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亡国(下)
    而议事殿中,赵王赵嘉仍展开双臂,护着身后的王室众人——王后、惠夫人、丽美人、赵玉敏、赵歇等。
    他腿上的伤口有鲜血不断溢出,眉头竟连皱都不皱一下。
    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比国破家亡更为悲痛的事情呢?
    “父王,您受伤了……快坐下罢!”
    赵玉敏企图将赵王扶到软榻上,却见他挥了挥手,叹着气说:“都怪本王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们,如今连累你们到如此境地,生死难料……”
    说完,赵王又转而望向赵歇,“我的歇儿,你是赵国唯一的希望了,若是父王不在了……你定要照顾好自己!若有机会东山再起,必定要复我赵国!”
    “儿臣要和父王在一起……”赵歇因为害怕而失声痛哭了起来,他死死拽住赵王宽大的衣袖,无论怎样都不肯放手。
    丽美人看见赵王气喘吁吁的样子,她慌忙上前道:“大王,如今硬撑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快些逃走。”
    “想走?你们往哪里走?!”
    只见一群汉军缓缓的走近他们,赵王提起手中的长剑,握着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
    “赵王,你还是投降称臣吧,这样也不至于死在我等手中!”
    赵王忽然青筋暴起,双眸震怒道:“我堂堂赵国之主,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赵国之主?你这赵国,日后都是我们大汉的了!”汉军们一阵仰天大笑,很是得意。
    这话一出,倒是引来了所有汉军的嘲笑,他们手提大刀,一个个势必要拿下赵王的样子。
    赵歇吓得立即躲在了丽美人的身后,玉敏则抿着唇,与惠夫人深深的对视着,母女二人的手紧紧相握,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在这一瞬间,张天阳就已手中执剑,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未等那些汉军们反应过来,天阳凭借轻功,迅地闪到他们身后,心中的伤痛在这一刻全都爆出来。
    凌厉的杀气自锋利的宝剑中脱刃而出,紧接着,就是几声痛苦的哀嚎,长剑已然刺入了几个汉军的胸膛之中。
    天阳拔出宝剑,又顺势挥下,用闪电般的度收拾了议事殿中十几个汉军!
    汉军倒地之后,天阳迅跑到赵王身旁,冷冽的眸子缓缓移到赵王的腿上,“大王受伤了?”
    赵王摇摇头,忽地松开了手中剑,“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赵王轻咳一声,朝后退却了一步。
    一夕间,赵王的容颜更见苍老。天阳将他搀扶到软榻上坐下,“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出去应战!”
    天阳即刻起身往外走,结果赵王却猛然将他拉住,“你现在出去无非是送死!侄儿啊……你为赵国,为雪寻真的做的太多了……”
    天阳垂下眼眸,沉默不语,他曾经痛恨过赵王赵嘉剿除张氏一家,却更为这一代君王感到可怜。
    赵王叹息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四周,宫殿中的金顶红门,分外壮观,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
    然而再是庄重又有何用?如今赵国便快要灭亡了……
    “赵国有今天这样的衰败,都怪我治国无能,是我太过昏庸,这一切都怪我!”说着说着,赵王竟然抬手捶打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悔恨和痛苦。
    “若不是我的无能,又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血丝迅布满了他的眼眶,这是这么久以来,张天阳第一次看见赵王这般模样。
    ……
    “父王!”熟悉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
    赵王侧头望去,那缓缓走来的女子一袭素衣如雪,眉目姣好,赵王恍然一笑,“雪寻?”
    他忍不住地叫出了女儿的名字,却又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寻儿?真的是你吗……”
    赵王振作起来,似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朝着门口的身影缓缓走去。
    素白的衣袂随风飘起,那人果然是雪寻,她静静地站在大殿门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水,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小鱼儿。
    “父王……”雪寻说罢,飞快地跑到了赵王面前。
    那日跳下城楼,雪寻的确是一心求死。不过,是张天阳不顾性命地接住了她。
    虽然天阳为此受了重伤,可也总算是保住了雪寻的性命。
    二人商议之后,雪寻觉得或许自己假死才有可能帮助赵国渡此劫难,说不定刘邦知道了寻公主故去的消息就会撤兵,于是雪寻将计就计,用了这个法子。
    可是这一次赵雪寻还是失算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刘邦竟会是如此的狼子野心,不得到赵国必然不会放手。
    “父王,是寻儿的错!若是没有我,诸国也不会对赵国虎视眈眈,我们也就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地步。”
    赵王看见雪寻激动不已,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说:“寻儿,你没有错,错的是父王!父王这一生枉为君王、枉为人父,父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还有你的母妃啊……”
    雪寻痛哭着摇头,泪水犹如决堤般一涌而出。
    还没等她开口,赵王又说:“你的生母嘉夫人乃是我一生挚爱,我对她一往情深,奈何她所爱之人却并非是我……我对她那样好,她却还想着建密道逃出宫去!我才会对她不冷不热,这些年来更是迁怒于你!”
    雪寻扑上去抱住赵王,她哭喊着:“不是这样的!母妃她爱的人一直是父王!哪怕当时母妃建好了密道,却也一直没有舍得离开赵宫!所以这些年都是父王误会了……”
    听到雪寻的解释之后,赵王才恍然大悟,后悔不迭,也是雪寻的这席话解开了他深藏多年的心结。
    当年的误会今日终于得以解开,赵王觉得此生便知足了。
    “刚才与汉军拼搏时,我已受了伤,恐怕不能保护你们离开了。” 说到这里,赵王又咳了一声,殷红的鲜血竟不住地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贤侄,我把赵国王室的人就交给你了,你快带他们从密道走罢!”
