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寿就坐在盛姣姣的对面,原本他告知盛姣姣这个消息,也只是想当做一件闲事来讲,却是不料,盛姣姣那张迭丽俏颜上,一派凝重的神情。
    于是卢寿心生了些忐忑,问道:
    “姣娘, 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白翼长危矣。”
    盛姣姣放下了手中的紫砂茶壶,柳叶儿一般的眉微微蹙起,她深吸口气,从香樟木桌子边起身,站到了堂屋门边,遥遥望着门外的白雪。
    她的身后,卢寿一脸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姣娘此话怎讲?”
    白陶护送殷泽回帝都,沿途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要知道殷泽什么身份,他可是皇孙啊,太子虽然被废,可是他若是回了帝都,得了皇帝老儿的欢心,废太子就有很大机会起复。
    那殷泽就会成为皇太孙,他重回储君路,将来登基称帝,护送他回帝都的白陶,便有从龙之功。
    未来,白陶可谓前途无量。
    站在门边的盛姣姣没有回答卢寿,她静静看了门外的大雪许久,才是轻声说道:
    “连你们都知道的道理,殷泽怎会不知,那些好不容易拉了太子下马的人,又怎会不知?”
    所以,太多太多的人, 不想要殷泽回帝都,所以上辈子,才有了黄土村被屠的命运。
    殷泽自己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回到帝都去,所以上辈子,才有端敏一路招摇的回了帝都,结果被杀在半路上。
    而废太子与废太子妃,在端敏的一路招摇,一路掩护下,乔装成一对难民夫妻,只身潜回了帝都。
    重来一生,这回废太子与废太子妃没有回帝都,老皇帝反而召了殷泽一人回去,这是一个改变,但只是局部的变化,而不是整个事件构成的变化。
    依然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不想废太子起复。
    依然会有很多危机,埋伏在路上,等着除掉殷泽。
    白陶护送殷泽回帝都, 白陶危矣。
    殷泽不可能不知道这一趟回帝都危机重重,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不会这么大肆宣扬自己行程。
    甚至护送自己回帝都的人是白陶,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了。
    他这是要白陶代替上辈子的端敏,一路招摇着回帝都,实际上,自己很有可能乔装着,走另一条路线,秘密返回帝都。
    卢寿听不太懂盛姣姣这打的是什么谜语,他想了想,又高兴的说道:
    “倘若殷泽回去了帝都,不知会不会同帝都说起治寿郡如今的现状?如果帝都愿意宣战,咱们就不用被动防守了吧。”
    没有宣战,治寿郡就永远只能守在自己的国土上,等着属国来打,从而进行被动的防守战。
    但帝都如果决定向属国宣战了,治寿郡就能主动出击,甚至主动去打属国人。
    那谭戟与齐漳的作战环境与条件,又大了不少。
    盛姣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殷泽回帝都,的确会对治寿郡戍边将士们的处境好上一些,不过那是因为上辈子,她的后党在帝都辛苦斡旋,积极推动的成果。
    对于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帝都来说,只要属国人没打到帝都城墙底下,都不着急。
    殷泽纵然有心,他一个皇孙能做什么呢?
    即便他后来做了皇帝,在势力盘根错节的帝都,在权力漩涡的最中心位置,被多方掣肘的他,又能做些什么?
    卢寿对于未来的期待,还是太美好了一些。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树丫上,盛姣姣回身,对卢寿说道:
    “白翼长是我二哥哥的阿舅,也是我们治寿郡的好儿郎,你且去集上,告知我二哥哥,就说白翼长此行会有危险,让他看着办。”
    而后,又拧眉想了想,走出了堂屋,风雪卷着她的裙衫,她低声道:
    “我去一趟郡北。”
    如果殷泽必须回到帝都,那至少白陶是不能死的。
    热血儿郎,只有战场,才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其余的,都不配!
    ......
