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子家里的这位娘亲,是个胆大之人啊……为了钱财,什么险都敢冒,急起来连侯爷都不怕得罪。”
    衡玉声音很轻,说话间目光仍在远处,只将上半身微微倾向萧牧:“那对被苗娘子喊做二叔和婶娘的夫妻,方才急着将人拉住, 与其说是怕事情再闹大,倒更像是怕苗母激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你倒观察入微。”萧牧道:“看来你此前的猜测或是对的。”
    衡玉将视线收回,看向他,压低声音问:“那侯爷要查吗?”
    “所涉之人甚多,既在我营洲辖内,自然要查。”
    “这倒是……且此事于侯爷而言算得上公事,却不仅只是公事呢。”衡玉看向不远处的柳苗二人, 认真道:“到底也事关侯爷的准儿媳——”
    方才柳主薄当众认爹,及萧侯及时出现认领下这个身份的画面且还在她眼前。
    萧牧也很认真地看着她, 且抬起了一只手屈指在她头顶:“不知吉画师是否患有皮痒之症?”
    衡玉下意识地就要捂脑袋。
    然而悬在她头顶的那只手动作极快——
    “当”地一声就敲在了她头上。
    “……真打啊!”衡玉捂着头轻“嘶”着气。
    萧牧微扬起嘴角,负手往前走去。
    身后的小厮见此一幕,脸色有些复杂,侯爷动手打了吉画师的头,且看样子打得还不轻——这是可以和夫人说的吗?
    或因实在茫然,不由看向身旁的王副将。
    王副将的脸色也不大正常——将军越来越反常了。
    看着那双背影,王敬勇心内莫名有“再这样下去恐怕大事不妙”的不安之感,遂大步追上前,来到了自家将军身侧。
    下一刻,只见自家将军回头看了眼那名正拍打着身上尘土的年轻伙计,并问他:“学会了吗?”
    王敬勇:“……”
    学不会。
    学废倒有可能。
    “萧侯爷,吉画师,如不嫌弃,请去堂中坐一坐吧。”苗娘子上前福身相请。
    见身侧女孩子抬了脚,萧牧遂颔首。
    二人走在前面,佳鸢在后面扶着苗娘子一只手臂, 低声宽慰着:“……苗姐姐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不值当的,往后不理那些人了就是。”
    方才将这一切看着眼里,她既为苗娘子气愤,又觉世事无常。
    就在不久前,她尚是无家可归的孤女,好心收留她的苗娘子则有着关系颇佳的娘家人在身后可依靠——
    可转瞬间,一切都忽然调换了。
    世事总是弄人。
    好在苗掌柜足够自立,才能有底气应对这些人。
    正好也应了阿娘的那句,身为女子,若有机会能够自立,哪怕机会微渺,便也绝不要为贪图所谓一时轻松,而去做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如今被家中人“逼”着习字读书、学算账,于她而言虽有些难,却正也是她的幸运之处。
    “看清了也好,早日看清是好事。”苗娘子一连用了两个“看清”。
    见她看得开,佳鸢放心了些,下意识地看向一侧的柳荀,声音更低了些,带了一丝笑意:“苗姐姐说得对,经此一事,倒也看清身边人的真心了……”
    近来她学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也是这个意思吧?
    后头,年轻的伙计擦干面上狼藉,正要跟上去时,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
    “娘?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一直都看着呢!”妇人低声问道:“……让你破劫来了,你方才那是在作甚?”
    “我那不是看不下去他们欺负人么……”
    伙计正试图解释自己方才的离谱举动时,只听自家娘夸赞道:“不愧是我生的,干得好!唯一不足之处就是骂得太轻了些!”
    又道:“……没看出来我儿子还有这本领呢,往后娘跟你婶子她们吵架,可就指望你了!”
