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何远之一听就觉得有门,立刻点头答道:“能做到。”
    刘黎:“那好,我就给一次考验的机会,试试你的胆量。”
    怎么试呢?刘黎要何远之某天半夜去荒郊外的一片老坟地,其中有一座坟被雨水冲坍了半边露出了坟洞,坟洞里当然躺了一具死尸,死尸的腰间系着一块玉璧。何远之需要孤身一人前去找到那座坟,将玉璧取出,回来后完好无损的交给刘黎,就算通过了考验。
    刘黎还提了一个特别的要求,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并且吓唬她说:“夜半荒坟,向来是灵异之地,人的心神易受侵扰。你又是个有灵觉的女子,体质属阴并带着生气,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届时一定要举措镇定、处置得当。”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确实是过于为难了,但何远之艺高人胆大,竟然笑着答应了。
    故事听到这里,游方也忍不住笑了。其实老头耍的这一招他也能看穿,是江湖人试炼弟子胆量的手段之一。坟洞里躺的“死尸”就是师父本人装扮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这名弟子敢不敢在规定时间真的一个人亲自来。胆小的人自然不会来,想投机取巧的人可能偷偷白天去,有人虽然在规定时间去,但会请一批朋友或保镖跟在身边壮胆,还有人干脆花钱雇别人去取东西。
    何远之笑着答应了,想必也是看穿了老头的花样,但只要她真敢去,胆子也不算小,至于能不能达到老头各方面的要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刘黎却没有理会游方的笑意,自顾自继续讲故事——
    那时刘黎住在广西柳州近郊,而何远之是从外地家中溜出来找老头学艺的。这天晚上,何远之特意给刘黎做了几盘好菜,买来两瓶好酒,让老头好吃好喝的等着。天黑之后她出门时,刘黎正在喝酒,特意叮嘱了一句:“不要着急,小心点,慢慢走。”
    何远之着急完成任务,一出门就大步流星奔郊外的老坟地去了。到了地方确实够恐怖的,刚刚下了一场小雨,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吱吱的怪声,四面隐约可见零星的鬼火飘荡。这片坟地里没有风,但可以听见远处山间的风声,似有人在吹奏呜咽的长萧。
    她也感到头皮发麻,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暗中给自己壮胆道:“害怕也没什么,人哪有不害怕的?只要不慌不乱就行!……别说没鬼,就算真的闹鬼,凭我的功夫也用不着怕。……嗯,注意拿桩站稳,别不小心滑一跤,让扮死尸的老头看了笑话。”
    何远之左手戴好皮手套,在手腕外侧绑了一支手电,照起亮来十分方便,右手握住一支短刀走进了坟地。时间不大,还真找到了刘黎所说的那座坟,看上去年头很久了已经塌了半边,棺木腐朽后形成一个坟洞,里面真的躺了一具尸体。用手电一照,尸体上的衣服虽破旧不堪但还算完好,腰间系着一块玉璧。
    看见这么“恐怖”的一幕,何远之倒不怕了,反而在心中暗笑。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里面早应该尸骨无存,怎会还有这样一具尸体躺着,分明是老头自己扮的,破绽太明显了!她二话不说,俯身上前用左手抓住了那块玉佩。
    电筒的照明下,那具“尸体”竟然动了,伸手抓住了系住玉璧的丝带。何远之没有惊慌失措,右手挥刀割断丝带,还用刀背顺手敲了“尸体”的手背一下,拿着玉璧一个后空翻跳下坟头,转身一溜烟出了坟地。
    事情至此十分顺利,但是还没完。走出坟地暗自得意,何远之正准备往回赶,抬头只见来路上有一条人影正以极快的身法赶来。到近前以手电一照竟是刘黎,老头换了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左手拎着酒瓶,腰间系着一块玉璧。
    何远之吃惊不小,上前讶道:“师父,怎么在这里看见你?”
    刘黎打了个酒嗝,瞪眼道:“要你慢点走,怎会这么快!我刚才多喝了几杯……”
    何远之一下子就毛了,打断刘黎的话,举起左手颤声道:“您老要我取的玉璧……”
    话还没说完,刘黎一拍腰间,愕然变色道:“玉璧还在我这里呢!你去了什么鬼地方,拿了什么鬼东西?”
