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娘哪里有时间做这些?”
    站在远处的盛姣姣笑道:
    “三舅娘还要忙着施肥种草,我同鄂坨交代了,今年要买一批果树的苗回来,他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到路上了。”
    又道:
    “等果树种起来,三娘子还要忙着摘果子,家里扫洒的事儿,就让小丫头来做, 岂不是省力了些?”
    林子里的齐三娘子一听,好想也是,又想了想,皱眉问道:
    “家里还要种果树?我都怀疑这些果子能不能长出来,还花钱买果树做甚。”
    齐家人都知道,前头是她们运气好,巢宗去倾销来的那么多树木里头,竟然恰好就有了那么一棵苹果树。
    这颗苹果树还恰好被齐家盘活了。
    齐家人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运气,因而今年再种果树, 也不知能不能种得活。
    想来在治寿郡生活的人,也没得种树的经验,那一棵苹果树都不知道是怎么活的,今年天气还这么冷,竟然还隐约有了发芽的迹象。
    “怎么会长不出来?三舅娘别这样没得信心。”
    盛姣姣笑着,站在远处,拿团扇遮挡鼻子。
    不是她一定要这样娇气,而是她讲究惯了,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让她一个锦衣玉食一辈子的人,去挑大粪吧。
    还不至于此。
    只听盛姣姣又说道:
    “果树很快就会运来,届时就在牧场边上种几片果园,我瞧着也是好的,三舅娘莫说不需要人,等忙起来,只怕还嫌人手不够呢。”
    自鄂坨那里订果树的事儿, 是还在下雪时候就付了定钱的。
    眼瞅着巢宗去每日送来的树木越来越少,盛姣姣心知,废太子已经放弃了要在贵人府种树的想法了。
    他们渐渐接受了治寿郡的严酷环境,种一批树,就死一批树,最后看着院子里蔫蔫的树木,废太子府的人心情就更不好。
    最后废太子也不提,底下的人也不再种,渐渐的,往帝都去的折子也不再提及废太子想种出绿荫来怡情的事儿了。
    这样一个地方不把自己逼疯,就会把别人逼疯。
    一旦废太子府不种树了,巢宗去的这条财路也就断了。
    他不再往齐家送树,盛姣姣反而有些不太开心。
    土坳边上的苹果树苗,再过几日就会破土,巢宗去不送树来,到时候怎么解释那些苹果树苗的来处?
    便是早在一月前,盛姣姣就找鄂坨订下了果苗,等着种下之后,才好解释那些苹果小树苗的来处。
    终于,齐三娘子被盛姣姣说服了, 同意领着个小厮一同去施肥,她刚一走,莲心就带了小厮过来。
    盛姣姣却是将小厮拦下,指着后院的粪坑,对小厮说道:
    “我同你吩咐件事,不能告知任何人。”
    小厮眉清目秀的,据说家里祖上是做官的,因为家中祖父被贬,一家老小到了治寿郡。
    为了脱离奴籍,家里到了年龄的男丁都去从军了,家中女人如今不知去了何处,似乎被那做官的祖父圈在了郡北的屋子里,不许到处乱跑。
    郡北不安全,奴籍又无主的女人,被人捉走为奴为妓,并不触犯例律。
    这曾经当官的祖父,绝不能允许家中有做妓子的女人出现,因而集合一家男人之力,一直拿军饷养着这些女眷。
    到了这眉清目秀的小厮这里,便实在无法养活了,只管教齐漳带回了齐家,当个奴才培养。
    便是家中男人从军为奴,家中女人宁死,也不许从妓。
    第一次听说这小厮身世的盛姣姣,也不禁对这小厮的祖父生了些敬佩的心思。
    只她最近事儿太多,因而也没有仔细过问这孩子的祖父是谁,只吩咐了莲心好生照料着这孩子。
    小厮名叫胥达,听闻盛姣姣这样一说,便急忙拱手,
    “听凭姣娘吩咐。”
    “规矩不错。”
    盛姣姣看了一眼胥达,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问道:
    “你家落没之前,是大门户?”
