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伊夫人,妈妈未说与先生听?”
    “说了,怎没说。她要给,拦不下。”
    对镜描眉,踯躅冷笑:“屙尿擤鼻子,两头不落下。妈妈就不怕吃太多撑死。”
    “我多赚你也多拿。”横她一眼,阿久里亦冷笑:“别告诉我隐雪先生花钱迎你,你不高兴。‘先生心里有我’,你不这么想我名字倒过来写。”
    “叭叭”着烟,阿久里又随手撒了两枚铜板给踯躅身旁的明石和若紫:“好生攒着,别学你踯躅姐姐尽想为女人挂牌子。”
    两个小秃怯怯不言语,皆屏息瘪嘴,生怕招惹踯躅姐姐不痛快,再不买花林糖与她们吃了。
    “烦死人。”
    高兴,是高兴,可也只占了半腔。另半腔她装着愁装着哀,装着对她心爱之人的怜惜。
    想睡太夫需得叁次,头两回皆少不了一二十两金,能不能说上话摸个手都得看太夫心情。第叁回再来,再豁撒个五六两方得入塌……町人做工一个月堪堪才叁两的收入。
    纵先生这几月在吉原挣得多,可怎敌得过买太夫一夜的消耗。
    “我只告诉你,先生是好先生,你喜欢她也有道理。但正因她不是不叁不四之人,你得有数自个儿的身份跟她的钱袋。纪伊夫人乐意兜她的嫖资是爱才,我两头收是爱财。”
    拎起踯躅一只耳,阿久里道:“你爱她,比我贱。”
    “用不着妈妈聒噪!”搡开她,太夫锦袖拂落一地脂粉钗环。
    “收了钱就闭嘴,哪来这多噎人话!”
    气得发抖,又奈何不了阿久里分毫——她生在吉原长在吉原,阅人历事无数,聒噪的句句属实,字字在理。
    所以才生气。
    “快些拾掇,先生还在等你。”
    阿久里仰天长笑而去,袖中银两振得“哗哗”响。
    “踯躅姐姐您可哭不得啊,时辰快到了……”
    若紫奉来帕子,踯躅接后道谢。
    看着镜中搽脂抹粉、盛装明艳的太夫,她憋回眼泪,拾起脚边眉墨,续画今夜出嫁之妆。
    她的先生还在等她。
    珠翠生光,步摇放采,十六支玳瑁簪并叁块玳瑁梳乃“花魁道中”的绝顶头饰。
    由内到外层层染粉,薄樱半衿、珊瑚比翼,再有石竹间着,至最外一层,倾城屋的踯躅太夫则身裹踯躅花纹样的搔取长袍,浓淡相宜,华美夺目。
    足登叁齿高屐,你看她踩外八前行,迥异于京阪两地那般小家碧玉的内八走法。
    是夜,烛光曳煌,万人空巷,就是已有男人女人相陪的也都来瞧踯躅太夫的好华彩。
    她高昂头颅,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引手茶屋,走向她的爱。
    “到了,就要到了!先生还不快出来迎妻!”
    两手偎袖,真冬随阿久里出了引手茶屋。按规矩,她须于此坐等她的妻自倾城屋走来。
    玄色小袖配纯白袴,外头阿久里又为她披上系纽黑羽织。此乃吉原的规矩,她要迎她的妻。
    真冬见识过多次踯躅太夫的花魁道中,只这一次,这位从不藏掖情意的女子向她迈步而来。
    寻常客人要叁次才得与太夫同床,该说是真的怕吃撑死么,阿久里只收了最后“驯染”的钱,六两,不含酒水。
    伸手过去,真冬将她的妻迎下高屐。
    “劳先生久等了。”
    当她们的手触碰在一起时,她几乎认为这便是幸福。
    这份情意于己堪比千金。是她未曾体会过的,满满的,炽热的爱。
    “今夜到何处,江户还是常陆。我等待她的心,浸于这霡霂春雨中……”
    真冬不喜喧闹,踯躅陪同下听完几首叁味线、筱笛与能鼓合弹的长呗遂遣一众女子退下。
    “这个好吃。”
    人才走净,踯躅转眼就见真冬在扒拉鲷鱼肉。鲷鱼是好吃,刺身鲜美,高汤吊出来又或薄盐烤的都有滋有味。
    可踯躅没见过这等一辈子没吃过鲷鱼似的人,况还是平时斯文气象正派得与这吉原格格不入的隐雪先生。
    卷仙贝、最中月、山屋豆腐,此吉原叁名吃她听着小曲儿就吞下肚了,边吃还边于纸上草写着。
    「卷仙贝,小麦糊薄摊煎制后卷至筒状,松软香甜,吉原第一美食。」
    「最中月,年糕压薄,加入甜豆沙。年糕与红豆,美哉。」
    「山屋豆腐,又名“金柑豆腐”,滑嫩爽口,江户极品。」
    斟酒,踯躅道:“您悠着些,没人跟您抢。”
    闷下清酒,真冬又夹一块鱼肉入口,美得直拍大腿。
    看她吃喝得畅快,踯躅也不多说任何。这钱不过太夫一二宿的分成,却是她埋头苦画多少张才挣来的。
    思及此,踯躅哀上心头。
    到底不是一路人,她成全了这踯躅的梦,醒来,横亘她与她之间的鸿沟要以何填埋。
    情意吗?情意于娼妓最精贵也最低贱。
    吃饱了,真冬自别间梳整洗漱归来。
    “拿着。”
    酒液斟足,她递杯与踯躅。
    “吉原规矩多,从前我非客,自不觉得。”两颊泛红,真冬道:“要饮交杯酒吧,我听阿久里说的。”
    “先生醉了。”
    “是饱了。”
    相视一笑,碰杯,踯躅挽上她的小臂。
    “往后先生于踯躅,亦非客。”
    凝视她的眼,踯躅饮尽清酒。
    泪痣动人,她眼梢一抹红更是撩情,撩得心痒喉干。
    “好。”
    饮下酒液,未俟入喉,软唇相贴。酒液流连舌尖,为踯躅汲去。
    一线淌下唇角,喉头辄动,真冬吻舔上她的脖颈。脑子晕乎乎的,是醉了。醉进爱欲之狱,死在美人的两腿间。
    温热的唇点燃踯躅的欲,她羞得把住真冬的肩。
    “先生好急,也不等去了里间。”
    埋藏体内的色欲经久未有蠢蠢欲动,或者说它未因谁苏醒过。
    是色急了,真冬撤膝道歉。
    “呀,先生真是可爱得踯躅恨不能吃了您。”
    支了眼镜,真冬道:“你且看谁吃了谁。”
    她知隐雪先生绝非清心寡欲之人,可今夜之前也确不知先生是说得出这种话的女人。
    “先生不是吃饱了?”