    郡北,鹅毛一般的大雪,已经下了数天,雪积了老深。
    一场酣战过后,交战双方清点尸体。
    谭戟一身都是血,丢掉豁口的剑,领着一队兵下了沟壕,检查御下伤亡。
    齐漳与秦瓦穿着重铠,满身血污的走过来,只听秦瓦隔了老远,就喊道:
    “翼长,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儿,你带回去予你娘子。”
    周围的兵都笑了起来,前翼长的小娘子是谁,大家都知道,齐家盛姣姣。
    谭戟走过来,双眸放在秦瓦递过来的黑匣子上。
    他接过匣子一看,里头是一盒妇人用的珠钗,约莫有七八上十根,便是看着秦瓦,一双黑眸中全是不解。
    秦瓦大方道:
    “你还是个雏儿,自然不懂小娘子的心思,这些时日打出来的金银珠宝,全让姣娘给咱们换了米粮与草药,我瞧她一身素净,怕她还没个首饰戴呢,你送予她,姣娘保管高兴。”
    又看了齐漳一眼,靠近谭戟,压低了声音坏笑道:
    “没准儿还会高兴的抱着你亲上两口......哈哈哈哈。”
    秦瓦受了齐漳与谭戟的影响,如今半点不排斥的昧下战利品。
    他也知道,这些战利品都可以拿来换军饷,换米粮,换草药,因而每回打出的金银珠宝,都主动的给盛姣姣送过去了。
    金银珠宝,对于秦瓦、齐漳与谭戟来说,如今都不缺。
    秦瓦的话让谭戟的耳根都红了,他有心要斥秦瓦一句,姣娘矜贵,冰玉一般的圣洁姑娘,怎能对她怀着这样的心思。
    却又是一想,他上回看到盛姣姣时,她编着一根粗麻花辫,后压两根极为普通的乌木簪子,浑身上下都是素净的,的确没什么首饰。
    “这段时间,多亏了姣娘这个强大的后盾,郡北的粮食与草药,一样都不缺,咱们要好好儿的感谢她。”
    秦瓦拍了拍谭戟的肩,虽然谭戟比他年轻,却成了他的上峰,秦瓦没有半分不满。
    谭戟用兵如神,这大小几十场仗下来,郡北的一万六千兵,对谭戟是心服口服。
    正说着,战壕那头,郑岭扶剑匆匆赶来,身上铠甲叮叮哐哐的,
    “翼长,阿嫂来了。”
    周围的军爷们立即发出哄声,齐漳一扫过去,瞪眼看着一个个浑身血污,此时却又分外兴奋的弟兄,他们起哄的,可是他那个还未出嫁的阿妹。
    刚刚结束一场血战的儿郎们,才不管齐漳如何想,只管怂恿着谭戟,
    “翼长,快去,阿嫂定然是想你了才来郡北。”
    “去吧。”
    秦瓦拍着谭戟的肩,冲他眨眼,又努努嘴,做出一个亲嘴儿的样子来,暧昧笑道:
    “记得把首饰送她。”
    谭戟想要解释,秦瓦却已经笑呵呵的转身跑了。
    于是,谭戟只能深吸口气,皱着剑眉,也不看齐漳,转身爬出战壕,往后方的营地去。
    盛姣姣难得会到郡北来,大多数时候,是齐家三位爷与牛元运着草药来郡北,每隔一段时间,三位爷也会将账本带到郡北来,让谭戟过目。
    毕竟谭戟现在拿着郡北前翼的战利品,在给盛姣姣闘份子做生意,所以谭戟如今是盛姣姣最大的股东。
    他一般没时间看,将账本留一日,又会让齐家三位爷带回去给盛姣姣。
    因而盛姣姣会来,十分出乎谭戟意料。
    他骑着马,急匆匆的入了营地,手里捏着盛满了珠花的小匣子,老远就看到齐家三位爷,同着牛元一起,正在医疗营前面卸草药。
    却是不见盛姣姣的身影。
    谭戟将马交给迎上来的景邵,眼睛在医疗营找了一圈儿。
    一旁的景邵嘴唇上下阖动,似乎在说些什么,谭戟回过神来,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
    “翼长?”
