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夷一身玄衣,裴陌一身白衣,一黑一白,一个像魔鬼,一个像天人。
    我对着天人,满心忐忑。
    我在想,我刚刚的话,天人到底听到了多少?是只有那一句,总归比嫁裴陌差一些呢,还是连带着还听了之前那一句:你知道我喜欢裴陌吧?
    我只见裴陌谪仙的身子僵硬,脸上露出墨夷常玩的那种忧伤的调调,心忽然沉到谷底。
    看样子,他应该是都听了全。
    我既尴尬,又觉得愧疚,忙对裴陌解释,“你别怕,我不会强逼你娶我的。你就放心同你那心头至爱男装姑娘好生在一起,我不夺人所爱。。。”
    裴陌原本漂亮清澈的眼睛,这时看着我,竟染上了氤氲的雾气。
    他的目光紧紧地拢着我,似乎有话要对我说,然而,墨夷却先抢了他的话。
    墨夷不冷不热地看着我,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过来,我带你去试嫁衣。”
    我下意识地往裴陌看去,还没看清楚,墨夷又道,“裴将军找太子妃有要事,玉儿,跟我走。”
    我循声去看墨夷,只觉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像漩涡一样,惹得我心慑。一时便也顾及不了对裴陌的尴尬和愧疚,下意识一路小跑到墨夷身边去。
    经过裴陌时,却只听得裴陌的声音在我耳边轻颤,“之之。”
    我脚步一顿,霎时僵在原地。
    我偏头去看裴陌,他也正正看着我。我右手却忽然一紧,手心里一阵温热,便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却见原本两步开外的墨夷已经走了过来,正握紧了我的手,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那样的目光之下,我只觉心脏突地一跳,顿时生了莫名的慌乱。我忙去看裴陌,声音也不自觉变得着急,“你要说什么?”
    裴陌脸色一滞,却忽然又对着我轻轻一笑。那样的笑,果真是轻的,就像晴天里,碧空之上飘着的那片最薄最透最脆弱的云,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它就会破散开去。
    裴陌对我说,“恭喜。”
    墨夷牵着我的手,刚出了东宫,就重重将我放开。
    我说重重的意思是,我不想用“甩开”这个字眼,虽然,以他那力道来说,分明就是将我甩开的。原本还挺温柔地牵着我,一出了门,就将我甩开。
    我心头也颇怒,原本我也没想让他牵我,是他自己要来拉我的手,这时却像是嫌弃我一般。
    还没成亲呢,就开始嫌弃我。我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说了一下我喜欢别人,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我就不信,在我之前,他就没有喜欢过别人?
    想着,我微哼一声,昂首挺胸从他身前走过。墨夷一路上没动声色跟着我,直到了我宫中,整个人忽然变得有种不正常的正常。
    首先是正常的,他这时又变回了他平时的模样,然而,一比较了他方才在东宫门口对我的态度,我又觉得他这正常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尔含姑姑早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到了,正等着要为我试嫁衣,墨夷便将我交给她,由她带着我进了内殿。
    我特别没底气地偷看了墨夷一眼,却见他目光没动。我想,大抵是我想多了。
    我一面想太多了,一面又有太多的没想到,譬如说,首先一件,我没想到,尔含姑姑为我穿好了嫁衣,竟就这么放心地自己带了人出去,只把墨夷留在我闺房之内。
    我觉得,尔含姑姑她身为阿娘身边的高级女官,这样的做法是极不合体统的;可若她不是阿娘身边的女官,我又会怀疑她受了墨夷的贿赂。
    我想着,不由自主就去拉尔含姑姑的衣角。尔含姑姑回身,对着我温和一笑,拍了拍我的手,又不动声色将我拉开,自己领了服侍的宫娥出去。
    内殿里,就只剩了我和墨夷两人,我还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这情形。。。
    我偷偷往落地的铜镜里望去,就只能想得到两个字:诡异。
    墨夷缓缓朝我走来,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就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的嫁衣。我被他这奇怪的摸样一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别动。”墨夷忽然出声叫住我,我定在原地,不自在地看着他。
    此刻,墨夷的眼睛像是被我的衣服催了魔,生生落在了那片大红之上,那艳红的颜色映在他沉黑的眸子里,也成了让人心慑的痴魔。
    我看得心头不由一紧,慌忙转了话题,道,“怎么这么快,衣服都做好了?”
