阅历的增多,他还有提高自己的机会。
    在丁宗山看来,男人吃点儿亏,也没什么不好的,也算是提高自己的江湖经验。
    杨霆风略一尴尬,扫了丁宗山一眼,嘿然道:“老丁,是不是兄弟又做错了什么?”
    丁宗山正想着如何措辞应答,杨霆风却早已开口笑道:“哈,霆风知道老丁大哥的意思,不该在明知那间酒肆勾栏‘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偏偏去招惹对方。”
    老兵闻言,大感奇怪,心道你这小子竟然也知道问题所在啊?
    却听杨霆风又得意道来:“嘿嘿,老丁啊,其实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丁宗山双眉舒展,淡淡一哂,道,“哦?这倒是稀奇了。”
    杨霆风目光大有深意地看着老丁,手指了指天上,又自顾自点了点头。
    丁宗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上命差遣’。”然后,他缓缓从腰际掏出一柄铜制小烟杆,饶有兴味的问道:“却不知是什么问题?”
    杨霆风脸色一沉,摇头道:“老丁,你知道的,‘探马营’规矩,即便是你,细节上也是不能说的。”
    丁宗山尝试着问:“真不能?”
    “不能!”杨霆风的语音坚决无比。
    丁宗山斜眼望着他,干咳了两声,正想说话,杨霆风这时又来了一句:“当然了,您可以问,‘探马营’可没规定不许问。”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睛,咳嗽颔首。
    “臭小子!”丁宗山瞧了杨霆风一眼,微微一笑,从胸口掏出了一只青色烟袋,取出些许烟丝放入烟枪。
    也就在这时,杨霆风早已几步上前,从袖口掏出两枚燧石,对准烟丝来回摩搓着,伴随着点点火星落下,他哈腰笑道:“行了,老丁,啥事那么严重?”
    丁宗山侧身靠着墙,在昏暗的柳巷,抽了一口,火红的光,一闪一灭,把老兵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气色颓败无比。
    杨霆风见状,笑容戛然而止,关切道:“老丁?”
    丁宗山闭上眼睛,又狠狠抽了一口,面色逐渐红润了起来,他慢慢睁开眸子,望了望杨霆风,忽然小声道:“我......想——逃跑。”
    “逃——”杨霆风顿时失声叫道,说话间,急忙转头侧目,幸好,巷子内四下无人。
    杨霆风面色一沉,寒声道:“老丁大哥,你可莫要开这玩笑。大胤刑律,边关军法,私自逃兵者斩!所在伍长者绞……家......家人连坐法徒!这些......这些还是我刚入行伍那会,你亲口念给我听的。”
    丁宗山点头道:“你说得对,即便如此......但我......我还是要逃,带着他们孤儿寡母们一起。”说完,他又抽了一口烟,不再言语。
    杨霆风见他如此平静,料想丁宗山必是下定决心,绝非说笑,反觉不安,连忙道:“老丁,此事就此作罢,可千万别再告诉第三个人。”
    却听丁宗山又道:“若我执意如此呢?”
    闻言,杨霆风脸色一暗,斟酌半晌,只得叹道:“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丁宗山点了点头,颔首微笑道:“哈,不枉我带你一场。霆风啊,我就知道,找你是找对了。”
    “老丁,话先别说的那么绝对,我未必能帮上你。”杨霆风觉得耳根发烧,此时的他,根本就无暇玩笑,只是瞧着老兵,内心颇有些担心。
    “你一定帮得上我。”丁宗山将手中的烟枪不停地敲打着墙面,但见不断有烟灰垮拉拉的落了在地上,顿了顿,杨霆风方才问道:“老丁啊,你想怎么跑?须知,从外城到内城就需要边军盖发帅印的通关文牒以及腰牌,光是这两样东西就极不好搞。”
    丁宗山两眼望天,平静道:“这个不难,从军三十年,咱这张老脸还是有点用的。走的那天,我自会提前和守卫的弟兄们打好招呼。你放心,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绝不会告发我的。”
    “老丁啊,你怎么糊涂了,除了自己,没有谁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这还是你教我的。”杨霆风闻言,心中大大地摇头,目中却寒光一闪,沉声问道:“好,好,就算你进得了内城,可要从内城前往内陆,需得龙骑禁军当值统领所颁发的通关文书,这又如何解决?
