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的上了榻。白玛将桌上吃剩的饭菜收拾好,放进食盒,从门缝推了出去。之前都是有宫女来收拾的,因为图兰体虚,又不愿见人,白玛便以“不能遇风”为由,不让任何人进入未央宫。这样一来,也正好能让图兰躲过宫中之人的流言蜚语,不然又要节外生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一张纸条在白玛快要起身的时候,从门缝塞了进来,想必外面一定是有人等候的,为了……传信吗?
    如果是哈伦的什么计谋的话,一定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送进来,何况他要来中原的消息早就闹得沸沸扬扬,皇宫的守卫一定会加强,哪儿会这么轻易的送进消息?!
    白玛满腹狐疑,但还是打开了那张纸条,密密麻麻写着的不是啻语,而是他看不懂的汉语,景炎!这个禽兽写了些什么!
    怒火刚一冒起,就压了下去。白玛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景炎君是会啻语的,何况他是一国之君,可以为所欲也,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景凌?他也会啻语,还是个直性子的人,如果是他,一定会亲自来见图兰,不必拐弯抹角。
    那还会是谁?绝尘刚刚来过,自然没必要,齐文远也是随时可以来的……等等,他现在与图兰二人住在未央宫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而他们二人中,又只有图兰认识汉字,也就是说,这张信条是传给图兰,而不想让他知道内容的!
    白玛有些气,图兰现在正处于容易被人摆布的状态,如果听进了什么不好的事,到时肯定要惹麻烦。马上就要回大漠了,他可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白玛,你在做什么?”图兰轻唤。
    白玛立刻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塞在袖子里,几步跑过去给图兰掖紧被角。
    “你刚刚在做什么?”
    “没什么,汤汁洒了一些出来,我用脏布擦了擦。”
    图兰当然不信,看着白玛那双闪躲的眼睛,他也疲惫的没心情顾及,偏过头便沉沉睡去。
    白玛一直守到夜深,等图兰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打算找绝尘问清楚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一出门,便一溜烟的跑了。
    图兰在榻上翻了个身,身边冰凉的被子使他猛地惊醒过来,这些天来,他只是在适应景炎君以后不在的生活,可他没想到,他每晚都要借助安眠的药效才能入睡。无论睡的多熟,只要发觉那人不在他身边就会惊醒,在黑暗中独自哭泣到天明。
    图兰坐起身,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如果再不能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恐怕他真的命不久矣。
    “我欠你一个道歉。”
    图兰被突然说话的人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没好气的回道:“现在,是两个。”
    杪筠笑了笑,从床边走到榻前,坐在木椅上,望着图兰。
    宫内并未掌灯,图兰看不清杪筠的表情,对方又没有先表示的意思,他只好无奈的开口:“是你支走白玛的?”
    “我只是抄了一段醉花阴,要走的是他自己。”
    “那么你来这里,究竟是有什么事?”
    杪筠微微一笑:“当然是道歉。平日里你不见人,我只好出此下下策。”
    图兰有些疑惑:“可我并不记得你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
    “有的。”杪筠终于卸下了笑容。没有了往日温柔的感觉,现在他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病入膏肓一般。“我要为我之前逼迫你的行为道歉。现在我已经想通,也不再固执的为了维持景阳的江山,而使更多人失去得到幸福的权力了。”
    “为什么?”图兰有些惊愕,他万万没想到,之前态度那么强硬的杪筠转变会如此之大。
    “世代的变迁,朝代的更迭,都是再正常不过……景阳去了十余年,我又还有多少个十余年来守护他的天下呢?何况他想得到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王权,而是我站在他身边的合理身份。我们遇见彼此,就已不忘来世上一遭,又何必再为这世俗所累,忘了初心呢?”
    图兰愣了愣,又道:“那接下来……”
    “我会带着那只小猫游历山川湖海,感谢你善意的谎言,即使明知是假,我也愿溺于其中。”
    去地府看到先帝魂灵转世的过程,怕是几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图兰当时也没想欺骗杪筠,只是不堪他那忧伤的神情,万万没想到弄巧成拙,现在那只猫儿反而成为了杪筠活下去的精神支撑。
    杪筠站起身,温柔的抚着图兰的脸颊,他身上清香的气息很好闻,让人无比安心。
    “到此为止了……我真感觉你与我的经历太像,只希望你们不要重蹈我与景阳的覆辙,没有了我的阻碍,你要是爱他,便照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不要……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玖〕伤别离
    哈伦进了京城,客套的应付着各路官员的谄媚,虽然从未见过这般繁华的城市,但一心系在图兰身上的他哪儿有心情去欣赏,恨不得立刻飞入宫墙,将深爱的弟弟带回久违的家。
    景炎君亲自出城迎接,两个国家的君王,无需多言,鹰般锐利的眼神交碰,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一路无话,耳畔只能听到撒花百姓的欢呼雀跃。人们只能看到表面上的祥和,有谁能看到平静下的波澜呢?
