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家召唤到现世来?”陆乔乔有些诧异,“不回本丸吗?”
    “主君想要回去吗?”三日月宗近微笑着问。
    陆乔乔沉默了片刻。
    她确实是留恋现世的。
    闷热的天气、浮着灰尘的空气、混合着草料气息的风,以及随风滑过耳畔的喧嚣声。
    这就是现世,并不完美,但却有着本丸所没有的、鲜活。
    忍不住想要停留一会,再多停留一会。
    一只手按在了少女的头上。
    三日月宗近微笑着,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关系呢,主君。明石-国行现在是无法进入本丸的。”
    “他被突然抽走了灵力,这种情况下进入鬼道,也许会被妖气侵染。”
    陆乔乔有些担心:“手入能够治愈明石君吗?”
    “……手入?”
    “嗯……”陆乔乔小声道,“之前,在神社的时候,药研君教我的。听说你们需要定期手入,给刀剑保养。”
    “哈哈哈……粟田口家的后辈吗。细心的孩子。”付丧神笑眯眯的,“不必担忧,明石-国行并未受伤,让他休息一会就能恢复了。”
    “(⊙⊙)……”
    是这样吗?
    陆乔乔看了一眼被付丧神夹在腋下的太刀青年,一滴血珠正好从他的嘴角滴落。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既然三日月先生那样说了……
    “我知道了。”陆乔乔点点头。
    她犹豫的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客厅。
    沙发翻倒,茶叶撒了一片。地面还有斑斑血迹。
    这所宁静的校园里,有单继性那样热情又话唠的老师,也有忙碌却敬业的厨房师傅们。
    他们普通的生活着,平淡却充实。
    实在不应卷入神鬼的世界。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下定了决心,“去我家吧。”
    付丧神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情。
    “主君的……家?”
    “是的,”陆乔乔微微一笑,“离这不远,很快就到了。”
    “不过在走之前,我们需要把这里小小……呃,收拾一下。”
    ……
    …………
    清潭县的南边,是一片自留地,零星散落着不少房舍,是村镇常见的二层小楼,陆乔乔的家也在其中。
    院中生长着一株槐树,落叶铺了满地。这种惯生于北方的植物,到了南方,连身姿也似乎婉约了一些。
    老旧的院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陆乔乔转过身:“就是这里了,三日月先生。”
    付丧神跟在少女身后,踏入了院门,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嘴角含笑,目光专注的打量着院落中的一草一木。
    “您在看什么呢?”
    良久,三日月宗近轻声道:“这里就是您,曾经生活的地方。”
    “也有很多年没有回来了。”陆乔乔没注意到付丧神的表情,她随口应了一句,转动着钥匙,打开了大门。
    淡薄的灰尘扬起,少女挥着手,摸进门中,按亮了客厅的灯。
    “之前都在另一个城市生活。今年暑假的时候,我才又搬了回来。”
    然后就遇到了从镜子里蹦出来的狐狸……
    “哈哈哈,”付丧神轻笑着,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少女,声音放得轻之又轻,“如此说来,这里,就是主君与我等缘分的起始吗。”
    “……是的吧。”
    陆乔乔轻声道,她掀开盖在沙发上的遮灰布:“三日月先生,把明石君放在沙发上吧。”
    明石-国行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被三日月宗近驾在肩上,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陆乔乔打了一盆水,替他擦掉了脸上的血丝。
    她有些担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冰凉。
    “三日月先生,”她询问道,“要怎么召唤大家呢?”
    此前,陆乔乔从未试过召唤付丧神,不过有时候,她能感觉到契约的存在。
    那是种非常微妙的感应,时有时无。
    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轻轻的遮住了唇:“主君,您还记得,您曾经唤醒过平安京吗?”
    平安京。
    陆乔乔愣了一会,记忆之中,浮起了细碎的片段,黑夜、百鬼、阵法……
    “如同那时一样,便可以了呢。”
    审神者,既审视、倾听神明之语的人。
    而刀剑付丧神,则有别于普通的付丧神妖怪,被召唤自现世的他们,虽然只是八百万诸神中敬陪末席、近乎妖怪的存在,但却切实的拥有,“神”这一身份。
    召唤他们,其实就是在请神。
    陆乔乔闭上眼睛,依照三日月宗近的话语,慢慢的放空了思绪,灵力如同潮水,缓缓的从她的身体中溢出,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脱出了*一般,那句话在她的舌尖盘旋着。
    无声吐露。
    她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三日月宗近那含笑的面容。
    ……什么也没发生啊?
    下一刻,空间轻微的扭曲了起来,如同泛开了涟漪的水面,随后,客厅之中,突然挤满了人。
    加州清光神情迷惘,手中还握着扫帚:“怎么回事……我、我好像听见了主人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了陆乔乔,少年的表情迅速的变为了惊喜:“主人!”
    “您在呼唤我吗,主人?”
    “主人呼唤的明明是小狐。”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姬君?”
