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风波不断,往事不断被掀起重提。
    一桩桩一件件曾被认定的事实悉数推翻,带来的后果造成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眼看着二房彻底亡覆在这场不见硝烟的风波之中,或多或少受了些牵扯的三房夫妇也坐不住了。
    玉二爷不是定北侯的嫡亲兄弟,玉三爷也不是啊!
    虽说他没在过往的旧事中犯下多大的过错,可三夫人身边的绿鹦连带着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被带走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三夫人身边的人也被换了一波。
    这夫妇俩关上门为这事儿心惊胆战了数日,吵得险些动了手,战战兢兢的等着二房的事儿终于落了帷幕,这才提着胆儿齐齐到了松柏院。
    见不得定北侯,先见见老太太也行。
    跪在佛像前念经的老夫人闻言没什么动作,等一段经完才说:“就说我累了,让他们回去吧。”
    扪心自问,老夫人自认不曾苛待过二房三房。
    可不是亲生的到底是隔了一层,养不熟的狼就是会咬人。
    要是她当年早些设法处置了那个贱妾生的孽障,又怎会纵出他那样的野心,有后来接连不断的灾祸?
    思及往事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再抬头隔着重重烟雾看向神坛之上的佛像时,缓缓闭上了眼。
    “告诉老三家的,安分守己比什么都重要。”
    要是想活命,就必须摁住那不该有的野心和妄想。
    定北侯府不介意养废物,可容不下有狼子野心的人。
    吴嬷嬷低着头轻轻地应了声是,转身走到门前连说带劝地把三房夫妇哄得离去。
    可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玉三爷关上门就忍无可忍地指向了惊魂不定的三夫人,怒道:“你身边的丫鬟到底做了什么?!”
    “二房做的那些事儿,你到底知不知道!”
    三夫人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心神俱裂,大惊之下带着哭腔吼了回去:“我怎么可能知道什么?”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但凡我掺和了一星半点儿,我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怒火中烧的玉三爷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不由得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难掩颓然地捂住了脸。
    跟什么都不知道只长了一张嘴叭叭的三夫人不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血亲上嫡兄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从不敢奢望其他。
    所以他托门弟的福在朝中挂了个闲职,整日招猫逗狗流连花丛从不多事儿,怕的就是会招致大祸。
    可谁知他小心避了这么多年,最后竟是让内宅夫人牵连了?
    他死死地拧着眉说:“你当真只是受了别人的挑拨,想让绿鹦跟云妈妈打好关系来亲近玉青时,除此外什么都没说没做?”
    又怒又怕的三夫人毫无形象地抹了一把眼泪,哭丧着脸点头。
    “对啊……”
    可谁知道,就被二夫人说得有了几分心动,竟能惹来这样的事儿呢?
    她要早知道云妈妈是二夫人插的钉子,还想要玉青时的命,就算是借她偷天的胆儿她也不敢这么干啊!
    玉三爷意味不明地沉默了下去,在三夫人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
    三夫人着急道:“三爷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去哪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了?”
    玉三爷一句话给三夫人呛回来,头也不回地拔腿而去。
    三夫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呆滞半晌,突然就悲从中来捂着脸大哭出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样的事儿怎么偏生就让我摊上了呢……”
    玉三爷负气而出,可人还没等走到二门前,就正巧碰上了外出回来的定北侯。
    定北侯身着常服,不像是下朝回来的样子。
    可那一身的血腥煞气却让人见了心中陡生怯意,不敢与之直视。
    玉三爷难掩局促地往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躬身问好:“侯爷。”
    定北侯目光深深地看他一眼,毫无征兆地开口说:“老三。”
    “当年我在边疆难以赶回,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形也知道得不清楚,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儿吗?”
    玉三爷闻言自尾骨处迅速上窜起一股浓到化不开的冷意,无声浸出的冷汗飞快地透湿了衣裳。
    他低着头为难道:“时过多年,当时的情形我实在记不清了。”
    “是么?”
    “我……”
    “迟迟的母亲都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你当真丝毫没有察觉?”
    定北侯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明显的语调起伏。
    可就是这么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却宛如带血的钉子一般狠狠地把玉三爷钉死在了原地。
    他极力绷出茫然的神色,满脸苦涩地说:“侯爷说这话就是在为难我了。”
    “我是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一个月满打满算三十日,我足有二十五日都不在家,别说是这府上的风吹草动了,就连我那院子里的大小事儿我都捋不清楚,我哪儿来的机会知道什么呢?”
