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正当周氏坐在堂屋里一心彷徨的时候,盛姣姣出了堂屋就在院子里看树,如今齐家的院子篱笆已经被拆了,正是准备做个大院子,所以一些土木与白灰,都被买了来,堆放在了齐家的院子里。
    齐桡推搡着周大爷正要远去, 齐漳却是回来了。
    他带着谭小剑,身后跟着几个神情惶恐凄楚的孩子,每个都只有莲心那么大,甚至还有比莲心更小的。
    周大爷隔了老远,就看到了齐桡,他急忙转身, 不再想要强行进入齐家, 而是跑到了齐漳的面前,一叠说了起来,又满脸气愤的指了指站在屋檐下的盛姣姣。
    屋檐下的盛姣姣,轻轻扇动着团扇,挑眉看着。
    齐桡的小脸上全是气愤,跑过来大声的说着什么,谭小剑胀红了脸要拔箭,被齐漳拦住了。
    因为隔了太远,盛姣姣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就只见齐漳朝着周大爷拱手行礼,让谭小剑与齐桡一起,将周大爷给架走了。
    架走的。
    盛姣姣笑了,一脸明媚的看着齐漳自远处走近,她问道:
    “阿兄,你方才都同周大爷说了些什么?”
    “阿兄说齐家现在是姣姣儿当家,我在军中事忙,家里一切全凭姣姣儿做主。”
    齐桡走入了院子,身后跟着一群孩子, 一边往屋檐下走, 一边又指着身后的这群孩子说道:
    “我带回来几个孩子, 姣姣儿,这几个孩子,只怕得劳你安顿了。”
    “这么多......”
    看着杂乱的院子里,站着的这十几个孩子,盛姣姣将手中的团扇放在身后,一眼扫过去,问道:
    “都是哪里来的?”
    “是战死弟兄们的遗孤。”
    齐漳脸上爽朗的笑,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显出了一抹沉重的痛色。
    盛姣姣愣了愣,过了许久,才是怔怔说道:
    “打仗,哪里不死人的呢?”
    就没有不死人的战争。
    既然会死人,就会有遗孤,而在治寿郡的遗孤,十有八九祖上都是因打仗死的。
    齐漳嗯了一声,沉重道:
    “他们的阿爹因为守护治寿郡战死,阿娘有的改嫁了,有的家里实在困难,大多同莲心的阿娘一个想法。”
    就是, 舍弃姑娘,保全儿郎。
    毕竟生存下来的资源有限,一个普通的家庭,哪里来的那样多的口粮养活这么多的孩子。
    尤其是在治寿郡这样的地方。
    顿了顿,齐漳又说道:
    “我答应过他们的阿爹,若是他们英勇杀敌,我将照顾他们的孩子,抚养这些孩子长大成人,阿妹,阿兄不能食言。”
    他说着时,眼神有些抱歉的看着盛姣姣,如今齐家是盛姣姣当家作主,他想抚养这些战争遗孤,就一定要先得到盛姣姣的同意。
    只听齐漳有些讨好的继续道:
    “我知道家里赚钱不容易,阿妹也十分辛苦,可是姣姣儿,若是我不管他们,在我手底下参军的弟兄们会如何想我?下回他们再去拼命,必定瞻前顾后,不肯慷慨赴死了。”
    “我知道的,我并没有说不管他们。”
    盛姣姣往前走了两步,用团扇轻抚前方的风,笑道:
    “只是,阿兄,咱们可是要丑话说在前头的,齐家不养闲人,你看咱们的四少爷如今也在做活,齐家里里外外都要人打扫,这些个孩子来了咱们家,吃好穿好,每日再上半天私塾,有银钱拿,但要做丫头小厮的活儿,阿兄应了我,往后来多少孩子,咱们家都养得的。”
    既是战争遗孤,那断没有卖身为奴这样的说法,可是齐家与谭家如今都缺人使,事儿越来越多,齐家人就连端茶倒水也要亲力亲为,那可做的事儿就太多了。
    处处照顾不周,处处捉襟见肘。
    再者,将来齐漳与谭戟都是要做大将军的人,盛姣姣万不敢在外头买人伺候他们,还不如养些家仆,从小培养他们的耿耿忠心,不必那些属国死士更好用吗?