    想到前因后果,都是因为那倾国倾城之人呢?
    图兰一大早起来,便被白玛从上到下打理的整整齐齐,为遮掩住憔悴的脸色,还特意涂抹了胭脂水粉。只可惜,那道伤疤破坏了这幅美貌,不然与当初他入宫时的美艳是别无二致的。
    门外有宫女跪在地上,双手奉着黄金面具,想必也是景炎君准备的。
    即使用料再怎么贵重,雕刻再怎么精美,也是无法取代这已经变得丑陋的容颜的。
    景炎……还是不够了解他的性子,不然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王爷,还是戴着吧,要是让可汗看到了,肯定要生气的。”
    “戴了面具反而更能引起兄长的注意,如果他追问,我又该如何作答呢?”
    白玛不得不承认,图兰说的是对的,毕竟与哈伦兄弟一场,图兰对哈伦的了解,自然要比自己深,而现在他知道图兰的心情不错,而且有往好的趋势发展,他就已经该烧高香,把这位小王爷当祖宗一样供上,自然是百依百顺,随图兰开心了。
    从未央宫,到皇宫外院正门的路上,都有跪在两侧俯首的宫女,她们身后站着威严且一丝不苟的御林军,绕是当初图兰进京时,也没有这样的场景。
    果然和亲与迎接他国君主的礼仪是不同的,他身为大漠的王族,能见识到如此繁华的城市与盛大的场景,也是不枉此生了。
    “王爷,当初我们是以和亲的阵容进入这皇宫的,现在却要以男子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这样真的合适么?”白玛有些担心的看着四周目光呆滞的御林军,暗暗有一种预感,他们离开也绝不会那么一帆风顺。
    “那就是景炎的事了,我与兄长怎样来到他的地界,就要毫发无伤的怎样回去。”
    白玛深叹一口气,自家主子这性子,除了能够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男人,也没人能宠的他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就这样离开,他敢用性命担保,图兰绝对是舍不得的,虽然这口怒气始终咽不下,但是至少说明他心里还是爱着景炎君的,只要还剩一口气,有生之年,是绝对还会回到这片赋予了他们美好回忆的土地上的。
    近了……近了……
    皇宫外城的大门近了,距离他要离开的时候也近了。他与景炎君的距离近了,却离分别之时,也近了……
    皇宫的门大敞着,图兰已经隐约能看到御马而来的两人的身影,不知是即将见到兄长哈伦的激动,还是对于离开景炎君的不舍。
    图兰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紧紧握拳,也只能轻微缓解,事实上,他的不安是在场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只是这位还不成熟的小王爷还不知不觉,谁又能多嘴说些什么呢?
    “王爷,上马吧。”白玛牵着缰绳,将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拉到图兰面前,俯下身子跪在地上,做好了让图兰踩着自己上马的架势。
    图兰哪里忍心踩他,这么长时间来,如果没有白玛在这深宫中处处护他周全,想必现在哈伦见到的,只是一捧灰土了。
    图兰撩起下摆,一步跨上马背,动作牵扯过大,这让他的下腹一阵疼痛。还好转瞬即逝,不然又要节外生枝的惹麻烦。
    白玛见图兰这般,早就感动的热泪盈眶,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巴掌拍在马臀,那黑马便似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图兰感觉自己的心境并没有变化,可当那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之时,他竟然已经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
    “兄长!”图兰终于将这已经一年多没有说出的称呼喊了出来,马背上的颠簸引发的疼痛,他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一般,他只想快些投入那温暖的怀抱,大哭一场,再沉沉睡去。
    想想这几个月来,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也真是幸福。
    哈伦早在看到图兰破碎的容颜与憔悴的神情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火了,立刻策马上前,伸手将弟弟腾空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用下巴摩擦着弟弟柔软的秀发,紧紧搂着弟弟,不愿放手:
    “好了图兰,一切都结束了,你还有兄长……”
    明明有些一肚子的苦水,刚刚还泪流满面,这会儿图兰躺到哈伦的怀里,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伤心到了极点,就是像现在这样吧……
    图兰呆滞的表情让哈伦心里一痛,将温柔而有热度的吻印在弟弟的额头上,换来的,也只是一个憔悴的笑容:
    “哥,我想回家……”
