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天,陆青时很多年后想起来,依旧觉得是个醒不来的噩梦。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被政府军从沙漠里救回来已经是一天后了,她一睁眼,手背上连着输液管,赤井凉坐在床头,清晨的光线隐隐透过帐篷布照进来。
    陆青时阖了一下眸子,脑中出现她被恐怖分子拖走的情形,心如刀绞,猛地翻身而起,自己拔了针下床。
    赤井凉拦住她:“陆桑,你干什么去?!”。
    “让开,我要去救她!”陆青时挣扎,然后猛地攥住了他的衣领,双目赤红。
    “是朋友就不要拦我!”。
    帐篷外响起脚步声,一个亚裔军官和另一个高大的m国军官一起走了过来。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敬了个军礼,然后双双让开。
    陆青时放开赤井凉,看着那个亚裔军官端详片刻,然后猛地扑了上去,拽住他的衣服。
    “你是中国人对不对,你救救她好不好?求求你了,救救她,她被恐怖分子抓走了,已经一天一夜了,我不敢想她会发生什么……”。
    女人披头散发,眼眶通红,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
    亚裔军官为之动容,但还是拂开了她的手:“抱歉,陆医生,我们……不能去救她”。
    “为什么?!”陆青时顿在原地,猛地拔高了声音:“难道她不是中国人?!她不是中国军人?!那天晚上要是没有她我们全都得死!”。
    军官年方四十左右,有刚毅的一张国字脸,此刻稍稍敛下眉目,也有些沉痛的表情:“先允许我跟您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多国针对卡拉极端组织联合作战指挥部的中方负责人,顾上尉执行的是击毙卡拉的绝密任务,您也知道中国的外交原则与和平方针,她不能以中国军人的身份去执行任务,所以……”。
    他顿了一下,说出了让陆青时更加难以接受的事实。
    “一旦被俘,她只是叛逃的雇佣兵,和任何国家任何地区任何组织无关,我们也……没有立场去救她”。
    “顾上尉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那一枪她本可以击中卡拉的头部”军官看一眼面前失魂落魄的女人,眼里有些许惋惜,又有些感慨。
    “但狙击/步/枪的大口径子弹……”。
    陆青时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床,咬牙切齿:“会穿透卡拉再射中我对吧?”。
    看着女人掩面哭泣的样子,m国军官也有些不忍:“抱歉女士,我们来晚了,我们的指挥官和一个排的士兵也死在了那场战役里,顾上尉是英雄,她一个人救了整个小镇的平民……”。
    陆青时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目呲欲裂,眼白里渗出血丝来:“滚”。
    两个人冲她微微颔首后又出去,守在门口的士兵也跟上离开了。
    陆青时掀帘出来,找到了养伤的迈克:“带我去你们的军械库”。
    曾经热闹的营地已经人去楼空,等待政府军交接或者新的沙漠/之鹰小队入驻。
    栅栏边上倒着几具烧焦的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尸体,大男孩看一眼,又红了眼眶,一瘸一拐在前面走着:“这帮该死的纳粹!”。
    营地中央的篝火还在冒着烟,他们曾围在那里唱过歌跳过舞煮过咖喱。
    那些活泼可爱的士兵们,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二楼的走廊尽头是顾衍之的单人宿舍,在那里度过的夜晚是沙漠里为数不多的平淡温馨。
    她恍惚又能看见清俊的女军官倚靠在墙上抽烟,她的目光与她遥遥相望。
    陆青时眼底模糊一片。
    “陆,就是这里了”迈克按下指纹,军械库在眼前缓缓打开。
    一股硝烟的厚重味道夹杂着冷肃的杀意扑面而来,这里陈列了上千件武器,他们的背后都有各国军方势力暗地里支持,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武器自是不缺的。
    她的目光一一掠过它们,想起了顾衍之上次带她来的时候。
    军官拎起一把小口径手/枪递给她:“用这个”。
    “为什么?”陆青时还是青睐像她一样可以百发百中的狙击/步枪,最不济的在国内实弹射击时用过的自动/步枪也行。
    顾衍之走过来,把枪塞进她手里:“所谓武器,就是为人所用的东西,如果不能熟练地掌握它,再好用的枪也就是一把废铁”。
    “你力气稍有欠缺,但手腕稳定性好,用手/枪在近距离的杀伤力不比自动/步枪小,试试”。
    陆青时走过去,把那把手/枪拿起来,仿佛还能触摸到她的温度,明明是冰冷的金属她却觉得有了一丝暖意。
    迈克看她表情,已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大男孩激动起来:“陆……”。
    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陆青时已把子弹压满:“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放弃她,我不能”。
    救的出来就救,救不出来就一起死。
    她早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顾衍之是那么骄傲的人,宁折不弯,身陷囹圄,受人侮辱,百般折磨,还不如去死。
