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一如既往的阴雨连绵,雾气浓重。
    梁晟下班回到公寓内,直接躺在沙发上,连外套也没挂。
    头疼一阵,咳嗽一声。
    他揉太阳穴解乏,却也清楚自己大约是病了。
    自来这里以后,他只有头一个月是空闲的,可越空闲他越忍不住地会去想她,为了克制这种情绪,他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他能做的事情极其单调,无外乎投资公司这一种。
    最近有家跨国企业破产重组,原是他早就看中的盘,但有几位英国老钱中途插手,他便忙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人性,从来都难以改变。
    他依旧贪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连接咳嗽几日后,他的健康状况逐渐恶化,从略有不适到经常发烧。
    跨国企业的一位高管是华人移民,见他开会的时候状态实在不好,主动把私人医生请来给他开药。
    西医里是没有心病相思病这种说法的,医生提供了一张签字单,让他去附近药房购买退烧药。
    他买完药,借着药性在公寓里躺了两天,饭也没吃。
    药物让他的睡眠质量不再稳定,每隔叁四个小时他就会惊醒,拿起手机看是否有未读消息。
    没有的话,他会打开社交媒体,看一看国内的朋友都在做什么。
    意外间刷到惊喜,是她发的动态,在记录最新的烘焙作品。
    梁晟坐直了身子,险些把手机摔下沙发。
    他一直以为她会屏蔽她。
    颤抖着手指点进她的主页,他才发现她一直都在更新最近的生活,只是他以前不刷社交媒体,所以才会错过。
    照片里,她的生活平静充实。
    做杨枝甘露,和朋友去打卡网红餐厅,学习进阶段的烘焙课程,分享最近读过的书和电影。
    她甚至有些摄影天赋,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赏心悦目,配的文字也很真实,不像许多人是为了拍而拍,她会仔细描述餐厅里的菜品,评价烘焙课程的难度,还有书和电影带给她的真实感受,字里行间都是阳光。
    平淡,丰富,宁静,温情,这大概是她理想中的人生。
    梁晟看了很久很久,仿佛伦敦的天气都不再生厌。
    他长舒一口气,从来没觉得一天过得这么快。
    不管多久没见到她,一旦想起,总是触动心弦的悸。
    他很笃定地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从历事开始,梁晟就一直和别人说,他不喜欢骚女人。
    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归根结底地讲,必然不是衣着暴露程度的问题,他从不认为穿泳衣去海边度假就代表一个人的性格如何如何。
    他不喜欢的,是通过贬低自身和蓄意展现肉欲,从而索取一些物质上的回报。
    那些脱光了衣服在休息室或者酒店等他的女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含蓄一点的名媛会和他说,只要他愿意睡她娶她,她可以做任何改变,包括在外貌、性格、职业等等方面,但凡他不喜欢,她们都可以改。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问问她们,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要急于做出这样的退让和承诺呢。
    章清釉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从始至终,她都是她自己。
    是他在祸害她,但经历过这一切以后,她的改变依旧很少。
    她和以前一样善良,心灵手巧,热爱生活,尊重自己的工作。
    她习惯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爱好,也会光明正大地把账号开放给他看,所有人在她的眼里都是平等的待遇。
    需要改变的是他。
    但他真的很想她。
    这是他的心事,难以和英国佬言说。
    /
    在伦敦的第二年,梁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他似乎有种预感,主动去心理医生那里做了一份调查问卷。
    诊断出来,轻度抑郁症倾向。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结果,就当是报应,老天对他曾经作恶的报应。
    他学着开始体会当年她的心境,那是一种时刻弥漫着的哀伤,看不到可能的希望。
    他想,他是应该好好体会她的那几年有多长。
    一年半载后,跨国企业经历层层阻碍,终于完成重组的全部环节,进入签字收尾阶段。
    恰逢有一份极其的重要文件和产品最新的迭代模型需要送往中国,朱姓高管生怕出问题,也给他订了一张同行的机票,毕竟只有他会说中文。
    梁晟没有意见,陪同随行。
    落地以后,还来不及对熟悉的城市近乡情怯,他就被拉去应酬喝酒。
    依旧是些耳熟能详的场面话,叁番敬酒过后,醉意已经不允许他清醒地离开。
    “英国人都不应酬,一到中国是很难适应,”朱姓高管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声,“我送你回家,借酒消愁也不能在这种地方。”
    即便陌生人,都能看出他的借酒消愁。
    回家。
    梁晟对这个词分外陌生,随口报了地址,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住处。
    直到计程车停下,他忽地听见龟背叶芦苇在夜风里摇晃。
    喝醉以后,人似乎对这种声音格外敏感。
    园林别墅很寂静,朱姓高管扶他进门:“你家挺大,没人吗?我看楼上卧室的灯好像还亮着,我帮你去喊一声?”
    梁晟摇摇头,嗤笑:“没人的,我睡沙发就行,你也回家罢。”
    他知道章清釉不会来这里住,她应该觉得这别墅太大,离公司也远,不方便,况且到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心理医生一定会建议她重新找地方生活。
    但至少他和她很近,即便是在一座城的两端,也比跨越大洋的距离要近。
    这样就够了,他不奢求太多。
    漆黑夜色里,习惯睡沙发的男人很快在一楼安置入眠。
    二楼的卧室门静静关着,门缝下,有隐约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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