    景邵有些疑惑的看着心不在焉的谭戟,又重复道:
    “齐营长说,我们这次打下来的战马,都是汗血宝马,这些汗血宝马刚拉回到我们营,就病了好几匹,也不知道属国人养这么些精贵的玩意儿做什么。”
    他絮絮叨叨着,完全没注意到谭戟脸上不耐烦的神色。
    年轻的翼长穿着重铠,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听景邵唠叨,他上前去,见过了齐家三位爷,又问大爷,
    “听说姣娘来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听说你率军打去了属国腹地,带回了上百匹汗血宝马,就去看马了。”
    齐家大爷左右转动着身子,原本是想帮谭戟找找盛姣姣在哪儿,可是这营地里的人多,医疗营的伤兵来来去去的,他也找不到盛姣姣往哪个方向去看马了。
    如今齐漳与秦瓦分领两营,守郡北左右翼,谭戟做了翼长,在左右翼的后方,扎了个千人制的小营地。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个千人小营只用来管管伤病,守守辎重,做些后勤,结果前两日,谭戟领着这千把人,深入属国,偷袭了个部落,带回来百匹汗血宝马,以及无属国辎重、银钱珠宝。
    也不知谭戟是怎么得手的,这百匹汗血宝马丝毫没有任何惊乱的,被他带回属国不说,还得手了对方数十车晒干了的粮草。
    想来盛姣姣是从齐家三位爷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今日便同家里的爷们儿一同到了郡北,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谭戟了然,一边朝着齐大爷行礼后退,一边形色匆忙道:
    “这些马惊不得,若是冲撞了姣娘可不好。”
    他说完,也顾不得齐大爷再说什么,掠身往营地后面,被专门圈出来养马的马厩去了。
    说是专门圈出来养马的马厩,实际上也只是给这些战马找个凹地搭个简单的篷子。
    如今参军的儿郎越来越多,战马不够用,不能给每人都匹配上战马,只能专门的将有战马的兵卒编为骑兵,那百匹汗血宝马,便交给了骑兵们去照料。
    此时,盛姣姣正由郑岭带领着,站在木栏外,看前方雪地里,拴在木桩上的那些汗血宝马。
    几名骑兵正蹲身在雪地里,照料着病倒的几匹汗血宝马。
    木栏外的郑岭便是撇嘴道:
    “这些马真是金贵的不得了,还废了我们老大的功夫去照料,也就上百匹马罢了,刚回来就又拉又吐的死了好几匹。”
    这些马在属国人手里的时候,其实就没照料好,属国人花了大价钱,本来是想将这些汗血宝马当成个大杀器,用来冲垮谭戟手下的骑兵,所以也不做个长期的打算,根本就没配备足够的汗血草给这些汗血宝马。
    马生病了,只要拖着不会死在隆冬时候就行。
    结果在隆冬来临前,他们马上要放出汗血宝马,来冲谭戟的骑兵防线时,却被谭戟突袭,杀了个措手不及,汗血宝马落到了谭戟的手里,
    远处雪地里,几名身穿铠甲的骑兵站起身来,回头,冲郑岭摇了摇头。
    郑岭一拍木栏,叹道:
    “又死了三匹!”
    上百匹汗血宝马,如今只生下九十几匹了。
    盛姣姣瞧着郑岭的急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今这冰天雪地里,她就是有心,也种不出汗血草来。
    “翼长!”
    耳际,郑岭喊了一声,盛姣姣回头来看,正好瞧见谭戟一身血污,穿着重铠,领着景邵走了过来。
    冰天雪地里,谭戟一双眸子若点漆,直直的对上盛姣姣的双眸。
    在这一刻,盛雪仿佛都成了盛姣姣的背景,她穿着暗蓝色的厚短袄,一条绣满了红花绿叶的蓝色罗裙,金黄的裙带在冷风中飘扬着,连身上厚重的披风都压不住曼妙的身姿,仿佛下一瞬,她就会飘然飞走了般。
    谭戟心上一紧,朝着盛姣姣快走了两步。
    她转身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
    “可有受伤?”
    “阿嫂。”
    景邵向盛姣姣拱手,不等谭戟说话,快人快语道:
    “有,我们翼长这里,这里,这里,都受伤了。”
    他比划着,看向郑岭,郑岭急忙点头,对盛姣姣说道:
    “对,严重,可严重了,阿嫂,我去拿药,劳烦阿嫂帮我们翼长包扎一下伤口。”
    “我去拿水!”
    景邵紧跟着郑岭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盛姣姣与谭戟。
    两人都是一脸的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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