    一个人,修养如何,单从他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得出来,越是大户人家,规矩礼仪便越是讲究。
    只看胥达一眼,盛姣姣便可看出,胥达家规极好。
    胥达小小年纪,一副恭顺模样,垂目回道:
    “禀姣娘,祖父吩咐,到了治寿郡不可谈及过往,免得惭愧丢人。”
    盛姣姣皓腕轻摆,摇着团扇,再次仔细看着胥达,微微应了一声,
    “你不说也罢,我同你说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
    她摆手,团扇上前,遮住自己粉润的唇,低声吩咐了胥达几句话。
    意思就是,让胥达去买一些空坛子回来,装上九成的粪水,一成可祛除臭味的香料。
    香料盛姣姣早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拖鄂坨从别的郡倒腾来的香料,价格便宜,产量大,只一点点,就可以香满整个屋子。
    一成的香料,怎么都能掩盖住九成的粪水味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盛姣姣没有说,胥达也没有问。
    他拱手离开,不到一个下午时间,就从南集搜罗了回来一板车的空坛子。
    齐家里外忙忙碌碌的都是人,盛姣姣的要求太多了,齐家四房连同老太太屋子里的东西,都被盛姣姣派人搬出来了一大半,仅仅就留了个炕给各房躺着。
    现在齐家乱哄哄的,齐老太太与齐大姑娘,只能带着文秀和摇篮里的张小姑娘,到了野仙亭附近去做绣活儿。
    压根儿就没有人关注到胥达拖回了一板车的空坛子。
    待牛菊来买种地宝时,那些空坛子里头,已经被装满了粪水,并且一点味道都没有。
    甚至因为香料的作用,这种地宝还隐隐散发出一股子提神醒脑的怪味。
    牛菊精神奕奕的给了钱,拖着一板车种地宝离开了齐家,正好碰上了送辎重回来的牛元。
    牛元看着自家姑娘兴冲冲的模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问一旁来接骡子的齐桡,
    “我家姑娘这是做什么去呢?”
    今天天气不错,虽然依旧很冷,但远没有之前那么寒冷彻骨了,齐桡咧嘴笑着,如今也已经长成了个白白壮壮的小少年郎。
    他对牛元说道:
    “菊娘从我阿姐手里包了十几亩地,正是拖了一车种地宝去肥地呢。”
    “十几亩地???”
    牛元瞪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他扬高了声音问道:
    “我家姑娘有这么多的钱?”
    “原本是没有的,我阿姐说让她先种,用收成抵租子,便没有收菊娘的银钱。”
    一听齐桡这样讲,牛元便放下了心来,他将手里赶骡子的鞭子往齐桡的手中一放,道:
    “我先去看看,别让她把地给整坏了。”
    说罢,牛元匆匆的跟上了牛菊,从板车后面上手,帮忙推着。
    前方的牛菊察觉到板车轻了不少,她满脸都是汗的回头,惊喜道:
    “阿爹?”
    “你拉车,别回头看。”
    牛元一脸憨厚老实的笑,推着车,一步一步的同牛菊到了水泊边上。
    根据契约上标的地界,父女两个找到了那一大块连着的地,这会子,因为靠近水泊,雪又才化,那块地上还长了不少的野菜。
    “这么大一块地,光是这些野菜,可都能赚不少的银钱了。”
    牛元觉得赚,又看到这片地皮上,有不少的娘子在摘野菜,便是心疼的对站在一旁的女儿说道:
    “闺女,原先你阿爹也在这片地里摘过野菜,从来都不晓得心疼的,如今看她们摘这些野菜,不知怎么肉疼的紧,你先把地肥着,阿爹回家去寻个背篓来,咱们自己把这些野菜给摘了。”
    雪一化,治寿郡的土壤因为有了水,野菜就从地里冒了出来,但摘过了这茬就再没有下一茬了。
    因而这茬子的野菜特别珍贵,摘的多,拿回家酵起来,能吃很久。
    牛菊应了一声,开始丈量自己包种的地,又转头望向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泊,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如果这十几亩地种起来,一年一个大丰收,她就会越来越富有,越来越富有,虽然比不上姣姣,但与整个村子里的人比,她应当算是富有的吧。
    而在这个时候,牛菊才突然发现,其实那些男人,不管是之前她阿娘要她嫁的,集上有十几只羊的男人,还是齐漳,在此时此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嫁人,哪里有赚钱重要?