    墨夷听了,这才将目光从我的嫁衣缓缓移到我的脸上,轻柔一笑,“还记得吗,我说了,只要你答应,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随时,自然不是随口说的。”
    我看着墨夷唇边的笑,竟觉得那笑,仿佛是被什么魇着了,有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痴狂。我讷讷点头,应了一声,“哦。”
    他一步步走近我,我这时也不敢退,就像是脚下生了根,定在原地,不自然地看着他。而墨夷,竟然在我的目光里,一步步走来,将我抱入他的怀中。
    霎时,我都能听到我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墨夷紧紧地抱着我,他的体温是我想象不到的温热,他低低在我耳边轻喃,“玉儿,我们终于重圆了。”
    我咬了咬唇,“为什么要用重圆呢?你一说重圆,我就会想到破镜子。”
    墨夷一时沉静,半晌,才道,“重圆。。。或许是,你变心以后,重又与我团圆的意思吧。”
    变心。。。他果然还惦记着刚才的事!
    我推了推墨夷,不想让她抱着我。哪知,我越推,他却将我抱得越紧。身体一阵厮磨,我觉得,吃亏的是我。
    我咬牙,“放开!”
    墨夷抱着我,还在我耳边邪恶地笑,“这是我的,为什么要放开?”
    “谁是你的?!”
    “嫁衣是我的,是我往前很久很久就命人做好了,一直挂在我房中,陪我度过你不在时的一天又一天。这时你穿上了,那么,你便也是我的。”
    墨夷说得很是天经地义,他说话时,手掌还在我身上缓缓游移。那模样,忘情得竟仿佛这衣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他这时看着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喟叹,还要亲手感觉一下这布料、这针线,为这衣服的巧夺天工自我陶醉一番。
    但是,他不要忘了,衣服穿在我身上,他这时摸衣服,摸的就是我!
    我羞愤,又不好直说,只咬牙低斥,“你放开,我脱下来还你!”
    墨夷轻笑,在我身上放肆乱动的手倒是顿住了,却道,“还不懂吗?嫁衣一旦穿上了,就只能由为夫为你脱去。”
    为夫。。。!
    他,他,他竟然都以“为夫”自居了!
    我一面怨怒,一面又不由自主想到他真的为我解开嫁衣时的场面,霎时,只觉浑身的皮肤都紧了。简直不能想象!
    墨夷却在这时忽然淡了嗓音,问我,“裴陌,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激动的小心肝儿,一刹那跌了回去。
    果然,我没有想太多,他真惦记着。
    我虽是觉得,我承认我喜欢裴陌,却好死不死被他和裴陌同时听到,是有些对他不起,也的确是伤了他的面子。但是,我不太想说对不起。
    是以,我的话在喉咙里转了转,便用了最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来,“谁没有个初恋啊?我就不信,你就没有初恋了。”
    墨夷闻言,没有出声,半晌,幽幽反问,“初恋?”
    我听得那声音,心肝儿没由来一软。墨夷却紧接了又道,似喟叹,“我的生命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更是。我想,就是下辈子,我也还是要等着你的。”
    一刹那,我觉得,这事,严重了。我忽然想起了四个字:不守妇道。。。
    当然不是说我自己,我一般不对自己这么残忍。我只是想起过去看戏,若见着男子对女子一往情深,那女子却还巴巴想着别人时,我总是会赏她四个字:不守妇道!
    只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啊。
    我甚至没有怀疑,就这么将墨夷的形象和戏文里那些深情男主的形象重合起来。一时,忍不住心头愧疚不受控制地疯长,慌忙补救道,“我喜欢裴陌时,年纪还小,再说,我主动向他求亲,他也不愿娶我。”
    墨夷听了,身体一僵,随即便悠悠长长地重复我的话,尾调微微拉长,“你喜欢裴陌,年纪还小,主动向他求亲?”
    我一听他这说法,霎时冷汗涔涔。
    不打自招是什么样的?就是我这样的!
    “不是。。。”我舌头打结。
    “哦,不是啊?那么,刚刚是说错了还是在说谎?”
    我一哽,没话可说了。
    墨夷却忽然放开我,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轻叹,“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不论你的初恋喜欢了多少年,又不论你主动向那人求亲有没有结果,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生气。”
    墨夷的话听起来,似乎显得他这人特别大度特别宽容,但我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末了,也没想太清,只随口道,“既知过去,还和我提起做什么?”
    墨夷道,“我只是怕,你没有让他过去。”
    我一囧,“你想太多了。”
    墨夷淡淡一笑,“是吗?那么刚才,你见我和他同时出现,你为什么只顾及着他的感觉,却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你只顾着他是否误会你要逼他娶你,却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因此而不娶你?”
    我脱口而问,“你会吗?”
    墨夷脸色当即一变,“你很希望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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