    齐漳一听盛姣姣同意了,面上十分欢喜,不管她提什么条件,只要齐家愿意养这些孩子,他全都应承。
    又是看向这乱七八糟的院子,齐漳问起了建私塾的情况。
    “私塾与我们家的院子、谭家的房子一起动工,约莫也就这几日了吧。”
    盛姣姣回着,又道:
    “这次黄土村、黄石村与黄果村三座村子的爷们儿都被我请了来帮忙,工钱按日结算,娘子们也请了不少,主要是负责爷们儿的饭菜,我原想同周大爷商量着,将水泊边的十几亩地包给周家去种,但是周大爷不愿意,便想着,干脆给牛菊家里吧。”
    她说的有些絮叨,齐漳听了会子,一点话都接不上,便寻了个借口回房看书了。
    原先盛姣姣没有支棱起来的时候,齐漳还要时不时的操心家里的大小事情,大爷的肺咳,四佬的读书写字,时时都有操不完的心。
    可是自从齐家不知不觉由盛姣姣代为主事之后,齐漳这才发现,家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被都盛姣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这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关注在军营里。
    因而时间长了,他就发现姣姣儿说的这些事情,似乎已经离了他很远很远,远到他听起来一点兴致都没有。
    还不如回房看书实在。
    待他一走,牛菊便来了齐家。
    她看着院子里那几个被莲心带了出去的小儿郎与小姑娘,问道:
    “姣姣儿,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我大哥哥回来了一趟,说是他们的阿爹都死在了战场上,这些孩子没有人照顾,因而带回来由齐家养着。”
    盛姣姣回应着,又笑看着牛菊,问道:
    “怎么着?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我大哥哥的?”
    “什么呀,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站在院子里的牛菊红了脸,她如今帮着齐家做活,一日三顿都在齐家吃着喝着。
    因而身子被盛姣姣的水洗涤着,竟然也颓去了原先的黑黄色皮肤,不知不觉的长成了小麦肤色了。
    整个人的身材,由原来的壮实,也蜕变成了劲秀,看起来竟与当年的齐大姑娘一般,有着一种野性的美。
    只是她在说着要找盛姣姣的话,眼睛却往齐漳的屋子瞟去,嘴里又说道:
    “我是来问你,今年的地打算怎么种,我阿娘说要等着齐家肥地了之后再种地。”
    因为林子的扩大,实际牛菊阿娘所开垦的那块药田,就在出了林子后不远的地方。
    她在齐家的树林子边上,也就是牛家的地皮上面,开了很大一块药田。
    还没化雪时起,牛娘子每天都在精心的侍弄她的药田,可是眼看着雪都化了,盛姣姣还不肥地,可把牛菊给急坏了。
    这几日许多动作快的人家,已经开始翻地里的土了,但是齐家忙着改修房子,种地的事儿还没有个说法。
    牛菊阿娘便硬要牛菊来问问盛姣姣的章程,她还等着种药材发财哩。
    等着齐家肥地的目的,就是为了借齐家的水土,养活她开的药田,这是去年入冬之前就说好了的事。
    “还等着我们家做什么?牛娘子要是急的话,不如从我家买些种地宝回去,自己想怎么肥,就怎么肥。”
    盛姣姣笑着,将牛菊领进堂屋坐着。
    刚一坐下,莲心便带着几个小丫头,手中端着红漆木托盘进了堂屋。
    托盘是由莲心端着的,她让几个小丫头跟在她的身后看她是怎么做的,等她给盛姣姣和牛菊上完茶,又将几个小丫头带了出去,教她们上茶的规矩。
    盛姣姣端过茶盏,笑看着一副大丫头派头的莲心,再看向牛菊。
    牛菊的心思不怎么细腻,只意外齐家如今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却也没有更多的心思深思。
    听盛姣姣如是说,牛菊有些犹豫的问道:
    “这个种地宝是明哥从外地带回来的,听说统共就只有这么几罐子,我若是用了......”