    也是在这一刻,牛菊才终于理解了盛姣姣为什么那么喜爱赚钱。
    赚钱的滋味儿,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
    牛菊在心中盘算着,一会儿得同阿爹商量着,摘完野菜后,得先去雇一些人翻地,那些种地宝放在地里,还得有个人看着,把十几亩地翻完,种地宝就要立即撒下去。
    估计这一板车的种地宝还不够用。
    姣姣不是说了嘛,隔一段时间就要肥一次地,渐渐的,这地就会越来越肥,越来越肥了。
    左右种地宝也便宜,就这么一板车的种地宝,还没得牛菊两三日的工钱。
    然而,自牛大爷回去取背篓之后,牛菊在地里等到圆月高升,都没等到阿爹回来。
    她有些担心阿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便叫了附近挖野菜的一个认识的娘子,给了她几个铜钱,让娘子帮她看一晚上的种地宝,自己匆匆回家去找阿爹。
    刚到家,牛菊还没进门,就听到阿爹阿娘在屋子里头吵架。
    只听阿娘哭哭啼啼道:
    “这个破地方,你我的一辈子就废在了这里,难不成还想让我们的姑娘也废在这里?种什么地?直接嫁个有钱人不好吗?我也是为我们的姑娘考虑啊。”
    “我没有说嫁个有钱人不好,可是你见都没见过这个货商,就直接答应了,如果他不是良人呢?”
    牛元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些年他同熊琳吵架,就从来都没有吵赢过。
    能让的他都让,能给的他都给,但这一次,他不敢点头。
    原因无他,从中牵线搭桥的人是他的妻弟熊俊,牵扯上这个人,牛元就不敢答应这门亲事。
    他妻弟是什么人,天下再不学无术的那一类,十几年了,熊俊身体力行的向身边所有人证明,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样的人替牛菊找的人家,牛元敢答应吗?
    于是熊琳就同他吵,吵了几个时辰,自然将他要拿背篓去摘野菜的事给耽搁了。
    夜色下,泥土的腥气钻入牛菊的鼻腔,她的眼眶红了红,转过身来,离开了自己的家。
    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等她回过神来,牛菊站在了齐家的院子里。
    经过几天的前期筹备,齐家的院子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几个村子里的娘子被盛姣姣雇来干活儿,现在还没有离开,一直在灶房里一边忙活一边说笑。
    齐家开的工钱高,来齐家帮忙干活的人都是包吃的,而在齐家每顿都能吃上肉。
    尽管这样吃着,其实齐家屋梁上挂的腊肉也并没有在减少,因为齐家一直在收肉,除了花钱从村子里买之外,齐漳每次回家,都会带上大量的猎物回来。
    谭戟那边也是一样,他与齐漳一直在郡北带兵,不打仗时,就会去围猎属国边境上的野兽。
    因而谭家的屋梁上也挂了不少的腊肉。
    现在谭家要重修房子,谭大娘子与大爷就住到了齐家来,他们把谭家的所有腊肉都带了过来,一条条的垒在院子里,都没地方放了。
    谭大娘也是个大方人,每次做饭都拿谭家的腊肉出来,齐家的肉倒是还一直没吃上。
    牛菊望着齐家灶房里那几个说笑闲聊的娘子,心里头翻涌出一阵一阵的复杂,她猛的转身,刚要离开,背后就有人喊了她。
    “菊娘?”
    听这声音,牛菊一震,她满眼都是泪痕的转过身来,是齐漳。
    他似乎只是出屋子转转,一出来就看到了牛菊神情破碎的站在他家院子里。
    齐漳微微皱着眉,走上前来关切的问道:
    “菊娘,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没事。”
    张口,牛菊虽然说着没事,但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委屈的红了眼眶。
    这下齐漳就有点儿震惊了,他的眉头皱的更紧,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歪头说道:
    “要不然,我去找姣姣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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