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巨变,一时间令形势突转。
    但神色变化最快的,却还是那化出罡气大手的长须道人。
    “岳宏图?!”
    看着那踏浪而来,一身气血冲霄而起,狼烟血染半边天,擎一柄长枪,就欲往自己面门直接杀来的男子,长生教主本来含怒面色,顿时惊骇交加。
    此时,枯荣寺的金丹僧人,金佛法身托着枯荣宝树,其上术法波动溢散,不停砸在莫天行的罡气大手之上。
    二人之间,本是斗得难舍难分。
    然而,随着又有一强者插入战局...
    长生教主莫天行,可就已经是独木难支了。
    “你儿子!”
    “这小子...”
    莫天行面露错愕,眺望远方那驾驭真龙微微停顿的年轻道人,反应过来后,顿时震怒不已:
    “就算是你亲子又如何!”
    “岳匹夫,你这儿子踏破我长生山门,将我三脉尊者,八百门徒尽皆斩了个殆尽,如此血仇,纵使踏破九天十地,我都必须报之!”
    “莫说是你儿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本真人又有何不可杀?!”
    其声音滚滚,爆喝而出,几如雷震。
    哪怕是远远观望的季秋,都听了个清晰。
    而当他听到三脉尊者也已陨落后,本来看戏的心情,顿时不由升起了几分疑惑:
    “三脉尊者?”
    “我何时去斩过他长生山的三个假丹大修了?”
    正当季秋感觉这长生教主什么帽子都往他头顶盖时,岳宏图却懒得跟他讲这般多的道理。
    长枪一震,臂膀肌肉虬结,筋骨齐鸣间,庚金不灭体运转到了极致!
    此时的岳宏图,宛如一尊立身于海面之上的金色巨人,他身上所披的华贵蟒袍,被这一衬托,顿时显得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几乎脱之欲出!
    “少说废话!”
    “当年你于燕京龟缩阵法之中,与傀儡宗那老鬼相合一道,欲取本王性命,为何不言?”
    “莫天行,本王告诉你,今日我儿平你长生山,镇杀你八百门徒,那也是你宗门当有此劫!”
    “他可以杀,但你不能来!”
    “你今日既然敢跨过江淮海,那本王就必须叫你留下点东西!”
    岳宏图冷笑连连,双掌握紧枪柄,刹那间捣碎了虚空气流。
    随着浪涛滚滚声响起,这蟒袍男子以手中长枪起势,如同大日坠落般的天象神通,于其只掌之间陡然轰出,直往那长须道人杀去!
    长河落日圆!
    作为岳家枪的开创之人,岳宏图对于枪道的造诣,已经达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程度。
    再加上打通了天地二桥梁,证得了天象之境,以人间武圣之躯连通天地之力,此刻这一式枪法打出,竟是真的有浩荡异象显化,影响了现实!
    催使罡气大手,驾驭长生秘术,正与那枯荣寺僧人金身缠斗的长生教主莫天行,口中讥讽罢了,便见得那蟒袍男子一式大枪打出。
    看得那异象,这一刻在这一枪中,长生教主竟真如同面临天威,好似见到了大日坠落一般。
    顿时,他的心中更是暗惊:
    “这匹夫,数日不见当真刮目相看矣!”
    “于燕京斗法之时,这一式观想落日的枪法,尚未有如此威势,可今日一见,竟能更胜于往昔?!”
    长须道人心中忌惮不已,但就这般退走,却又是实在不甘,于是只得低喝一声,道法显威!
    只见他双袖震荡间,股股黑烟从中散出,其中有魔影重重,似是闻到了生人血肉,随即直往岳宏图与那金身老僧直扑而去!
    每一道魔影之上,都暗含血煞之气,足以吞噬普通的道基修者,此时数百道一齐挥出,哪怕是丹境真人亦或者天象武圣,怕也难是敌手!
    但,长生教主所面对的,却也不是普通丹境!