    “不如秀色且加餐。”
    执手入里,掭帘,锦被软褥早早备全。
    红帐粉纱,真冬忽而忆起往生散之苦,不觉窘迫。
    往生散之厉害饱尝数回,哪回不是跟死狗一样躺上几天。就是为她排出,这才没过两日,怎全忘了。
    见她方才那色急样,进了帐半天没动作,踯躅问:“先生有事?”
    深呼吸,老天不悯穷鬼,要她良心作痛。
    褪下羽织迭整,真冬跪坐被褥旁,两手置膝,坐得端正。
    “踯躅。”
    “是……”
    又深呼吸了几次真冬才道:“你身子未好全,先歇息吧。”
    “先生——”
    “我身无长物,至少能给你一夜安眠。”
    此番轮到踯躅急了:“先生何出此言?”
    “往生散之厉害,我比你——”
    没再往下说,真冬转换语气:“是我不好,思虑不周。”
    原是在想这个。
    她能有此体贴,踯躅心喜。
    近身挨入真冬怀里,踯躅说:“踯躅感激先生体恤,可昨夜先生不在,踯躅也还是陪客了。踯躅一娼妓,从来身不由己。和先生缠绵,是踯躅愿意的。”
    抚上真冬的脸,踯躅仰望她所耽着沉迷的清冷面庞:“今夜,踯躅是先生的妻,先生亦是踯躅的妻。莫要去想了,良辰美景六两金,先生岂可辜负。”
    “踯躅……”
    一介町绘师,破门而出,离经叛道,从生到死的伶仃一人。
    她不曾感受过炽热的爱,因而不解如何给予。一晌贪欢后必有地狱在等她,她知晓的,可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她越不后悔那夜纵乐,眼下就越是被爱欲之狱的恶鬼叉将住。恶鬼生得美丽,女子模样,真心待她百般好——真心亦酿毒药。
    一夜绸缪,过后又怎收束四散的淫心。
    不想去思考了,她的魂被勾住了,弦也断了。
    六两金,六两金!不含酒水。
    这不是她应该做的,然她已难再逃这艳网色阱。
    腰带宽解,太夫华美的衣裳脱得义无反顾。踯躅不再是太夫了,而是先生的妻。
    两手捧住真冬的手,叼起她的指尖,看她舔了下唇,踯躅笑了。
    “先生强欲,何以偏作一张寡欲脸?”
    “这般长相实非我意,对不住。”
    拉着她的手送进襦袢,踯躅难忍嘤叮。
    先生的手,她所渴望的手。
    “身子未好,前夜,先生不还是和踯躅做了?可有半分怜香惜玉?”
    抓住她的手去抚摸自己的乳峰,踯躅口溢呻吟。细长的手握笔有力,也能要她欲仙欲死。
    乳首凸起,光轻扫过也足够激人情欲。她对别人未有这敏感。
    “先生,踯躅想要先生的疼爱……啊……”
    喘在真冬耳边,踯躅断续喃言:“先生,还请用您的手送踯躅往生……”
    至熟至软的乳峰满满托于掌心,真冬用拇指指腹去揉搓她的乳首。
    她揉搓她的乳,她揉搓她本就不坚定的意志。
    “这样吗?”
    那是先生的声音吗?是带了笑吗?
    浑身酥麻,一手扬后勾住她的背,踯躅半张朱唇:“先生,吻我,先生……”
    真冬不依,她看痴了这张魅惑的脸,她的泪痣她的桃花眼。
    “先生、先生……”
    加重指腹力量,于踯躅要吟不吟之际真冬方与她接吻。
    小臂抱伤,这伤痛也能刺激得人淫意涨脑,色欲攻心。
    “是这样吗,踯躅?”
    先生强欲上来时嗓音总有些低哑,光听着就能湿身。
    歪身倒被,领口大敞,两乳半露犹藏,踯躅倒在真冬最后的理智上。
    “先生。”
    她抬起右腿,用脚尖勾下真冬的眼镜。
    “听说眼镜很贵,先生得好好摘下才是。”脚尖时重时轻,时疾时缓地下滑,她的唇,她的喉,她的锁骨,她的心口。
    是故意的吧,好把腿张开,好显耀她盛开于明媚春光中的踯躅花。
    摘了脚上眼镜,真冬并未放手这不老实的脚。
    佳人玉足,白皙雅致,最适下流。
    眸瞩踯躅,真冬吐舌含住她的脚趾。
    “下次记得用手,真的好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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