    丁宗山目视杨霆风,淡淡道:“这也难不住我,禁军风纪腐败,多花些银两便是。”
    话音刚落,杨霆风早已眉头大皱,心中开始衡量着老兵的逃跑计划,面上仍点头表示认可。
    忽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杨霆风摇头道:“不,不对,即便如你所说,这些都给你顺利解决了。但还请别忘了,你以后的身份可是逃兵,一旦被擒,当地州府可以将你就地正法,连同嫂子还有铮儿他们都得因你流放三千里......”
    说到嫂子和铮儿,他蓦地还抬高了嗓门:“不行......不行......老丁.......你这计划,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丁宗山略略皱眉,忽地沉声道:“兄弟,你可知,从军三十年,我为何能活到现在?”
    杨霆风心中一楞,没料到老丁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句,出口便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大哥你身经百战,战场经验无人能及;加上那一身的刀法冠绝天下,寻常人根本就近不得你周身三尺。”
    丁宗山瞧他想也没想,就随口道来,俨然有些生气,不由得啐了一口,怒道:“我呸,什么战场经验,什么刀法冠绝天下,统统都是狗屁!”
    杨霆风心忖道:“老丁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恰逢此时,一片黑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也渐渐暗了下来。
    两人各怀心思,柳巷内,沉寂了好一会儿。
    却见丁宗山长长吐了口气,望着层云密布的天空,忽地冷笑道:“霆风啊,我记得你混迹江湖时,有一种暗器叫紫霄魂断。”
    杨霆风的眼里掠过一抹吃惊,缓缓道:“当兵八年,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亏你还记得。是的,这紫霄魂断是我拿手暗器之一,威力虽然只排第五,穿透力却是最强的;一经发射,可轻易击穿三层铁甲。
    丁宗山听得这话,点了点头,冷道:“好,好,待会我背向你走,十步之内,任你用这种暗器随意射我。哼,瞧我将你这紫霄魂断变作魂碎霄灭。”
    杨霆风摇头道:“老丁啊,我这紫霄魂断可不是普通暗器,乃是我‘神机门’上一代暗器堂关山长老与明器堂苦苏大师共同开发所铸,一旦着身,势必旋钻入肉,直抵五腑,顷刻间便送了性命。”
    他倒不是说笑,须知紫霄魂断诞生的三十年内,不知断送了多少大贼巨寇,高手强者的性命。
    是以江湖有言:“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紫霄魂断,鬼神难挡。”
    丁宗山闻言,蓦地纵声笑道:“无妨,无妨?你尽管射来。”说话声中,他已转身即走,刹间已行五步。
    杨霆风眉头一拧,盯着丁宗山,但见老丁闲庭信步,神气从容,胸有成竹,也不觉镇定许多。
    男人暗付道:“莫非,老丁真有什么特殊绝技?”他本是果决之人,当下一咬牙,掏出一枚紫色钢锥,激射而出,只听“嗖”地一声破空之声,转瞬间,一击而嵌在老丁的背上。
    “老丁!”杨霆风大声喊道,心觉不妙,正欲上前查看老兵伤势,却听得丁宗山哈哈一笑,他定睛瞧去,只见那枚钢锥非但没能刺入老丁肉里,且略有弯曲之相。
    杨霆风瞧得目瞪口呆:“好强悍的硬功!连紫霄魂断也钻不进去,老丁大哥的身子是铁铸的么?”
    就在这时,丁宗山足下一跺,浓眉一扬,吐气开声,那枚钢锥竟然一分一分地弯折起来。
    俗话说,铁无反力,刚猛易折。
    杨霆风瞧得是冷汗直冒,高声嚷道:“等.......等一下,老丁,别——”
    话音未落,只听“乒”地一声,百炼精钢的紫霄魂断,刹那间被老丁的硬气功给震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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