    滚滚魔影,扑在了那操着枯荣宝树的金身大佛表面,却难近分毫,皆被拦截于三丈开外。
    僧人不过眼皮轻抬,手中宝树一砸一挥,便是将数十道魔影尽皆破去。
    而那擎一杆大枪的岳宏图,更是张扬。
    气血冲霄,枪挑落日,蟒袍男子一刹那间,破开重重阻碍,放在普通修者眼中无法抗衡的重重魔影,却是被其庚金不灭体尽数震慑,随后一枪挑空!
    海域澄澈,片刻荡平!
    此时,不过试探性出手的莫天行,眼见如此顿时心凉了半截。
    “看来今日想斩此子,却是难了。”
    这长须道人含恨远望,看着季秋顿足不前的模样,一时怒极。
    想他莫天行纵横一世,位列一教之主,大燕国师,何曾受到过这等窝囊气!
    灭宗仇人就在眼前,搁在往日不过是弹指灭之,可谁曾料到,却是接二连三有着对头冒出来,生生将他的脚步,给彻底拦截在了此处,寸步不能进!
    “小子,待到他日,但凡本真人见你跨过江淮...”
    “当斩汝首,挂于长生山,镇尔神魂,压于我长生殿内万魂灯前,日日受冥火灼烧!”
    言罢,一道黑白遁光显化,这长须道人当即要退!
    “老狗休走!”
    看到长生教主见势不对就欲退走,华阳都一声大喝,随后运用调息良久的神魂法身,再度聚集了天地灵气,凝成一道禁制,就欲相阻。
    同一时间,枯荣寺僧人口中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他背后金佛法身重新托起了枯荣宝树,双掌横推向前,就是一道金光灿灿,呈‘卍’字现的佛印,直接朝着那黑白遁光按下!
    两道丹境真人出手!
    哪怕是长生教主遁法天下无双,为第一流,也不由迟缓了下来。
    “施主,看你的了。”
    枯荣寺的老僧眉眼低垂,口中轻喃一句,而那不远处扫清魔影的鄂王岳宏图,顿时不由哈哈大笑:
    “拦得好!”
    “这位道友和大师且看...”
    “今日本王,如何斩妖除魔!”
    言罢,蟒袍男子一枪横扫,如同巍峨山岳般,直接隔开十数丈远,就是对着那长须道人猛地一砸!
    看着头顶几乎劈开天地的枪影,又看着那道如同大日坠落般的武道真意,被华阳都和枯荣僧人合力拖住的长生教主,心底危机感陡升。
    “安敢如此!”
    眼见退走不成,大枪已高悬于头顶之上,长须道人含怒咆哮,同时双掌再度凝出滚滚罡气,合为法力大手,就欲抗住这天倾一击!
    轰隆隆!
    二者碰撞,无边神威震撼天幕,涟漪荡漾开来,底下万顷江海,几乎都为之掀起了滔天海啸!
    但之前还有着通天气魄的罡气大手,此时被两尊丹境以神通压制,威势已是去了大半,再加上这横贯天地的一枪...
    不过刹那,便是‘咔嚓’一声,破碎开来!
    紧接着,就是一只连通袖袍的长长臂膀,泼洒血液,抛掷长空!
    “呃啊!”
    吃痛之声顿响。
    与此同时,那本来化出罡气大手的长须道人,小半边臂膀抛飞,顿时意气不在。
    眼看大势已去,长生教主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当下眸中狠色一闪,随后拼上了全部底蕴,甚至动用秘术,留下了一些不可挽回的暗伤,终于叫遁法通玄,更胜往昔!
    长须道人于旦夕之间,化作黑白玄光,顿时叫得枯荣寺僧人和华阳都同时面色一凝,紧接着一同出手,就欲将那玄光拦下!
    枯荣宝树与紫霞漫天,同时降临,显化气象。
    可那道黑白玄光实在太快,而且似是付出了某种代价,竟强行顶着这重重禁制,生生逃了出去!
    而岳宏图见此,一步踏出,收枪挥拳!