    陆乔乔:(⊙⊙)……
    “哈哈哈,甚好甚好,”三日月宗近抬起衣袖,“大家都来齐了呢。”
    “您下达了怎样的命令呢,主君?”
    陆乔乔掩住嘴唇:“我、我说了……‘请到我的身边来’,然后就……”
    然后,所有能够听到她声音的付丧神,便不约而同的,回应了这模糊的呼唤。
    “原来如此,并没有限定是谁吗,难怪连我们也能来到此处。”
    一身漆黑的鹤越过众人,唇角的笑容淡淡的:“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吗?”
    在他身后,是一脸震惊的烛台切光忠。
    不仅是他,大和守安定、鲶尾藤四郎、大俱利伽罗;在厚樫山战场所遇到的付丧神们,也全都降临在这间普通的民居里。
    鲶尾藤四郎的声音响起,有点惊讶,有些紧张:“明石桑?”
    付丧神们的目光,终于聚集在了太刀青年的身上。
    “甚好甚好,都来齐了。”三日月宗近放下衣袖,“那么,简单说一下吧,明石-国行身上的契约,被抹除了。”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烛台切光忠收回了手,得出了跟三日月宗近一样的结论。
    “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客厅里响起了一声啜泣。
    鲶尾藤四郎的头低垂着,少年紧紧握着双手,似乎难以忍耐悲伤。
    骨喰藤四郎按住他的肩膀:“兄弟……”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便又住了口。
    陆乔乔坐在一期一振的身边,忍不住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一期阁下,”她轻声问,“怎么了吗?”
    为什么……查探过明石-国行的状况之后,烛台切光忠也好,大和守安定也罢,都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悲伤?
    简直让人以为明石-国行马上要死了一样。
    “姬君。”一期一振弯下腰,青年的眼底有氤氲着复杂的情绪,并不浓烈,犹如雾气一般。
    不过他依然对陆乔乔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异常的温和:“我等付丧神,与审神者缔结契约而现世。”
    “而……解开契约的方法有两种,由审神者主动解除,或者由付丧神……破坏掉。”
    解除、破坏,不管是用什么方法,都会留下术式的痕迹。
    明石-国行的契约,则是被“抹除”了。
    一丁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鲶尾藤四郎的声音颤巍巍的:“本丸……一定出事了。”
    陆乔乔愣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他所说的本丸,到底是指哪一个。
    ——那个男审神者的本丸。他们初次被召唤出来的地方。
    是了,契约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被抹除,而不管怎样,契约是同时关联着审神者与刀剑付丧神的。
    本丸又与审神者息息相关,如果那名男审神者出了什么意外,本丸也一定会遭遇不测。
    “乱、厚……还有大家,”一滴泪珠落下,胁差少年哽咽着,“全部都……”
    “一期哥,”他突然拽住了一期一振的袖子,“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救救大家吧。”
    回答他的却是骨喰藤四郎。
    银发少年捉住了他的手,冷静的道:“兄弟,不要让一期哥为难了。”
    “可是。”
    “也许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骨喰的声音很平静,“就算真的遭遇不测,我们不也早就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了吗。”
    “我们是刀,是刀剑付丧神,”他放下手,“把眼泪擦掉吧。”
    鲶尾藤四郎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头上的呆毛也低低的垂着,似乎与主人一起,陷入了悲伤之中。
    谁也没有说话,凝重的沉默之中,少女的声音轻轻的:“这样的情况,可不可以,去问问别的审神者呢?也许会有线索。”
    鲶尾藤四郎倏然抬起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耳中便听烛台切光忠果断的道:“不可以!”
    “不可以的。”付丧神轻轻的喘了口气,他重新端正的跪坐好,对陆乔乔露出一个微笑。
    有点无奈,有点苦涩。
    “请您务必不要这样做,”烛台切光忠道,“您是个……特殊的审神者。”
    居住在异样的本丸,统帅着暗堕的刀剑,游离于一切时空法则之外。
    “审神者聚集的地方,不仅有式神,还有服务于时间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若您被他们注意到……”
    烛台切光忠的声音一顿,胁差少年便慌慌张张的接口:“对、对,不可以。”
    鲶尾藤四郎表情惊慌,他摇着头:“如果、如果您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哪怕碎刀也……”
    也无法安歇啊。
    会永远怀抱着悔恨的。
    “姬君。”一期一振低低的唤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住了陆乔乔的手。
    被这些殷切的目光所注目着,陆乔乔愣了一会,轻轻的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她抽出手,反手盖住了一期一振的手背,轻轻的拍打着,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并不是冲动提议,这个事情,我思索了很久了。”
    “虽然成为了审神者,但是,审神者应该做什么,这么久以来,我却一无所知。”
    出阵、当番、手入……这些从付丧神的口中,一个一个蹦出来的词语,她一点也不了解。
    “我想成为更加出色的审神者。”
    “只是探查消息的话,危险性也比较小,”陆乔乔分析道,“我知道你们担忧我的安全,所以……如果诸位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去?”