    这是图兰第一次叫哈伦“哥”,不再是以往疏远的“王兄”和“兄长”,这一次,他是真的没再把自己当做王族,只是个普通的,需要亲人关爱的可怜人。
    哈伦的喉结上下滚动,哽咽了许久,才带着颤音开口:“好……回家。”
    一句“回家”,包含了多少在外游子艰辛的泪水,与家人最深的眷念。
    图兰把头埋在哈伦的胸口,贪婪的索取着兄长的温暖,直到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颊上。
    哈伦在哭。
    图兰不知道那泪水中究竟凝结了哈伦怎样的感情,但他何德何能,这些君临天下的男人们,都曾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的现给他。
    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卸下自己的重担呢?他明明才是最需要安抚的那个人……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这是我自己划的伤口,怪不得他们。”
    图兰没有心情说,哈伦又怎么好问,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回了大漠,他就不会再受苦,不愿回想也罢。
    景炎君已经御马走到了二人身侧,无视了来自哈伦饱含怒意的目光,伸手将一块玉佩挂在了图兰的颈上。
    即使隔着几层薄衫,图兰也好像能感受到那玉传来的热感,温润的感觉,能够暖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景炎君没再回首,双膝微屈轻夹马腹,孤寂的身影在斜阳下显得十分落寞。
    图兰的心一痛,下意识的想下马去追,却被哈伦抱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
    “他让你遍体鳞伤,别因为一点悔过之心而宽恕他,他会得寸进尺的伤害你!”
    哈伦不明白,景炎君究竟是怎样蛊惑了图兰的心,竟能让他那个向来不驯的弟弟这么死心塌地的跟随?
    景炎君远去的背影让图兰感到了片刻的绝望,他竟然就这样毫无留恋的走了,连最后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景炎!我……”
    余下的话语全部隐没在了风中,耳畔能听到的,只有北风悲鸣的声音。
    景炎君的脚步自始至终都没有减慢,图兰只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真情,到了现在都不愿回头看最后一眼自己这凄惨的模样。
    只有静默在两侧的宫女和御林军能清楚的看到皇帝脸上的泪痕……
    若是不爱,又怎会因不愿说出道别的话,不想看到他的泪水而决绝离开……
    若是不爱,又怎会忍痛让他离去……
    若是不爱,又何苦为补偿他而让自己鲜血淋漓……
    ……
    宫内轻烟弥漫,深夜的死寂被滴水的声音平添了几分诡异,粗重的喘息也让人不敢靠近这没有掌灯的长乐宫。
    杪筠心痛的用沾了药的棉布擦拭着景炎君身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外翻伤口中的灰尘却无法清除,一声悠长的叹息:“炎儿,你何苦呢……”
    盘腿坐在榻上,微合双眼的景炎君显然是在强忍疼痛,表面上的平静却更让人心痛,只是那会为他痛的死去活来的人,已经走了……
    “早知今天会心碎,又何必让他走呢?”
    “我若是不让他走,那我们便终生没有缓和的余地。”
    杪筠再次叹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身居高位,你别无选择,也别太后悔了。”
    “后悔?”景炎君突然睁开了眼,眼中跳跃的光彩,仿佛即将夺眶而出一般:“不,我虽然心痛,可是一丝一毫都不后悔。”
    杪筠默然,他真是越来越读不懂这个孩子的心了……
    “我……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是朕唯一承认的皇后在临行前为朕下的任务。”
    景炎君站起身,望向大漠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朕要在有生之年,整修内政,开拓疆土,修建粮仓,开万顷良田,做一个配得上那爱民如子的美人的明君!”
    ……
    作者有话要说:
    ☆、〔肆拾〕旧人归
    图兰自回到了哈伦身边后,就被喂了安神汤,一直睡着,有兄长在身边陪着,也格外安心。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太阳再次升起,刚一睁眼,便是哈伦那张英俊的脸,眼中满溢着的温柔,也唤起了图兰内心需要亲情的血缘联系。忍了这么久,图兰终于哭了出来,像是受伤小鹿的哀鸣一般,而哈伦除了安抚的抱着图兰,什么也做不了。
    本来他心中对哈伦不听他的话,而将自己弄成这惨不忍睹的样子就有埋怨,可当真的看到弟弟泪流满面的残容,他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剩下了心痛与怜惜。
    图兰哭声动天,外面的人自然也听得到。
    段继臣知道图兰醒了,便上前敲了敲门,图兰的哭声骤停,哈伦自然也不好当着弟弟的面发火,没好气的吩咐:“进来。”看到竟是段继臣,微愕:“你还没回去?”
