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海使人同衡玉打了个招呼后,便不敢耽搁地逃离了此地。
    经过一座茶楼时,忽而下马,进了茶楼,径直往二楼而去。
    他在临窗处有人的一张茶桌前坐下,叫心不在焉的柳荀吓了一跳:“你怎知我在此处?”
    “你一大清早便出府,不在此处还能在何处?”印海提起茶壶替自己倒了盏茶水。
    “吃惯了此处的茶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印海“哦”了一声, 透过支开的窗棂,含笑看向街对面的包子铺。
    铺子前,苗娘子正低头收拾笼屉,年轻伙计走过来笑着低声道:“掌柜的,您看那边……柳先生又坐了半日了……”
    苗娘子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对面茶楼。
    忽然对上她的视线,柳荀下意识地闪躲着, 下一瞬又迫使自己从容地望回去, 朝她微微笑着点头。
    苗娘子一愣,旋即也朝他点了点头, 而后便转身往堂中走去。
    柳荀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视线受阻再看不到。
    印海靠在椅背上,吃着茶感慨道:“果然,这情爱之事,还是看别人陷入来得更有意思啊。”
    柳荀面上是显而易见地不自在,却也少见地没有再一味否认。
    既是已下定决心之事,便再无回避的道理。
    包子铺内,伙计还在孜孜不倦地跟在自家掌柜身后,小声说着:“……掌柜的,我怎觉得柳先生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胡说些什么?”
    “我也没说什么呢,您怎就想到了呢?看来掌柜的心里比我清楚多了……”伙计“嘿”地笑了一声,卖力地道:“柳先生一表人才,又这般有学识,更难得的是平易近人, 没有半分文人的傲气……这样好的人,我若是个女子,我都想嫁了呢!”
    “行了,快干活儿去!”苗娘子嗔了伙计一眼,掐断了他念咒般的絮叨,快步自往后院走去。
    打起隔开前堂与后院的竹帘时,苗娘子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脚步也莫名轻快。
    她挽起衣袖,来至井边,轻松地提了桶水,倒入木盆中,蹲下身来洗菜。
    盆中水清澈如镜,看着自己倒影在水面的笑脸,她忽然怔住。
    片刻后,她将半筐带着泥的红萝卜倒入盆中,将那张笑脸打散。
    茶楼内,柳荀两次三番往窗外看去,都未能再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
    “是该多坐会儿……”印海在旁点着头道:“明日你我皆需随将军去城外庄子上,料想多少是要住上七八日的。”
    又道:“只不过近来无战事,你这包子突然不来吃了,茶也不来喝了……苗掌柜的会不会不习惯?”
    纵知他在调侃自己,柳荀却也被提醒到了,轻咳一声道:“我会同她说一声的……”
    “这可不兴说啊!”
    “此话……怎讲?”
    印海微微倾身,循循善诱道:“你且试想一二,如若你每日都能见到一人为你而来,风霜雨雪不曾间断,不觉间已习惯了此人日日出现,可突然有一日,此人前一日一切尚且照常,次日便突然不见了踪影,一连多日不知去向,你待作何感受?”
    柳荀正色思索片刻:“我定觉得他是突遭变故或急症……该不会是死了?”
    “……”印海默然一瞬:“无论作何猜想,总之免不得要牵肠挂肚,怅然若失。”
    柳荀后知后觉听懂了他的用意,不由拿怀疑的语气道:“莫非你就是这般钓着裴家姑娘的?”
    印海刚喝一半的茶水险些喷出来:“截然不同之事,岂可一概而论?”
    柳荀深深看他一眼:“那便但愿你日后不会因此怅然若失才好……”
    印海全然不理会,自顾问:“那你是认同这法子了?”
    “咳,试一试……也无妨。”
    ……
    翌日清早,侯府大门外,车马已备妥。
    衡玉被萧夫人拉着手自府内行出,便见系着玄色披风萧牧立在马前。
    “母亲。”萧牧向萧夫人行礼罢,视线落在衡玉身上,见她穿戴厚实,心中遂觉满意。
    “今日风急,看天色怕是要落雨,侯爷不若也乘车吧?”衡玉提议道:“我坐自己的马车即可,侯爷可与夫人同乘。”
    萧牧还来不及说话,萧夫人已在前头开口。
    却是嫌弃道:“我才不要同这臭小子同坐——”
    “这一路闷得慌,我且要同我家阿衡说话呢。”她亲昵地挽着衡玉的手,笑着道:“便将你的马车让给他来坐可好?”