    “……”想象了一下自己对阵婶子们的画面,伙计心情复杂。
    “行了,快进去伺候萧侯爷吧!”妇人很快催促起来,满面激动欣喜:“回头也好叫我跟你爹也跟着沾沾佛光……”
    对上自家娘的眼神,伙计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件法器——即将要被送去菩萨面前开光的那种。
    谷寂
    堂内,衡玉和萧牧在一张桌前坐了下来。
    苗娘子上前郑重行礼道谢:“今日之事,实在多谢侯爷与吉画师了。”
    否则单凭她自身,根本吓不退那些胡搅蛮缠,能将人生吞活剥了的豺狼。
    而至亲之人忽然成了豺狼,如果无人在身旁添些底气,她恐怕也做不到冷静理智相待。
    柳荀也赶忙跟着一起施礼:“多谢侯爷和吉画师相助。”
    王敬勇看了一眼站着行礼的二人,又看一眼坐在那里接受二人行礼的两个人——
    这是在干什么?
    一拜高堂吗?
    此时伙计提了壶茶来,苗娘子接过,亲手斟了两盏递给萧牧和衡玉。
    “……!”王副将的瞳孔一阵收缩。
    还要敬茶是吧!
    干脆把这大堂里挂满红绸好了!
    饶是王副将素日不通风月,然而这一幕于他这個局外人而言,指向性实在过于明显。
    衡玉捧着茶,鼻间嗅着包子香气,朝萧牧问:“侯爷还没吃过苗掌柜家的包子吧?”
    听出她言外之意显是想吃了,萧牧垂眸吃茶间,“嗯”了一声。
    “……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吃食、粗茶淡饭,岂能招待得了侯爷。”苗娘子有些惶恐地道:“对街有几家酒楼里的菜式听说不错,不若我去叫上一桌,权当聊表谢意。”
    听她口中的自家将军这般精贵挑剔,王敬勇脊背挺直,正色道:“我家将军往日行军时,一贯与军中士兵共饮用,行军艰难时,便是喝雨水、嚼草根充饥也是常有之事——”
    听着下属这无处安放不合时宜的好强心,萧牧一时无言。
    虽说也是实话,但此刻说出来,莫名就有几分饮血茹毛之感……
    不出意外,四下安静了片刻,果然陷入了冷场。
    “吃食之粗细,不仅在食材,更在各人手艺,能将寻常的包子做到人人称赞,才是真本领呢。”到底是衡玉开口笑着道:“有劳将现有的各样都蒸一笼来,且叫侯爷尝尝看。”
    苗掌柜便也不再多说,笑着应下。
    “掌柜的您歇着,包子都有现成儿的,小的去蒸就是!”伙计咧嘴一笑,连忙就净手去了。
    “啊,对了,我今日是出来帮婶婶挑下聘当日要穿的料子来了……且还有得忙,就先告辞了。”佳鸢适时行礼,临走前笑着看了苗娘子和柳荀一眼。
    见下属迟疑着,迟迟站着没动,萧牧将茶盏放下:“……一起吃?”
    柳荀猛然回神:“属下……属下吃罢了!”
    言毕,只见自家将军和吉画师齐齐地看着自己。
    过于安静的眼神仿佛在问——
    所以,要站到什么时候?
    柳荀有些紧张地看向一旁的苗娘子。
    好半晌,才开口道:“……大黑可喂过了?”
    “?”苗娘子摇头。
    “那我……那咱们去看看它?”柳荀露出一丝紧张到生硬的笑意。
    “……”苗娘子点头。
    是以,二人一同朝后院而去。
    见隔开前堂与后院的帘子落下,衡玉压低声音问道:“侯爷,我听说你们习武之人听力皆甚好,是真的吧?”
    萧牧:“……倒也没好到这般地步。”
    衡玉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萧牧建议道:“若想偷听,大可去帘后。”
    衡玉表情为难:“如此刻意,不太好吧?”
    毕竟听力甚好,“不慎”听到,和躲在帘子后偷听,那区别可太大了。
    萧牧甚是钦佩她这套自欺欺人的本领,折服般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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