    “我想我又有了新的使命,我活着的意义绝不是就这样回到中原享福。”段继臣低垂着眼睑,膝盖一屈,跪在了图兰面前。这个即使到了大漠近两年,都没有向威严的哈伦屈膝,没有在索乌塔的折磨下屈服的男子,竟然会向一个比他遭遇更惨,更加柔弱的人下跪。“我段继臣愿以生命向上天发誓,绝对效忠于图兰王爷。”
    哈伦与图兰均是一愣,图兰不解的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的主人,明明是景炎君啊……
    段继臣微微一笑:“景炎君作为南朝皇帝,江山稳坐了十余年都没有动摇,又怎会缺我一名无名小卒?何况……”我只是效忠唯一的皇后,有何不妥?
    当然,这后半句话段继臣是绝对不会当着哈伦的面说出口的,若是点到即止,留下半个悬念,说不定还会让哈伦以为自己高深莫测,多妙。
    哈伦的确没有读懂段继臣隐没在得意笑容后的后话与深意,但他知道,景炎君是动了情的,他绝不会伤害图兰,便也默许了……
    一切交换质子的事宜均由南朝与大漠的高官进行,两国君主没有再见面,直到他们回归大漠,再无任何联系……
    ――
    自当日别离,斗转星移,白驹过隙,暑来寒往,不觉十载。
    景炎君坐在军帐中,望着外面翩翩落下的雪花,似乎又忆起了那一笑倾城之人。
    “皇上,皇上?”绝尘的轻唤,始终没有叫回景炎君的意识。也难怪,冬日是他们欢乐记忆最多的时候,纵是那强大如神祗一般的皇帝,也过不了这愁煞了世间所有痴男怨女的情关……
    无奈,绝尘只好让众将军先行回去,待等饭后再来议事。
    刚刚十岁出头的景逸见一群老臣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立刻开心的直跺脚,踏着没了马蹄的厚雪冲进帐里,没规矩的扑到了景炎君的怀里,蹭着还在愣神的父亲:
    “父皇,你今天还没给我讲兵法呢。”
    绝尘想去阻拦,可人上了年纪,反应也比不过小孩子,只好在后面小声提醒一句:“太子,皇上正在想事情。”也真奇怪,他明明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武功也不弱,怎么就偏偏制不住这个被景炎君宠的无法无天的孩子,莫非这孩子是个练武奇才?
    “一定有事在想我二爹啦。”景逸虽然对图兰这个人没什么印象,毕竟图兰走时他还是个婴儿,但从周围人的描述中,他可以感觉到图兰是个又美丽,又贤德的人,再加上图兰不是王室,没有繁文缛节的舒服,他自然而然可以亲昵的叫图兰“二爹”。
    景炎君终于回了神,微微一笑,抚摸着儿子的头,温柔道:“逸儿,自你二爹离去的这十年,父皇已征服了除大漠外的无数小国,如今还剩这一个天狼国,小国而已,今晚便能解决。战事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回京城了,到时……”你二爹……图兰他……或许会回来……
    可这句话是景炎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他是一国之君,口无戏言,欺骗了儿子事小,他只怕图兰不会回来,将自己永远丢弃在了远离他的地方,他可以欺骗般安慰自己,可他要怎样欺骗一个无邪的孩子呢?
    毕竟,曾经的自己也与景逸一样,都天真的以为他会回来……
    “父皇,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景逸伸出两根手指,硬把图兰的嘴角往上翘起,“二爹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愁眉苦脸的,二爹生气了,就不会回来了。”
    童言至真,令景炎君心痛如绞,苦笑着点点头,把景逸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去帐外抓了一把白雪,放在掌心,任凭其凝结成冰,又被自己的体温融化……
    “父皇,你这是做什么?”
    “和冰雪相比,还是父皇的心冷啊……”
    “父皇为什么冷呢?”
    “因为父皇最爱的人,不在父皇身边啊……”
    当夜,被逼入绝路狗急跳墙的天狼人袭击了南朝营地,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景炎君立即命众军迎战,这又将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黯然笑着的景炎君站在帐前,成了偷袭的天狼人的活靶子,突如其来的毒箭飞来,被刺伤的景炎君忍着剧痛命令众军立即迎战,火光映明了景炎君的脸庞,被他死死护在身后的景逸止不住的颤抖,但还是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父皇,你不是说好今夜决战的吗?为什么不发兵,就这样等着被偷袭呢?”
