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缱绻相依仿若是一场绮靡梦境,眼前的姑娘既能酣然入局,亦可截然抽身。浪潮下的雨僝风僽,仅换来二人流光瞬息的坦诚相待,状似风平浪静的当下亦有无以名状的暗流悄然涌动。
    方泗儒理了理下身之物,却是面不改色地反问道:“姑娘此话为何意?泗儒所为不过是……”
    “报恩?哄我?”她戛然打断他,“方公子的话术左不过这些。”
    言说着,她团了团手中的污帕,物归原主般将其塞进了惑然失语者的手里。
    她自嘲地拢了拢衣,理着思绪,娓娓道是:
    “虽说是救治于你,然其中情谊非得如此焦急相报。公子明面上频频示好,佯作无害,实际却步步紧逼,引人入彀!”
    说至愤然处,她不由嗔目视之,
    “原谅我不愿做那糊涂女子,任人玩弄,其中缘由还请公子诉之一二。”
    方泗儒闻之挑眉,见他再叁打量着手中的脏污,终是哑然失笑。
    他将应对的腹稿尽数抛却,化作一句感叹:
    “姑娘好生敏锐。”ⓢǎyеsℎùωù.©оⅿ(χyцsんцωēň.cδмcom)
    “只是,”他目光如镜,将身前之人照映其中,“姑娘所言非皆然。”
    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那隐绰显形的青纹,引得柳阿巳不自然地侧过了身,他复而继续:
    “姑娘有不欲言谈的过去,泗儒亦有不便与之细说的尴尬之境,而眼下所求,仅是一容身之地。至于先前种种,既是委身讨好亦有情动使然,姑娘于我有恩,我又怎敢不敬?”
    他言之凿凿,一副谦恭之态,纯良之貌已无需再多描摹。
    见对方油盐不进,再叁含糊,柳阿巳换而言之,正色而道:
    “我尚能理解公子有不可言说的难处,予你一容身之所亦非难事,然公子先前那般狼狈而至,又怎能保证今后不会为此间招来动乱?”
    她点出对方的非善之况,望其能够知难而退。
    说罢,她凝珠不转,期盼能瞧见他分毫的窘迫与摇摆。
    然他却是处之自若,一字一句皆是笃然:“泗儒可立誓,不为姑娘引祸。”
    脉脉含情的眼眸与她相视,辨不明情愫的眸光下,是胜券在握的泰然。
    柳阿巳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心绪波澜翻涌。
    她曾深陷于恶的渊薮,为人的尊严与自由悉数被剥夺。虽有幸逃脱,但某种言之为信赖的情感却已是轻易给予不得。
    她只望偏安一隅。
    “原谅我非大善之人——”
    话未尽,一温玉落于手中,截断了她话意。柳阿巳怔然抬首,二人仅咫尺距离。
    见他方泗儒在灯火之侧若明若暗,他似恳求亦如宴鸠,低沉的嗓音由上悬至,但听他幽语而道:
    “只有你能救我。”
    一语划破时空的隔阂,引人回到过去。
    柳阿巳瞳眸骤缩,历历在目的回忆里,浑身浸血的女人死死扯住她的裙摆,原是明艳的姣容,眼下却全然化为一幅枯槁死态。
    见此,尚是幼小的她被吓得说不出话,不知所措地任女人撕抓。
    训练有素的家仆闻声而至,抬着女人伤痕累累的双腿欲要将其带走。
    然那只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出奇,宛若拼尽毕生之力将活下去的希望悉数寄托于此。
    指甲翻裂,劈断,落地。鲜血喷涌,沾污了她的衣裙,一地淋漓赤色,染红了她平日玩耍的青砖瓦地。
    阿姐就这样被拖走了,不衫不履,像一只被豢养的畜生。
    眼前之景恐怖如斯,异样猜想于心中生根滋长。她欲要尖叫,可阿嬷粗砺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嘴,挡住了她的眼。
    她被粗暴地带回了房内,却隐约感觉到阿姐化作了一缕幽魂,在她耳边呻吟哭诉着——
    四四,只有你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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