    她了解她。
    她陪她。
    脱下红装换军装。
    头盔,风镜。
    半指战术手套。
    作战靴有些生硬,她还不习惯,微微跺了跺脚,蹲下身系紧了鞋带。
    碍事的头发散落下来,陆青时站起来目光落到一旁锋利的匕首上,寒光一闪而过,黑色的发丝从半空飘落。
    她把剩余的发丝用皮筋扎紧整齐地窝进头盔里,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最后是防弹衣,她拿起来绕开密集的线头穿在了身上,白大褂套在了身上做最后的伪装。
    兜里装着她的护照和证件。
    迈克身受重伤,被人轻易绑在了椅子上,陆青时拿枪顶着他的脑袋。
    “车钥匙”。
    “在我兜里”。
    她翻开他胸前的上衣口袋,掏出来一把车钥匙,见他通红的眼眶,女人又笑了笑,解开他的束缚。
    “陆,sir不仅是你的女人,也是我们的长官,其他兄弟都死了,我不能苟活着,好歹让我跟着你一起去!”。
    男孩激动起来,陆青时按住他:“迈克,你才十八岁,在我的祖国还只是个坐在校园里读书的孩子,顾不让你去一定有她的理由,等战争结束,回国吧,再见,迈克”。
    女人起身,把手/枪收进腰上的皮套里,扣紧了白大褂的扣子。
    迈克追出去:“你要去也行,拿着这个”。
    他从自己的耳蜗里取出一粒米般大小的微型通讯器。
    “这是?”。
    “不会被任何金属探测仪检测到的纳米通讯器,也有定位的功能,sir的身上也有这个”。
    陆青时接过来,终于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意:“谢谢”。
    人这一生终是有些迫不得已却必须去做的事情,就像她救了傅佩琪,就像顾衍之接受了绝密任务,成为“叛逃”的雇佣兵,就像她来到了中东,此时此刻一个人开着车驰骋在沙漠里。
    从前是顾衍之处处护着她。
    如今轮到她保护她了。
    哪怕前路一去不复返,她也义无反顾。
    衍之,坚持住,等我。
    “说?!谁派你来的?!”幽暗的地下堡垒里,行刑的人赤膊上阵,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到了她身上。
    顾衍之被吊了起来,手脚都拴着拇指粗的铁链,她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那帮人帮她清理了伤口,又撒了盐水上去,她从喉咙里发出哀嚎,却也仅此而已。
    滚烫的烙铁烙在了身上,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弥漫了出来,她咬着牙昏死过去,却也没有吐露半个字。
    “sir,这人的骨头是真的硬”。
    行刑的大汉满头大汗,都有些累了,她连一个字都没说。
    卡拉坐在椅子里抽着雪茄,把烟头烫在了她的肩膀上,神色晦暗莫辩。
    “要不,弟兄们给她玩点新鲜的,反正都是女人”。
    有人舔舔唇,急不可耐。
    卡拉大笑,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跟男人一样你们也有兴趣?”。
    “女人操/过,女军人还真没有”。
    一帮子畜生眼里露出淫/邪的光。
    卡拉松手,拍了拍她的脸,揪住头发,把人拽起来:“把人弄醒”。
    一个喽啰拎着一桶冰水走过来,正欲泼上去,有人跑进了审讯室:“sir不好了,有个女人闯了进来打伤了我们不少兄弟!”。
    卡拉拿起枪,大踏步走了出去:“走,去看看”。
    “我以为中国人都是很识时务的,女士,你是来送死的吗?”。
    卡拉的额头包裹上了重重纱布,他身材中等,络腮胡,貌不惊人,搁人堆里找都找不见的那种,却是心狠手辣的恐怖分子。
    那双眼睛里冷漠、残忍、嗜杀,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挂怀,除了……
    陆青时松开手里挟持的人质:“不,我是来救巴尔的”。
    卡拉扔掉烟头,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白大褂,神色变得有些癫狂起来。
    “女士,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否则不光是你,你的同伴也会……”。
    陆青时把枪放下,从兜里掏出证件递过去:“我叫陆青时,中国医生,你们可以去查一查”。
    卡拉挥了下手,围着她的人也把枪放下了,有喽啰抢过她手里的护照,递给他。
    卡拉看一眼,吩咐人去查,不多时一个ipad放到了自己手上。
    照片上的女医生和面前的人如出一辙,硕大的标题写着“中国医疗界的神话”。
    “你想要什么?”。
    “我治好你弟弟,你放我们走”。
    卡拉想了一会儿:“成交”。
    有士兵拦住她搜身,陆青时直接抬手一枪干掉一个,温热的血溅到了脸上。
    医生的手微微颤抖着,不太明显的喉头上下滚动,即使杀的是恐怖分子,她还是心有余悸。
    救人的手变成杀人的手。
    她想,自己一定会下地狱的。
    陆青时咽了咽口水:“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你的士兵欲对我图谋不轨”。
    在自己的老巢里,这个堡垒四面不透风,被两米的高墙团团围了起来,外围还有瞭望台和哨塔。
    她插翅也难飞。
    某种情况下来说,卡拉是个自大的男人。
    他一脚踹向了身旁的喽啰:“都他妈的把枪给我收起来!”。