    景炎君轻轻一笑:“因为……”
    杂乱的马蹄声在不断靠近,一听便知是一支人数庞大的援军,可天狼人的全部兵力已在此,身在南朝的景凌不知前线情况,又不敢妄自挪动戍守边疆的军队,南军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增援,会是谁呢?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援军立即举弓,万箭齐发,歼灭了大部分天狼主力军。
    正在马背上厮杀,被鲜血染红了脸颊的绝尘定睛一看,差一点就认不出了,身着铠甲披风如火的英姿,哪儿还是当年那个柔弱不堪的图兰?!
    “因为……”景炎君在看到那身影时,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毒性早已扩散,没了支撑着他的意念,自然是失了力,直挺挺的向后倒下。“因为父皇想见他……父皇知道,他一定不会丢下父皇的……”
    图兰毫不犹豫,御马直接冲到天狼国主面前,毫不畏惧的举剑挑开了天狼国主手中的武器,转眼间,兵刃就已横在了那人颈上。
    “说,你动了什么手脚!”
    除了用计,没有人能使那个强大如神的男人倒下。
    天狼国主仰天大笑:“摄命之毒,无解!”语毕扭头将喉咙抵在剑刃,不等图兰躲开就自刎身亡了。血花四溅,染得图兰那张残破的面容更加妖异。
    “敌将已死,杀!”段继臣跨在马上大喊一声,白玛跟着附和,士气立起,喊杀声与惨叫声融为一体,将这本应寂静的夜扰得无人敢眠。
    图兰跳下马,因为得知景炎君不久于人世的噩耗,腿软的怎么也不听使唤,终于蹭到了景炎君身前,立刻跪在地上,察看着他的伤口。
    景炎君微笑,反手握住了解他衣带的手,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图兰揽入怀中,声音轻若游丝,然而图兰却听得清楚,仿佛是由心而发,让他产生了共鸣一般:
    “你终于回来了……回到我身边了……”
    “别说话!”图兰俯身,刚要去吸那冒着黑血的伤口,就被一把推开了头:
    “图兰,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利用你对我的爱,将你重新带回我身边……”
    图兰气急,刚想吼他为什么不让自己为他处理伤口,突然就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摄命之毒,许是景炎君派人送给天狼国主的……
    已近气绝的天狼国土地贫瘠,哪里能提取出什么剧毒,此时被南朝围攻,国主更是有病乱投医,抱着试试的心态杀人,不想景炎君竟然真的中了毒……
    “你是傻吗!你就不怕我不来救你?!”
    景炎君笑出了声:“……可你来了……”
    若是你不来,那就是天要灭我景炎,惩罚我对你犯下的罪,让我到死都见不到你,可你来了……
    “如果!如果我没有遵守那玉佩上的约定,你该怎么办!”
    图兰终于意识到,自己与景炎君相隔十年的重逢,一直都是自己像失心疯一般发火,哪儿有什么王族的气质,全像骂街的泼妇一般。
    景炎君伸手抚着图兰沾染了血色的脸颊,虚弱的笑笑,已经没有力气再抱住他。
    图兰将头埋入景炎君怀中,紧紧的搂着那比十年前已经瘦的不堪入目的身体,图兰再忍不住泪水,终于哭的一塌糊涂:“你这呆子!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景炎君没有回话,抚摸着图兰头的速度,却在一点点慢下来,眼神也变得迷离。
    图兰还想唤景炎君的名字,却猛然发现,就这样让他安静睡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睡吧,你也该休息了……等你醒来,我一定还在你身边……”
    被景逸找来的绝尘赶到时,只看到了皇帝安稳的躺在图兰怀中的一幕。他想哭,眼泪却在流出之前就被风吹干,仿佛就是上天不让他伤心一般。
    是啊,在死前终于见到了,纵然身后是黄泉路,也死而无憾心满意足了……
    “将军,我父皇他怎么了?”
    “皇上他太累,小睡一会儿罢了。”
    “那位美人就是我二爹吗?他为什么在哭?”
