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圆球落在手中,被元神托举放到眼前细看,边沿模糊,萦绕一层不真切的朦胧雾色。
    视线投注,精神覆盖表面一处处不甚规则的凹凸处,细看去,陈屿一愣,这些似有凸起的棱状事物竟有些与山脉相似。
    元神映照,神光射入更深处将雾气驱散至一旁,这才真正看清,果然是大片山脉汇聚,甚至有森林树木映入眼中。
    手中一枚圆球赫然是一方‘世界’。
    只是不知为何被压缩,而且此刻他有些皱眉,黄灿灿圆球表面所呈现的景致好像有些熟悉。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屿神情微动之下迅速借由肉身看向现世——
    平静无波,之前还依稀清晰可见的第三重道境早已无踪无影。
    “刚才一时沉浸在体内意识中,没有分化部分到肉身里关注外界,有些可惜。”
    他看向元神怀里的圆球,怀疑和始终牵引不至的道境有关,但没能把握住刚才变化的瞬间。
    “牵引道境到来……意识深处同步浮现出一枚圆球,或者说,这正是前者的某种具现?”
    陈屿带着疑惑,返回到钓起圆球的区域,意识汹涌,漆黑一片。不过比天外天与空洞之下的黑暗要浅淡许多,少了明显的粘稠厚重感,多了几分飘渺。
    心头跳动着猜测,这球体与道境关联不小,不过两者间谁真谁假尚说不清,不排除意识中的才是本体,外界那个庞然且虚幻的世界反而是倒影的可能。
    陈屿目光炯炯,元神投落两缕明晃晃银光,照耀扫视,刺向深处,欲要找寻和发现。可惜最终无功而返,长叹一声的他略做停顿,圆乎乎小脸上没有气馁。
    抱着圆球若有所思,紧接着探出一手在虚空处单手划弄,一道涟漪掀起,由小到大渐渐包裹元神,连带着明黄圆球一起吞没入内。
    ……
    青台山下,蒋勤安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山脚。
    “守清道长,山上真有道观?”
    “自然,陈道友久居青台,学成自云鹤观青鹤道人门下,道学渊博,曾在九奇法会上与一众同辈论道,不输半分,实乃石牙道门后起之秀。”
    “青鹤道人……可是那位善使一手翩若惊鸿云鹤步的李老道长?”
    “正是,李道长当初名传广庸,闯荡数十载,或与我等师长平辈论交。”
    “若真是这位,贫道此次却是要好生与之论学一番,也许会有几分收获。”
    一行人走走谈谈,几个道人开路,两旁还有持刀带弓的武人,当头两位甚至穿着大梁明令禁止的皮甲,不过都以衣衫遮掩了些,未有明晃晃外露,招惹麻烦。
    显然不是一般武人,一个个龙行虎步大踏步向前,披荆斩棘,举手投足间有劲力流转,劈风裂木,尽数在通劲层次。
    一路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很快来到山腰位置。
    几人脚力不慢,且气息平稳,相互间有所畅谈,或是针砭时弊,或是议论最近兴起的道君仙家传承之事。
    原来,这几位正是从石牙而来,为了探寻青台一片的情况。只是如今四周都有不少人寻摸,却一无所获,大量流言谣传风靡,难辨真假。
    “几位道长,鄙人之前在荣县闯荡,未能及时回转,敢问这坊间相传道君显灵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一人开口,面相憨厚,身材谈不上魁梧,双腿格外有力紧实,显然常有操练。
    他确如自己所言,最近时日多般言论传得五花八门,若非门中长辈笃信,他未必会参与,被派遣至各地寻找。
    话落,旁侧几人都轻笑,不待蒋勤安等人回答,披挂皮甲的一位朗声道:“宋兄弟,别的且不说,唯独那雷劈盗匪之事千真万确!”
    中年壮汉语气笃定,无他,当时那道凭空出现的旱雷就落在他身前丈许!噼啪炸裂的巨响令这位粗犷汉子都不由得吓了一抖擞。
    夜里回去后辗转反侧,最后连着给各路道君以及道祖天尊们将香火奉满。
    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果真?”
    “自然如此!”
    披挂皮甲的男子回望,见得其余人也看过来似有好奇,心中一动,将这几日已经言说了不下百次的话再度掏出:“那日晴空万里,不见丝毫乌云,本来我等追剿着从外州流窜过来的[暴虎双刀],那贼子奸诈无比,佯装不敌,竟以腰间软刀偷袭临敌的几位道长和武人,结果就见一道惊天霹雳骤然落下,直将其劈成焦黑!”
    众人闻言感叹,蒋勤安也面上勾勒出笑意,虽然听了很多次,不过毕竟是求道多年,如今再从旁人口中听着那满满敬畏道君道祖的话语,心头免不得洋溢了被认同的喜悦。
    “道君显灵之说尚不知内里根源,不过我等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探寻此事,想来陈道友熟悉青台山一带,届时附近若真出现过什么异样,他或许更加清楚。”
    听得此话,其余人纷纷点头应是,其实并不抱多少期望。若有仙迹呈现,那位道长真的会乐于与他们分享?