    衡玉自无意见,当即点头。
    “母亲,儿子——”
    萧牧拒绝的话刚开了个头,便被萧夫人瞪了回去:“人阿衡一片好心,你可莫要不识趣。”
    又道:“我瞧你近来似又清瘦了些,上回问严军医,还说需用心调养着,怎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爱惜的?那马就那般好骑,非得逞强去吹那冷风不可?还是觉得自个儿生了张俊脸,就非得时刻显摆给人瞧?”
    “……”最后一句于萧牧而言堪称蛇打七寸,尤为致命,是以当即住口,听从地上了衡玉的马车。
    看着他被迫上了车的背影,衡玉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谷窘
    “臭小子脾气倔,就得这么治才行……”萧夫人拉着她上马车之际,轻声说道。
    衡玉下意识地点头:“是。”
    只是应罢便觉隐约有哪里不大对——
    这怎有些像是她家祖母在传授嫂嫂如何拿捏兄长时的感觉……?
    萧夫人已满眼笑意,嘴角险要扬到耳后根去。
    萧牧乘坐的马车驶动之际,印海忽然钻了进来。
    “你作何?”正襟危坐的萧牧皱眉看着日渐讨人嫌的下属。
    “属下贴身照料将军。”
    萧牧看了一眼被他坐着的位置,眼底多少有些嫌弃。
    “吉画师这车内布置得倒果真清雅,不见熏香,唯有这黄梅香气……”印海说话间,轻触了触茶几上插着的一支腊梅。
    坐得笔直,双手放于双膝之上的萧牧皱眉。
    “这还有话本呢,将军可要看看解闷儿?”印海拿起一旁的话本。
    “放下。”
    “不看话本啊……那属下沏壶茶?吉画师这茶瞧着不错……”
    萧牧看着他去碰茶匙的手,定声道:“将你的爪子拿开。”
    在被踹下马车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印海还不及再有动作,只听对面坐着的人已下了最后的死亡通牒:“要么什么都别碰,要么自己滚下车去。”
    印海便立即将双手收回,含笑作打坐状。
    一行人马一路未停,于午时末抵达了温泉庄子。
    入了庄内,不过刚安置下来片刻,交待了仆从去备饭菜,便突然有客登门。
    衡玉和萧牧前后来到堂内,见到了来人。
    “晏锦?你怎过来了?”衡玉奇道。
    “族中在附近也有一处庄子,近日闲来无事便来瞧瞧……方才远远见有车马往此处来,瞧着便觉气势不凡,遂好奇前来询问,见了印副将,才知是萧侯亲自来此了!”
    晏锦拱起握着折扇的手,笑道:“实在也是巧了!”
    萧牧不露声色:“如此当真是巧极。”
    “据在下所知,此处乃营洲唯一一处温泉所在,侯爷常年征战不得闲,此番来此可是为调理静养?”
    衡玉在前开口道:“是为调理我身上的寒疾,因萧伯母也在,侯爷一片孝心,遂陪同而来。”
    萧牧闻言微微抬眼看向少女。
    她笑盈盈地,看不出丝毫是在防备着谁。
    “原来如此。”晏锦酸溜溜地道:“我家小十七好大的福气,这处温泉,我尚无荣幸泡上一遭呢。”
    萧牧:“晏郎君若有兴致,随时可以过来。”
    晏锦喜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目光在二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打量罢,衡玉心有思索。
    晏锦一贯也不与人客气,当晚便又过来了。
    倒也不白蹭,延续了一贯财大气粗的做派,使仆从提了好些东西过来。
    “使人查看过了,多为名贵药材,说是给吉画师泡汤用——”晚间,印海同萧牧禀道。
    药材……
    萧牧看向窗外院中一株松柏,眼前恍惚闪过两名幼童于松下追赶踢竹球的情形。
    竹球上拿彩绳绑着铜铃,高高飞起落下,带起铃音阵阵。
    “将军?”见萧牧迟迟未语,印海唤了一声。
    萧牧的目光依旧定在那株松柏之上,问:“庭州那边,画像拿到了吗?”
    “已拿到了,正在赶回的路上,年前可至。”
    ……
    一晃眼五六日过去,衡玉每日除却泡汤,吃药,便是吃吃喝喝,腰间一掐都圆润了一圈。
    晏锦几乎每日都会跑来蹭饭,一如既往与她说笑斗嘴。
    萧牧多是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与下属议事——
    衡玉知道,必当不仅如此,她已听严军医说过了,他的伤口每日皆要清理换药,遭罪程度非常人所能承受。
    她也私下见过严明数次,谈了些不值一提的进展。
    这一日天色不大好,萧夫人窝在房中正捧着她的宝贝话本观摩。
    柳荀坐在一旁,被她夸赞了一番。
    “……柳先生写得愈发好了,且更多了份真挚的情感色彩,这般精进之下,不知是否有缘由在?”萧夫人满面八卦地低声问:“柳先生莫不是有心上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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