    “主人!”
    “太乱来了。”
    “不行的……”
    于是陆乔乔又慢吞吞的加上了一句:“关键时刻,我可以躲进‘本丸’嘛。”
    她举起手,一簇淡淡的黑影,在她的指间游走着。散发着不详的恶意。
    “……”
    满室皆静。
    “哈哈哈,言之有理,”三日月宗近道,“既然是主君的心愿,那么就由我陪同您前往探查吧。”
    “您的相貌与一般的付丧神迥异,只会惹人怀疑而已。”
    “那么就让小狐跟随主人吧。”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暗堕的家伙统统不准跟着。”
    “……呜。”
    “让我去。”一个声音道。
    黑发红眸的少年站起身来,加州清光道:“主人的话,还是扮成新入职的审神者比较好,这样一来,即便在交谈中,出现了纰漏,也可以用‘新人’的身份蒙混过去。”
    “而新任职的审神者身边,”少年自信的指着自己,“有我‘加州清光’,再正常不过了。”
    “我可是政府那边,指定给新人审神者的五把初始刀之一啊。”
    “那样的话,也请带上我吧。”
    陆乔乔抬起头,便看到穿着蓝色羽织的少年,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加州清光的身边。
    加州清光眉头微挑:“安定?”
    大和守安定没有理会他,少年越过众人,走到了陆乔乔的身边。
    他的面貌清秀,双眸是天蓝色的,犹如澄净的天空。黑色的长发束起,扎成了一个马尾。
    自从遇到他开始,陆乔乔便很少看到他露出笑容,大部分时间,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现在,少年舒展了眉目,双眸中氤氲着微澜,笑容温和而纯粹。
    “大和守安定,曾是冲田总司的爱刀。跟清光一样,不易上手,但是,是把好刀。”
    他在少女面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刀放在了身侧。
    “这段时间,承蒙您的关照。”
    “奉上忠诚与姓名,希望能够,与您缔结契约。”
    他说完话,便握住了少女的手腕,还没有来得及做点什么,便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衣领。
    加州清光将他拽开:“安定!你这家伙,想对我的主人做什么?”
    “加州殿请不要冲动,”一期一振微笑着起身,“大和守也是被姬君感召了而已。”
    “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手从刀柄上移开。”
    “放手,清光,”大和守安定抓住加州清光的手臂,“想要被首落吗?”
    “主人才不需要你跟着。”
    “我熟悉前审神者。能提供很多情报。”
    “你想要咬她的手指吧?”加州清光表情阴森,“然后吮吸她的指尖,对吗?无耻的家伙。”
    “无耻的是你吧,在胡说些什么!”
    “加州殿,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如此熟练。”
    鲶尾藤四郎一脸震惊,直到被骨喰藤四郎撞了一下,才如梦初醒。
    胁差少年高声道:“我也想要与您缔结契约。”
    他高兴的摇摆着头顶的呆毛,几步就窜到了陆乔乔身边:“您是个很优秀的审神者。我是鲶尾藤四郎,虽然被烧过而缺失了部分记忆,不过我也是把优秀的刀哦!”
    他刚说完,便被人拖着远离了少女。
    烛台切光忠将胁差少年拽了回来,他咳嗽一声:“因为您的关照,我们才不至于颠沛流离,本就应该回报您。”
    他认真的道:“我,烛台切光忠,长船派的先祖所锻造的刀,别看我这幅样子,我可是实战用的刀,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
    “……大俱利伽罗,无铭刀,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个的,别自说自话啊。”
    “哈哈哈,既然如此,诸位想要缔结怎样的契约呢?”三日月宗近轻笑着,眼底却泛着冷光,“血契如何?”
    “奉上你们的鲜血与姓名,为吾主彻底掌控……有这个觉悟吗。”
    烛台切光忠微微一笑:“理当如此。”
    “等等,这、这样一来,岂不是……”
    “你脸红什么啊,笨蛋清光。”
    “血契的话,需要双方的鲜血吧,难道要刺伤主上吗?”
    “很疼的吧!”
    “那就让最锋利的刀去,很快的切开,就不会疼了。”
    于是问题来了,谁才是最锋利的呢?
    对刀剑而言,锋利是最为重要的评价之一吧。
    陆乔乔坐在沙发上,目睹着刀剑们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
    “那个,”她举起手,“我去厨房拿一把菜刀就……”
    她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肩上落下了一只手。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气息凑到了她的耳边,随后柔软的双唇含住了她的耳垂,而后一咬。
    “嗷!”
    陆乔乔捂着耳朵,倏然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便感觉那按在她肩上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吧,带着鲜血的唇舌压在她的唇上。将饱含灵力的血珠送入了她的口中。
    “你们是笨蛋吗。”苏醒过来的明石-国行,用手臂撑起上半身,从背后揽住了少女。
    太刀青年苍白着脸,“耳垂是人体最不敏感的几个部位,当然是取耳垂上的血了……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等等,为什么要拔刀?住手,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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