    扪心自问,几人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过看蒋勤安话里话外对这位半隐居的道人如此推崇,众人还是陪着一起走上山来,想要看看这位海云观弟子的观人水准到底如何。
    蒋勤安带路在前,环顾四方。念转不定,身后这群人来自石牙县内几家道观门派,有的香火旺盛,有的门徒甚众,或许比不得海云观一家独大,但都深耕石牙数十年,颇有几分根基。此番海云观牵头分派门人各自领队,师长让他协调这批人之中未必没有打好关系,结交一二的心思。
    寻常安平年月道人们修道存真,不理世俗外物,可惜如今不比过往,一些准备总归要做起来。
    而他将众人带上山来,自然也存着让陈道友借着这次机会一同与对方交好的念头。之前几次来看,云鹤观中的陈道友并非全然遁去凡尘的隐居者。偶尔也会下山采买,抵换银钱,与人打听山下局势。
    气质出尘之余,饶有几分红尘气,没那么难以接近。
    世道纷乱,哪怕居于山间亦难免纷扰牵连。在他看来,纵然是通劲武者,多些道友和相识相交之人也不失为利大于弊。
    当然,他们此次确实算有求于人,对于打扰青台山清净一事蒋道士更是略感惭愧,故而来时特意收集了不少关于五脏内练方面的书册道经。
    价值不低,一卷卷以油皮纸封装在包裹里,鼓囊囊一团,看着尤为显眼。
    其中包括几本秘传,年头有些久,否则根本不会流出,但依然费了他不小功夫才到手。
    蒋勤安记得,陈道友去岁曾提起过自己需要一些五脏内练之法参照修习,改进观中武学,如今送来应该不算太晚。
    ……
    陈屿此刻却是不在观中。
    从天外天归来,手上的圆球已经被塞入泥丸宫,把玩于元神体掌上。
    琼浆、天石、碧铜、蓝絮、黑金……
    一个个被小金人捏在手上往圆球靠拢接触,试探反应。
    至于他自己则抱着新刻好的符牌飞去了布置阵法的山丘。
    几日来雷打不动。
    抛飞符牌,一座座阵法明亮,陆续运转激活,在挑出几个节点排列问题后,又马不停蹄将新出炉的灵土铺陈了些许在阵中——可惜轻空草还在生长,手头的存货都用在了第一批灵土上,改造出的浮空土球也用光,此刻的灵土不过是最常见最普通的,仅有些许催化滋养植株的效果,没法漂浮空中,更无异化灵植的能力。
    “最近那颗地梨子有些古怪,吮吸灵液的速度隐隐超出预计,对周围土壤的影响也更加强烈。”
    说起灵土,陈屿想到了药田里正茁壮的诸多灵植,而这其中最让他这段时间瞩目的便要属地梨子与青瓜。
    前者对土质的辐射令他不自主想到了当初灵液浸润后缓缓孕育而出的灵土。
    很相似,说不定制造灵土就是地梨子异化后的作用之一。
    至于后者,已经开出了上百个窍,内外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宛若蜂窝,且深处仍在变化,并未停歇。
    “青瓜似乎对人念有过滤作用,但效果很淡,尚不能确定。”
    近段时间,他多次以元神映照,发现人念本就稀薄的药田一带如今几乎散去了最后一丝人念,纯净无比。仔细洞察后在青瓜上找寻到了蛛丝马迹。
    人念的消散,连带着附近灵植的长势都有了微不可察的提升。
    不过两种植株中,地梨子的变化更加明显,故而陈屿倾斜了更多关注。
    如今这俩都还没能长成,距离真正显露效用还有一段距离。
    符牌飘落,化作一抹微光坠入林间。
    一口笼罩数十丈的半透明大罩子若隐若现,片刻后隐没不见。
    陈屿看了几眼,感受着山间稀薄的人念气息,放弃了将青瓜移植过来的想法。
    此地确实需要布置一番,至少要留下几株灵植。不过青瓜就算了,用处不大。
    倒不是他要充场面,而是灵植的生长可以带动周围环境的改变,灵性会不自觉变得浓郁,某种意义上能对不算太稳固的阵法的存续起到不小作用。
    没有思考太久,无论秋刀麦还是元灵根都好养活,且有丰富移种经验,没必要纠结其它植株。
    又落下一座法阵,陈屿将怀中的符牌全数布置。
    这时,眉心一阵鼓胀。
    入神后去到泥丸宫内,却见一轮明晃晃皎月包裹数枚碧铜,冉冉升起在空。月上沟壑纵横,坑洼不平,隐隐间有剖开绽放的趋势。
    见此,他眸光一闪。
    碧铜么?倒是不意外。
    圆月在天外天时便隐隐有所反应,但当时寻摸许久没能发现到底为何,又与何物呼应,最后只得一件件来试验。
    而他所拥有的几件物品中,碧铜的作用摸索出的并不完整。
    陈屿想到,据之前的发现,碧铜可以供给奇景,为其强化凝实提供能量,此时又同来历莫名的圆月相遇,或许意味着后者与奇景有某些关联之处……
    飞虹划过天际,落在院内。
    不等他将圆月从泥丸内取出,山道口一阵交谈与脚步声随风传入耳畔。
    五感已经超乎常人想象的陈屿瞬息辩识出了来者,不算意外。
    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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