    就这一句话,何远之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吓得尖叫半声手一抖,玉璧落地摔碎了。——那块玉璧本来就是碎的,勉强用胶粘合在一起,失手落地必碎无疑。
    见此情景,刘黎突然笑了,笑呵呵喝了一口酒道:“远之,你忘了我的吩咐吗?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一定要举措镇定、处置得当,将它完好无损的交给我。……你爱用心机料事,遇事出于预料却还不能全然镇定从容,难道你没有发现坟里躺着的那人,穿的就是我现在这身衣服吗?”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不用刘黎多解释,游方也能猜出内情——
    坟洞里躺的“死尸”的确就是刘黎本人装扮,何远之也成功拿到了东西,这与传统江湖人试炼弟子胆量的手段没什么两样,但是老头又玩了个新花样,在后面加了一道门槛。待到何远之一走,刘黎也迅速起身,施展身法溜出坟地,绕到来路上装成刚刚赶来的样子,一句话就把何远之吓的惊慌失措。
    何远之总能看穿刘黎的小把戏,经常让老头没脾气,以为这一次又和以前一样。等到遭遇的情况出乎预料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先前想象的那般镇定、能够从容应对,刘黎的考验她当然没通过。这老头太“坏”了,但手段也的确高明。
    听完故事,游方笑着问道:“那位何姑娘,后来怎样了?”
    刘黎:“自然不能继承我当代地师的衣钵,她是从家里溜出来胡闹的,后来自然是回家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不要说她了,还是说你!小游子,你笑什么,难道以为自已足够镇定吗?”
    老头问话时看着游方,神情似笑非笑,让游方总觉得心里没底。他不明白老头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什么?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仔细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事,应对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妥呀,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一切尽量处理到最好。
    游方疑惑的问道:“晚辈今天有何失措之处?请您老指点!”
    刘黎终于绷不住了,嘿嘿笑出声来,一指他的裤裆道:“你临机决断倒是干净利索,我很满意,就是留了好大的破绽,这样走出去一定很引人注目。”
    游方一低头闹了个大红脸,神情好不尴尬。今天他谎称要下车撒尿,引诱那两名歹徒从背后动手,总得装个样子,将裤门上的拉链拉到底,然后就……遇袭动手了。当时来不及拉上倒情有可原,可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处理了那么多事情,自以为很镇定、行事没什么破绽,不料却忘了“大前门”一直开着呢。
    天气较热他当然没有穿衬裤,偏偏上衣的前摆又在树丛中被划碎了一块,迎面可以直接看到敞开的拉链与里面的内裤,真是好大的“破绽”。
    游方赶紧将拉链拉好,刘黎也笑够了,这才用教训的口吻道:“你真正的破绽不在裤子上,也不在今天,闲话说完该谈正事了。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找个风景夜色好的地方慢慢聊吧,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下山,去湖边的清宴舫坐坐。”
    ……
    颐和园万寿山西麓湖边,有一座巨石雕砌成的大舫船。中国古典园林中,经常可以看到从山岸边探入湖中凌水而建的亭阁,从风水的角度有聚气的作用,调和荟萃山水阴阳之气,比如大明湖畔的小沧浪亭。但是改亭阁为舫船,风水局就变了,引导地气处于一种动感的状态,起到运转阴阳之气流转的作用。皇家园林颐和园中修了这么一种建筑,看来万寿山里面也应该有名堂。
    这座石舫建于乾隆年间,全长36米巨石雕成,后来英法联军焚毁了舫上的中式舱楼,光绪年间慈禧太后又下旨改建成西式舱楼,并取名清晏舫,而如今这里成了颐和园著名的水上景观。或流芳、或遗臭的人们已消失于历史的烽烟中,无辜的船舫还静静伫立在水面上,精致典雅的工艺、秀丽壮美的外观,供中外游客们每曰欣赏、点评、感叹。
    深夜里,月光下,白曰游客的喧嚣早已远去,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巨大的舫船还停留在原地,彷佛随时准备向湖中起航却始终未动一步,只有灵觉才能感应到灵枢地气在缓缓的流转中绵绵不歇,它穿行的不是湖波而是岁月。
    舫楼上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刘黎出神望着水面在回忆往事:九十年前那是一个乱世,他在北平清华园蹭课,每天夜里徒步赶到颐和园练功,历代地师秘传、最高深的心盘,就是在这座石舫上练成的,而今天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传人游方,又回到了这里。
    见老头良久不说话,游方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刘黎将思绪从陈年往事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你着急了吗?不要急,慢慢聊,话不要说乱了。我先问你第一个问题——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你的破绽在哪里?”
    游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从青县托运回燕京的花瓶,等于告诉您老去哪里找我。”
    刘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当时也不是你不小心,因为你还不了解我。人们行事都难免有疏忽,但吃亏之后一定要清楚破绽在何处,吃一堑长一智不能稀里糊涂。……我再问你,今天我只是挡住了向左狐,却任由你身处险境,你是怎么想的?”
