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慑于医者的气场,又因望子康复,石匠夫妻悻悻颔首,不再蛮缠。
    柳阿巳素指勾错,抽开系于脖骨处的红绳,利落地勾绳褪袍。忍冬图纹的滇蓝披袍带起长风,骤然盖落在复而起火的炉盆之上,流动之气隔绝,白烟溢起。
    烟雾缭绕下,抱膝其后的孩童忽地直立站起,幽谷般的眼睛似闪过一道烦躁的波澜,尚平坦的喉骨深处,犹如受胁的小兽,发出嘶嘶的怨告声。
    异样之感油然而生,柳阿巳屏气定心,她不顾病童的警告,老练地取出医具,转身的瞬刻,惊兢的孩子仿若化身为密林之中的虎兽,扑食跳起,咬向她取物的腕。
    虎牙刺破肌肤,深入内肉,死死咬住,竟有不可分开之势。
    “中邪了呀——”
    妇人阴森而呼声。
    神经紧绷,年轻的姑娘捺着巨痛,尚无碍的左手以迅雷之势向后探去,五指合握,回抽,手中之物挥于孩童鼻间,不到须臾,陷于血肉间的齿牙松了力,硕大惊人的眼眸相合,面前的病童倒地昏去。
    “虎儿——”
    那妇人抱起失了意识的孩子。
    “此为荆植萃取,晒炼而成的药粉,有安神镇静之效。”柳阿巳耐着痛意解释道,“你们且放心。”
    收起手中香囊,她简单处理过腕上伤口,抬眸便见那石匠的妻子神情慽慽,而石匠本人更是愁眉蹙额,高声而询。
    “灵医,吾家儿如此癫狂,莫不是被人夺了魂?!”
    他说道句末,语调之中带上了些许愤懑的哭腔,抱着孩子的妻子闻之又是细细抽噎了起来。
    许是这对夫妇常听闻女医有双回春的妙手又或确当是穷途末路,眼下二人已将希冀全然寄托于这位为数人所敬仰的漠北灵医,即便灵医之“灵”非彼信之“巫灵”
    柳阿巳未发一语,只是在夫妇二人急切的注视下默默查看孩子的病情。这唤小虎的孩童通身冷汗,低烧不断,观其脉象,气亏虚而脉不畅,如此心悸或然是受了惊吓而再感风寒,并非什么不治之症。而这孩子先前的行径属实诡怪,却是与夫妻二人所仰赖的巫灵信仰密不可分。
    所谓“巫者,医也”这类业已被权贵之家认作是正左不分的观念,于这片被昌平京畿抛身其后的大漠之域上却是深以为然。
    柳阿巳现下所感棘手的即是这扎根于人们心中的左巫之道。
    “孩子尚烧着。”她如实说着,取出寻常携带的桂枝药包,递予妇人,又叮嘱道:“此中有十二钱,先取五钱煎水令孩子服下。”
    妇人茫然抱着药包,疑惑不决:“如此便可医好虎儿?”
    柳阿巳翻过孩子肉乎乎的掌心,寻至手少阴心经处,正色道:“受外物刺激而又风寒不愈,导致终日惶恐,食欲不振。对症下药方能治愈。”
    夫妇二人犹疑相视,将信将疑之下终是听从了。
    服下药剂,柳阿巳于心俞、巨阙同神门处施下银针,以使孩子祛燥安神。
    辰时至酉时,低迷的室内,安睡的孩童悠悠醒来,眨着湿漉漉的双目,对着安守一旁的二人咕哝道:“阿娘,我饿——”
    ……
    黄昏时段,劳作而返时。徐徐之风携卷一染血黄符飘摇而荡,却无人瞩目。
    再叁嘱咐后,柳阿巳谢绝了石匠夫妇的厚礼,推脱无奈下只取其妇所制的家常熏肉。冒帘损毁,她索性不再遮面,犹若寻常豆蔻少女,拎箱匣,带饭食,适时归家。
    途中不乏有贩夫走卒、书生学子肆意窥探,她心中生厌,好在有略知灵医样貌的长者挺身喝赶,倒也是一路无甚之事。
    熏肉飘香,还未踏入院门,几步之外的柳阿巳便听得院中的黑曜激动得连吠不止。
    犬爪抓挠着木门,发出窸窣磕碰的躁动之音。柳阿巳会心一笑,快步上前,把着门环欲要推门。
    随着动势,里内似有人感知接应,一股力道先她而至,院门哗然敞开,本应翘首以盼的黑曜此刻却是臊眉耷眼地俯趴在门槛边,惶然哀怨地呜呜出声。
    柳阿巳尚是疑惑,然一似刻意又似本能的轻咳旋即夺去了她的注意力。只见那昏睡多日的男人仅披着一单薄素帔,胸腹缠布之处于凉风之中裸露着。他的唇色尚泛着白,此刻一手半蜷,置于唇前半空欲挡伤咳,如此之貌竟像是强撑着未愈之躯,盼人而归。
    他狭长的眼眸对上柳阿巳的视线,霎然盈上晏晏笑意,只听得他拖着病音,悠然而道:
    “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可叫我好等。”
    娇夫小方,训狗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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