    顿时,又是一道刚猛的拳劲砸出,远远的轰杀在了那道玄光之上!
    但就算精准打击之下,也没有将长生教主莫天行彻底轰杀!
    即使那玄光已是黯淡,但却终究还是被他给逃了出去。
    “岳宏图,贼秃,还有那小子...”
    “待本真人大计功成,我定要将尔等挫骨扬灰啊!!!”
    带着愤怒与怨恨,长生教主此行,果真遭到了大劫,被岳宏图斩去了半边臂膀,又生生的挨了一记武道杀拳...
    想来没个十几二十年,他连伤势都莫想痊愈!
    此时,滔天怨恨之音遍布江淮海域,豪言壮语虽出,可那怒吼的身影,却是只余下半边臂膀直直坠下海面,而无任何残影存在。
    这算不算,挨最毒的打,放最狠的话?
    对此,一直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季秋,默默的看着。
    直到最后,面对那响彻海域的回音,他这才有些轻笑,肩头阴霾一散而空,随后只轻声低语:
    “何须你来寻我。”
    “今日之果,来日,当由我亲手了结。”
    岳宏图上燕京之仇,覆灭紫霄宗之仇、今日千里追杀之仇...
    种种仇怨,再加上一来二往,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
    “下一次见面,想来,我便不需一直遁逃了。”
    身怀补天道体,旁人二百年道途,季秋二十年就能踏破。
    再加上他一直以来的深厚积累,以及长生教穷极一派的‘馈赠’...
    想来就算是曾经遥不可及的丹境,也当不远矣!
    此时,岳宏图凌驾于滚滚海浪之上,看着那坠落而下的半边臂膀,拳劲迸发,便将其直接轰碎成渣,边可惜道:
    “这条老狗,当真能跑!”
    金身消散,那显露神迹的枯荣寺僧人,再度恢复原本平平无奇的钓者模样,随后双掌合十,与岳宏图和华阳都,一一道了声:
    “枯荣寺南海,见过两位佛友。”
    “这位,想来就应该是武道通天的鄂王岳宏图罢?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佛友这一枪一拳,打碎了长生教主的半身道行,再加上半边臂膀已去,虽未取其性命,但想来二十年内,他这一身伤势也当难以痊愈。”
    “只论武道,想来阁下,也足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人了。”
    佛号南海的金丹僧人,对着岳宏图客气了一番。
    岳宏图见此,摆了摆手豪迈一笑,只道:
    “大师客气,本王与此獠乃是生死大仇,今日没斩下他狗命,来日也当必取之!”
    “谈什么天下第一,当不起,当不起!”
    二人寒暄两句,南海僧人又将视线转向那凝成神魂法身,虚浮于半空之中的中年道人,道:
    “紫霄真人,老衲听过你的名号,想来若是没有百多年前的那场变故,你我早晚将会坐而论道,畅谈一番。”
    “只可惜如今天下邪魔猖獗,也不知何时才是重开我等道统之时...”
    “唉...”
    说到这里,老和尚面上带着些遗憾。
    紫霄覆灭,就连真人都只余神魂,与之相比,枯荣寺貌似看起来不错。
    可因理念不同分裂出的杀生寺,杀生僧人对于神通与杀道的造诣,只论斗法,却还是超过了他这南海禅师一筹。
    故而莫说是其他邪派,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枯荣寺重开传承,目前来讲,就连杀生道这一关,他貌似都过不去。
    不然,南海僧人也不会隐匿于这江淮两岸,静待时机了。
    有关于他的身份,整个天下知之者寥寥,除去南越剑池的剑子杜白外,便再无几人。
    可华阳都作为上个时代的人物,显然知晓老僧是谁。
    枯荣寺南海,是华阳都的上一代人,大概早在他出世游历的一个甲子前,便是声名赫赫了。
    其与杀生寺的杀生院主,赫然是一脉相承的师兄弟。
    有关于二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哪怕是华阳都不知其中细节,更不知那如今修邪佛道的杀生僧,与其究竟有着何等的恩怨情仇。
    但就冲着这老僧人于此时出手,他就当得起自己一句恭谢:
    “倒是让大师见笑了...”