    他会这么说定北侯并不觉得意外,可当真的听他说完时,定北侯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翻涌起了一股浓浓的讥诮。
    一个身在内宅中的女子都可察觉的动静,时常在外来往的玉三爷怎会毫不知情?
    他虽是没参与那场惊天的阴谋,可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玉青时的母亲是怎么死的,知道定北侯叛国的罪名是如何被定下的,甚至知道二房和徐家的人为何对玉青时有那样大的杀意。
    他眼睁睁地看着风波骤起亡魂枯骨,看着玉氏族人为此丧命,柳家为其灭门,但他什么都没说。
    哪怕是到了今日,他也不肯说。
    定北侯在一阵令人难以喘息的沉默过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没理会玉三爷的辩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我刚才去了何处吗?”
    玉三爷顿了顿:“您这是?”
    “我去了刑场。”
    在无人可见之处玉三爷脸色大变,可在被人察觉之前他又飞快地敛去了所有多余的情绪。
    单是从面上看的话,谁也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什么。
    不过那在定北侯看来也不重要。
    他自顾自地说:“老二和徐家的人都在刑场之上,今日行刑。”
    他亲眼看着该死之人血溅当场,看着那些畜生的人头砸到地上,任由那些飞溅而出的血渍染红自己的衣摆,穿着这么一身染了血的衣裳迈步而回。
    看着目光闪躲的玉三爷,定北侯轻轻地说:“知道我为什么特意在刑场上染了些血回来吗?”
    “因为我要用这些人的血,拿去家祠的牌位前烧了慰藉先人。”
    “当年枉死的人,也是时候该得到安息了,你说呢?”
    玉三爷看着他被血色染深的衣摆心中大乱,强忍着心悸勉强绷出一抹笑,硬着头皮说:“侯爷说的是,凶手伏诛,亡魂是当安息,先人在上见了,想来也是可得以抚慰的。”
    “那便是最好。”
    定北侯似是对他的反应觉得无趣,嗤了一声迈步上前,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低低地说:“本侯希望你的明哲保身只是懦弱,不是因为想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也希望你可一直如此保全自己,你可别让本侯失望。”
    定北侯说完大步离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之人的意思。
    可玉三爷可呆滞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等定北侯从家祠中出来时,暮色已见黄昏。
    等在门前的吴山快步上前,低声凑在他的耳边说:“侯爷,秦家小院中的那些护卫暂不可查来历,可潜伏在国子监中的人传回个消息,说秦家少爷跟小少爷动手时的招数,看起来像是于家的家传之艺。”
    听到于家二字,定北侯的瞳孔突然就狠狠地缩了一下。
    他沉沉道:“确定没看错?”
    吴山对此显然也觉得很是匪夷所思,愣了下才说:“传话的人曾在北将营中待过数年,想来是不会看错的。”
    于家,乃是手握北将营兵权的大将之家。
    哪怕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定北侯见了于家现任家主于御峰,也不得不执晚辈的礼数问好。
    而于家能在武将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于家的子孙得以习家传绝学,武功招数与别家大有不同,民间甚至有传闻说,于家出来的人随便一个都可是顶尖之辈。
    于家武学独成一门,会的人屈指可数,而现如今,整个汴京于家唯一在京的就只有在宫中的贵妃。
    秦元宝是跟谁学的?
    见定北侯沉默不言,吴山满脸挣扎地摸了摸脑袋,低低地说:“而且国子监还传了消息,说秦家少爷在跟小少爷动手时会的招数一次比一次多,用得也愈发熟练,看着不像是偶然学会了一招半式,倒像是……”
    “像是一直有人在身侧指点的样子。”
    秦元宝进步太快,以至于玉清松哪怕是在府上跟着定北侯学了,还是一次又接着一次的被摁着挨揍。
    吴山满脸一言难尽的同时定北侯脑中白光骤闪,萦绕不散的迷雾仿佛被一只凭空而来的大手缓缓拨开,露出的是让他心惊又似乎是最不可能的一个可能。
    见他神色不对,吴山不放心地叫了声:“侯爷?”
    “其实属下觉得大概率是咱们的人弄错了,于家的人都在边塞,怎会出现在汴京?谁都知道于家绝学不传于外,说不定……”
    “不。”
    “于家有人在汴京。”
    吴山大惊:“什么?”
    定北侯用力闭上了双眼,死死地咬着牙说:“那人不姓于,可……”
    可他的身体里流了一半于家的血,师从于御峰,教于北将营。
    那人此刻就在汴京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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