    张天阳坚定地点头,“侄儿定不会辜负赵王所托!”
    话毕,赵王猛地拉住天阳的手,将其紧紧握住,“我的二女儿雪寻这一生多灾多难,恐怕也只有你才能保护好她,我就将雪寻托付给你了。你们离开了赵宫之后,就回常山吧,我希望你们二人能够立即成亲,你要替本王守护寻儿一生!”
    “这……”天阳扭过头来看着一旁泣不成声的雪寻,此时此刻,他只在乎她心中的想法!
    他自知,雪寻的心中只有项羽一人,如今赵王让她与他成婚,恐怕雪寻也是不愿意的。
    “父王……”就在雪寻准备开口拒绝之际,赵王凌厉的语气突然响起,“这是本王此生的最后一道旨意!寻儿,唯有你答应了,父王才能安心……”
    雪寻含泪点点头,“好……父王,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是你说的,寻儿都愿意去做。”
    听闻雪寻同意,赵王这才心安地点点头,“好,本王便没有什么遗憾了,侄儿,你快带着王室众人从密道走罢……”
    说罢,赵王便用力将张天阳等人一同往议事殿外面推去,那一推似乎是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父王,要走一起走!寻儿不要离开你……”这句话雪寻是哭喊出来的,嘴唇上最后的一抹血色逝去,只剩下那一片惊心动魄的苍白。
    “你是赵国的公主!你要为了父王,为了赵国好好活下去!”赵王深渊一般的黑瞳肃若寒星,他再一次地将所有人一并推了出去。
    ……
    为了大局着想,张天阳自然是不能顾得亲情,他紧紧握住赵雪寻的手,将她朝外面拉扯着。
    可是雪寻却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路都在反抗挣扎着。
    “天阳,我求求你……让我进去!父王还在里面,我不能丢下他不管!”雪寻的身体如疯了一样反抗着,她看着天阳,更多的泪水不自觉地长滑而下……
    天阳忽的松开了紧握雪寻的手,“寻儿,赵国若是亡了,你父王身为一国之君,他又怎会苟活?!”
    “自古的帝王就算死也得有尊严,赵国百年的基业,却断送在赵王这一脉,你觉得倘若他真的活了下来,他不会愧对于先王吗!那样,活下来就真的比死去还要痛苦……”
    说完后,天阳将雪寻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又耐心劝道:“生死别离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寻儿,你应该振作起来!待回到常山,我们一起重建赵国!你想想你的父王,就算自己死,他都拼了命救下了王室众人……再想想看,他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雪寻靠在天阳的胸口,渐渐冷静了下来,父王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雪寻突然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她抹去泪水,回头望了一眼议事殿紧闭的大门,与王室众人们忍痛离去。
    ……
    安静冷清的议事殿内,赵王走回软榻上坐下,身后的帘幕竟被人缓缓地掀开。
    一个女子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丝鸾鸟朝凤绣纹的盛装,“大王,你还记得这身衣裳么?这正是封后当日,臣妾所穿的那身。”
    王后的声音忽的响起,就连赵王也愣了愣。他回头望去,只见王后一袭盛装朝他缓缓走来。
    “王后?你怎会在此?”
    “大王在哪里,臣妾就在哪里。如今大王要留下,臣妾便也留下!”
    王后缓缓走到软榻边,慢慢蹲下了身子,将头倾靠于赵王的膝盖上,“你是赵国的王,我是赵国的后,我们本就该一起共存亡的……”
    当年,漫天的红妆为娉,他是一代君王,许她江山为后。
    “大王,臣妾深知这些年你爱的人一直是嘉夫人,而臣妾对寻公主也只有憎恨和厌恶。生前,你爱嘉夫人,死后,你又能否把爱分给臣妾一些?”
    赵王抬手抚摸着王后的鬓,那些冰凉的珠宝是纳后当日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那秀美的远山眉也是他亲手画的。虽然如今时光不在,可还是能够依稀地从王后眉目间看出她当年的清秀。
    “王后,这些年终是本王对不住你,本王知道你对赵国一心一意,事事都为本王操心,本王却不理不睬。如今赵国要亡,我身为国君乃应当和国家共存亡,而你不同,你是赵国的王后,又何苦在今日陪我一起等死?”
    王后轻轻倚靠在赵王身上,秀美的脸上落下滚烫的泪水,淡淡一笑说:“大王别忘了,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同生死共患难的。”
    赵王点点头,从软榻上起身,走到金丝楠木桌边小心翼翼地拿起烛台,“好,不愧是我赵嘉的王后!告诉本王,你怕不怕?”
    王后含泪摇头,目光却尤为坚定,“不怕,只要能和大王一起,无论在哪儿,臣妾都不怕!”
    说罢,赵王将烛台扔到了帘幕处,火势顺着议事殿越烧越旺,未过多久就已经烧完了帘幕,眼看整个赵宫就要没入火海之中。
    回到软榻上,赵王紧紧地将王后拥入怀中。
    都说帝王无情,赵王却独宠嘉夫人,然而这一次,王后的脸上却露出高傲又得意的笑容。
    十几年的深情久伴,换来死后永穴,她终归是赢了……
    这一世,世间之事,就此灰飞烟灭……往日赵宫中生的那些事,宛若南柯一梦,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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