    “承蒙祖师眷顾,诸位师叔师伯厚望,叫我得传掌教之位,却不想任期之中宗门遭劫,致使山门被夺,自身也因实力不济而陨落,我孰愧矣!”
    “今日多谢大师出手,替着我门传承后辈弟子,得一线生机,华阳都,感激不尽!”
    正交流间,季秋与敖景一人一龙,也在战局风波停歇后,来到了此地。
    年轻的白衣道人,无论方才经历了何等风波,此时依旧是面色平静,谈吐清晰,不失大家风范。
    只见季秋,有条不紊的依次向华阳都三人称谢,口中言语真挚,尤其是面向华阳都时,更是带着几分愧色:
    “因我疏忽,倒是险些叫真人神魂陨落于此,实是愧疚。”
    但对此言,华阳都却是浑不在意,只谈笑道:
    “冥冥之中,因果既定,此事焉能是因你而起?”
    “况且若非是你踏破长生山,我又岂能自紫霄道印蒙尘中醒来?”
    “世间凡发生之事,皆有轨迹所循,诸修行者,皆不能免。”
    “所以,看开就好。”
    说完,华阳都看着曾经的死对头差点陨落,身受重伤,心情自是大好,不禁哈哈大笑。
    而几人交流之间,也将大致的信息都表露了出来。
    经过一番简短的交流,来自曾经佛脉大宗枯荣寺的南海僧人,也晓得了季秋所做的诸般事迹,顿时便不由啧啧称奇起来:
    “斩三脉假丹尊者,又平了八百门徒,踏破天下邪道七宗之一!”
    “老衲出手,果真是没救错人,昔年正道诸脉最鼎盛时,何曾有过这等杰出后辈?”
    “往后的大鼎,还得是你们这些后辈来抗!”
    “想来他年,紫霄算是复兴有望了啊!”
    听到老僧口中提及的三脉尊者,季秋又想起方才长生教主的嘶吼,顿时咳了两声:
    “大师言重了,我之所以能踏破长生山,归根结底就是因那三尊假丹修士不在山门。”
    “至于他们究竟如何陨落...我也在奇怪。”
    “按理来讲,三人一齐去探寻一前人洞府,也不应就此陨落才是。”
    季秋的话语中,带着些思虑。
    而南海僧人听后,眉头却是挑了挑,想起长生山和昔年紫霄峰的地址,有些若有所思:
    “唔...”
    “这样来说的话,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比如,有谁帮你挡了此劫呢?”
    老和尚这般讲着。
    话语一提,季秋便轻‘嗯’一声,倒是有些诧异:
    “此世道消魔长,离阳又是南燕之地,谁又能出手帮我个鄂王世子,紫霄门人?”
    听到季秋的疑问,南海僧人不置可否,摇了摇头又道:
    “也不能确定,不过想来日后总有见面之时。”
    “到时候,便清楚了。”
    “好了诸位,此间事已了,待到风浪传出,我那昔日的好‘师弟’,想来定会前来寻我。”
    “因此,老衲又要换一处道场修行咯!”
    南海僧人洒然一笑,话语刚落,岳宏图便出言邀请:
    “若大师无处可去,何不来我鄂王土内寻一山脉修行?”
    听到岳宏图开口,欲请自己去往鄂王境内时,老僧却是淡笑一声,随即婉拒道:
    “鄂王好意,老衲心领了。”
    “不过我那师弟,却是个疯批和杀材,若被他晓得我在鄂王土,他可不会顾忌王爷你的面子。”
    “我等终有再会之时,但想来却不应是现在。”
    “不到时候,不到时候...”
    “再会!”
    悠悠唱了声时机未到,随后这僧人便驾驭浪潮,飘然离去。
    只余下梵音传唱,于海域内外,渐消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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