    游方答道:“面对那种高手,您老恐也无暇分心旁顾,挡住他就等于救了我。再说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我未曾为您做过任何事,而您给了我这么多,晚辈心中只有无尽感激!”
    刘黎又笑了,神色变得很温和:“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还请我吃了两顿饭呢!……嗯,很好,你懂事理知分寸,不像某些人所得越多所求就越多,你所予越多他所欲就越多,若不全给他就心生不满乃至怨恨,世上不孝子孙大多如此,而你还是个孝顺孩子。
    再说了,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也应该学会自己去处理,不受此教训以后难长记姓,我老人家本事再大,还能总替你扛着吗?而且我很清楚,你完全能收拾掉那个脓包,否则我也不会找你罗嗦。……再问第三个问题,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把我老人家都卷入此番凶险!”
    游方低头道:“我不该在图书馆当众研究来历不明的东西,以至于惹了麻烦,我也没想到,会在阅览室碰见那种人。”
    刘黎哼了一声,连珠炮般的问道:“哪种人?和你一样掌握灵觉的人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里可是国家图书馆,奇人异士经常进出,你自己不是也去了吗?”
    游方解释道:“以灵觉感应,那块玉牌并无异常,我才会当众拿在手中对图研究,难道是因为我的功力还不够?可那个胡旭元也没比我强多少啊,照说不太可能察觉异常,难道他认识这件东西?你老人家看看,这块玉牌究竟有什么来历,差点给我惹来杀身之祸?”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黄绸包裹的玉牌,打开绸布将东西递了过去。
    刘黎接过东西很诧异的说道:“什么玉牌?怎么又扯出来一块玉牌?我还以为是因为那柄剑呢,你在紫竹院养剑,不小心被胡旭元窥见,于是跟着你进了图书馆……噢!”
    老头的话说了一半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因为他看清了那块玉牌,神色陡然变得很奇怪,夹杂着震惊与深深的伤感,盯着玉牌半晌,竟然又缓缓的闭上眼睛抬起头来,好半天没说话,眉稍也在轻微的颤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游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折腾了一夜,难道是摆了一个乌龙,刘黎并不知道胡旭元的目标是这块玉牌?看老头如此激动的反应,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您认识它,难道一直不知这块玉牌在我身上?就是在青县郊外那晚,狂狐他们盗墓时意外找到的,您当时也应该在场啊?”
    刘黎睁眼答话时,神情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有些低沉略带沙哑:“我又不是神仙,当时只在远处山头上观望,怎会尽知玉米地里所有的细事?……后来以神识查知,你身上携有一把很有灵姓的煞刃,十分难得却被阴气封存,你自己告诉我是一柄短剑,后来我也只在远处见过你养剑,还没有仔细看过它的真面目。……既然见到这面玉牌,如果我猜的不错,你那柄剑应该名叫秦渔,而你去国家图书馆,不是去查剑锷上的鸟篆文,就是去查玉牌上的符箓文。”
    游方解下暗藏腰胁间的短剑递了过去:“前辈猜的一点不错,这把古剑就叫秦渔,而我去国图确实为了查玉牌上的符箓文,您能告诉我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吗?”
    刘黎接过秦渔,却没有拔剑出鞘,低头抚摩着剑锷上的鸟篆文,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是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在戏弄我这个老头子?……在青县郊外遇见你,我一时心动,追着你绕着整个华北平原转了一圈,却没想到你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天下有灵姓的煞刃不止一件,埋藏地下被阴气封存的更多,可它偏偏是秦渔!”
    说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着游方道:“小游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的话没问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济南时你没有细说——你与狂狐他们那晚盗墓的经过,尤其是得到这两样东西的细节,只要能想的起来,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夜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尤其是发现古剑与玉牌的情况也很简单,游方边回忆边讲述,不到半个小时也就讲完了。
    刘黎长叹一声道:“原来竟是如此误打误撞!好了,我该问的话都问完了,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这面玉牌,是江湖风门寻峦派的传承信物,六十四年前,与寻峦派上代掌门陆文行一起失踪,而秦渔就是陆文行的佩剑,也是寻峦派自古所传。”
    游方很意外,不禁问道:“传承信物,掌门所有?拿着这块玉牌就可以去做那个什么寻峦派的掌门吗?难怪胡旭元会起贪念。”
    刘黎心情本有些低落,此刻也被游方的话逗出了一丝笑意,举起剑鞘在他脑门上虚敲了一记道:“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故意逗我老头子乐,江湖上哪有这种讲究?传承信物只是一种象征,继承掌门之位才会得传信物,不是拿着信物就能当掌门,因果不能搞倒了。不然一个外人拣到这块牌子去寻峦派摆掌门的架子试试,被人家修理一顿还算轻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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