    “因为他们太久没见,喜极而泣罢了。”
    火光映明了不眠之夜,微风吹拂着安睡之人的额发,嘴角满足的微笑,更会让生者得到安慰。
    “你何苦呢……你只是为了……当初放我离去的誓言吗……”
    原谅我以自己的性命为饵诱你归来……如此,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后话〕一程殊途
    凉夜如水,黑暗的街道上半天也不见人影,几只飞虫在闪烁着的路灯下徘徊,始终没有靠近那炙热的勇气。终于,超负荷的灯泡炸裂,连最后一丝光亮都消失在黑夜中,飞虫也不留恋的飞到了草丛中。死寂中,只有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
    程荼总是记不住意殳家究竟是那幢公寓的哪一间,但直到凌晨二三点钟还不熄灯的就一定是他家。
    匆匆上楼,敲门,一切行为都成了习惯,要不是因为当初的误会,想来意殳也不会决然的搬回自己家,可让他好找。
    “谁?”门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精神,即使不开门,程荼也能猜到意殳的脸色有多憔悴。
    “是我。”
    门开了,只是锁着防盗链,隔着一条门缝,意殳的眼神有些戒备:“你来做什么?”眼底的乌黑绝不是一晚熬夜造成的,程荼不用想也知道,意殳一定又是连着给八局的老头子们工作了好几天,不然也不会这么疲劳。
    程荼伸出手想抚摸意殳的脸,被后者机警的多开,意殳反手就要关门,程荼无奈,只好改变方向撑住门:“意殳,我今天来是因为……”
    “是因为你又要骗我!你以为我会把资料泄露给你吗!”意殳异常激动,不过疲劳过度的身体可承受不住他这么折腾,开始天旋地转的时候,如果没有程荼扶自己那一把,或许意殳真的会倒下。
    “意殳,听话,你先把门打开。”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一座……”程荼有些犹豫:“两位君王的合葬墓……”
    一听这话,意殳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关门打开防盗链,再次开门就被冲进来的程荼推到了墙上,后者恨不得把他从头到脚吻个遍,但是顾忌到意殳的身体状况,还是摇摇头作罢。
    “你还没吃饭?我去做点夜宵。”
    发觉意殳的肚子空空,程荼立刻去厨房的冰箱里翻食材,只剩下意殳在玄关低垂着头,轻若游丝的说了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来招惹我……”声音小的只有他一人能听到。
    热汤面,香气扑鼻。
    意殳本来是拒绝的,但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吃了起来。程荼笑着收拾了一桌子的泡面盒,道:“少吃些没营养的东西,身体会坏掉。”
    事实上,分居的这些日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泡面。
    意殳吃饱喝足,精神也恢复不少,拍着肚子问了一句:“你说的合葬墓是怎么回事?你又去盗……”
    程荼立即打断:“难道到现在你还认为我是盗墓贼?”
    “不然呢?”
    “天啊,那只是父辈的职业,我也是领着八局的薪水寻龙探穴的。”
    “哦?”意殳挑眉,“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
    “那是上级的命令,毕竟你是脑力工作者,我是在地下拼死拼活的体力工作者,很多时候背负的秘密要多于你,谁知道你竟然提出分手,还玩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我房间偷看资料,我会误解你吗?”
    “你总是不公开资料,我要是不了解地形,下去折在里面怎么办?”
    二人僵持不下,互瞪了几分钟,最后先败下来的还是程荼:“好了,是我不好。这次的合葬墓,是老头子让我们恢复感情才分给我们的。”
    静默了片刻,意殳才消气,大咧咧的将腿搭在桌上,程荼立刻献殷勤的来给意殳捶腿。
    “说吧,怎么回事?”
    程荼立刻像只忠犬一样把意殳从椅子上扶起,轻车熟路的带进卧室,推到床上,取来了笔记本放在意殳膝上:“资料我已经传到你的邮箱了,看,就是这个。”
    意殳把自己埋进被子,被程荼理所当然的揽进怀里,依偎在床上,看着程荼从现场拍回的照片。
    “这座合葬墓的砍柴的农民意外发现的,我们队的人赶去现场后,立即进行了挖掘清理工作,发现这墓似乎与以往的合葬墓不同。”
    意殳饶有兴趣的看着图片,问道:“哪里不同?”
    “你知道陈文帝陈`与他的男皇后韩子高的陵墓,相隔不远,却并没有合葬,同棺这种风俗只在民间严守一夫一妻制的恩爱夫妇中发生,但对于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来说,却是极其少见的,而且……”
    “而且什么?”
    “我们用x光照射了棺椁,发现里面的二人,全是男子。”
    意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虽然古代曾盛行男风,但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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