    去年入冬前,盛姣姣就说过了,牛菊替她养羊,她给牛菊开工钱,牛菊自己养的羊,也尽可以把羊毛、羊奶、羊肉什么的都卖给盛姣姣。
    卖羊的钱,盛姣姣是另算给牛菊的。
    倘若牛菊阿娘要开地种草药,种起来了,盛姣姣也收牛家的草药。
    只要牛菊阿娘的草药品质好,不管种什么,盛姣姣来者不拒。
    但问题是牛菊阿娘一点信心都没有,她还没开始种,就觉得自家地里的这个草药,肯定没有齐家种出来的好。
    盛姣姣直起腰身来,略摇了摇头,对牛菊说道:
    “哎,没事,我最近联络到了几个货郎,都是我二哥哥曾经的人脉,说是可以替我们从南边儿带几罐种地宝过来,如果我们长期大量的要,他们也能想到办法呢。”
    这时候的盛姣姣,实际已经打定主意,要卖齐家的屎尿了。
    没有别的,实在是因为,她太缺钱了。
    且她说谎其实素来都是真假参半,鄂坨等货郎的确是在帮盛姣姣带种地宝入治寿郡。
    之前是想着让大娘子的娘家周家,去包种水泊边的那十几亩地,盛姣姣多少还是存了些帮衬的心思的,她会让周家地里的庄稼长的又多又好。
    所以早在之前,盛姣姣就同鄂坨订了许多种地宝,打算给周家去肥土,这些种地宝当然只是明面上的。
    如果盛姣姣不找点借口出来,怎么解释齐家与周家的地,长出来的庄稼又多又好?
    因而种地宝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盛姣姣是将齐家的屎尿打包了,当成种地宝给周家用。
    她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到结果。
    结果就是,周家并不想自食其力,靠种地发家致富。
    周家只想分齐家的股份。
    那盛姣姣干脆另辟蹊径,卖“种地宝”生财。
    而此时,牛菊听说盛姣姣有门路可以拿到种地宝,双眼都冒光了,她伸手,握住了盛姣姣的双手,高兴道:
    “既然是这样,姣姣,我家买,无论多高的价格,这个种地宝我家都买了。”
    “不贵的,不过都是用来肥土的,得多用几次才行。”
    盛姣姣思索着,给牛菊报了个价格,很适中,保证牛娘子坚持用上半个月,这地就肥了。
    而后,她又同牛菊说起,让牛家包种水泊边上那十几亩地的事情。
    牛菊一口应承下来,喜滋滋的回家去,同阿娘说起种地宝与包种地的事儿。
    哪里知道,听完了牛菊的话后,牛娘子同意了从齐家购买种地宝,却是死活不同意,包种水泊边的那十几亩地。
    “无妨,并不少赚的,齐家如今同许多货郎的关系都还不错,想让他们从南边儿带些种地宝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了种地宝,加上水泊边的那些地,咱们家想不丰收都难。”
    牛菊竭力劝着阿娘,那十几亩地啊,都是在水泊边的黄金地段上,别人家想要种,都还没有的。
    牛娘子拍着桌子冲牛菊吼道:
    “究竟是你老糊涂了,还是我老糊涂了,你不想想,水泊边的地那么好,姣娘为什么要给你去种?她必定也没把握能把那十几亩地种好,才想着包给别人家去种的,你啊你啊,如今你是种了姣娘的毒,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其实牛娘子一定要把地开在齐家的树林子边上,就是因为信了风水一说。
    在这个贫瘠的边疆地带,却被齐家硬生生的种活了一片树林,这不是风水好是什么?
    一定是运道降临到了齐家的头上,这一年的齐家,哪里都好,齐漳的仗越打越厉害,齐家的女人越长越白嫩漂亮,齐家的钱也越来越多。
    就连齐大爷的身子骨越来越硬朗,去年眼瞅着要不行了的身子骨儿,过了一个冬,竟然一声都没咳了。
    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说,挨齐家越近,风水就越好。
    牛娘子固然在等齐家肥地好播种,可风水也同样很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种地宝还要重要。
    所以水泊那么远的地方,再是黄金地段,牛娘子也不去种。
    牛菊站在牛娘子的面前,低着头,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跺脚道:
    “姣姣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怎么可能会害我?我们家有这样的日子过,哪样不是姣姣帮衬着,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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