    说是手术室,其实也就是干净一点的屋子,简单摆了操作台,无影灯,一台呼吸机,几个氧气瓶,还有血液透析仪,这些天巴尔就是靠这个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陆青时看过检查报告后,又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叫巴尔的年轻人,和他的兄长一样,其貌不扬,却也是中东地区最大极端组织的头目之一。
    她无法用简单对待病患的眼光来看待他。
    一想到要为这样的人做手术,她就止不住地犯恶心。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当医生,救了他一个人却有更多的人遇害。
    如果顾衍之在,她一定会恨她的。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进入这间手术室会通过一道金属屏蔽门,机器并没有响,卡拉知道她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唯一的枪也在刚刚被收缴了。
    “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的弟弟,巴尔,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对抗这个陈旧而腐朽的世界,一起让更多的人通向永生,让颠沛流离的难民加入我们,给他们武器弹药也给他们粮食,给他们栖身之所,也给他们女人……”
    陆青时不耐烦听他的长篇大论:“我要见到她,确认她的安全,我再做手术”。
    “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卡拉的枪口对准了她。
    陆青时不躲不避,眼神坚毅:“杀了我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救他”。
    “女士,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完全可以用那位女军官的性命来要挟你,她为了你没有冲我射出那致命的一枪,你为了她一个人跑来这里,你们……”。
    她抬头,抿紧了唇角,替他扣下扳机,眼里都是无怨无悔。
    “她是我的女人,你可以这样做,但我保证,您只能得到两具尸体”。
    她手往床上一指:“不,是三具”。
    卡拉收了枪,她知道他并没有被说服,只是狂妄自大,认为她并没有力量逃出这里。
    “来人,带她去见那个女军官”。
    陆青时捏紧了袖子,总有一天,她会让卡拉为他的狂妄而付出代价。
    地牢里潮湿、阴暗。
    一只老鼠爬过她的靴面。
    一窝蟑螂受惊从草垛里四散跑了出来。
    天花板上滴下腥臭的水。
    脚下踩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或许是稻草,又或者是人类或牲畜的排泄物。
    陆青时在电视上见过的猪圈都比这干净。
    她跟着领头的喽啰走过去,躺在监牢里的人目光呆滞无神,暴露在外的伤口里有白花花还在蠕动的蛆。
    这里关押的白人、黑人、亚裔……什么人都都有,甚至还有小孩子供他们取乐。
    她听见一个小男孩撕心裂肺喊:“help!”。
    随即是男人的低/喘夹杂着咒骂声,逐渐悄无声息。
    光是看着,陆青时就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恨不得把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同样都是生而为人,他们怎么就可以这么残忍?
    她盯着前面带路人的脖子,蠢蠢欲动。
    “到了”。
    他顿住脚步。
    陆青时扑在了栅栏上,伸长了手臂去够她:“顾衍之,顾衍之,醒醒……”。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无论是刚刚和恐怖分子谈判时,还是杀人的时候,倔强的医生始终都没有哭,直到见到遍体鳞伤的她,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滚蛋!禽兽!畜生!fuck!”。
    情急之下她什么话都骂,反而逗的那些人笑起来,有人替她打开了牢门,陆青时扑进去,跪倒在她身边。
    “顾衍之……”她轻轻捧起她的脑袋,去吻她满是脏污的脸。
    还能察觉到微弱的鼻息,她还活着。
    这让陆青时又哭又笑。
    她把人抱进怀里,隔着铁链抚摸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又摸摸她的脑袋,滚烫的泪水落进颈窝里。
    她在她耳边用中文轻轻说:“衍之,等着我,等我带你回家”。
    被严刑拷打的时候她有无数次想过自尽,但每次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转,她就又会想起她的脸,她的笑容,她的体温,想起远在祖国的那两只宠物。
    想起她曾对她许下的美好未来。
    一猫一狗,换一个大房子,再要一个混血宝宝。
    就是这些念头支撑着她挨过一轮又一轮的严刑拷打与精神折磨,支撑着她活下去。
    在被俘的那一刻,作为军人的顾衍之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普通人顾衍之,想和她有美好未来的顾衍之。
    哪怕只要有一口气在,只要那些人不真的弄死她,她就会咬着牙坚持下去,拼着这一副破败的皮囊也要出去见她最后一面再死。
    从很久以前开始,陆青时就是她的求生欲了。
    这次,也不例外。
    再次醒来,不再是阴暗潮湿的牢房,她躺在了病床上,还盖着被子,手脚仍被铁链束缚住,但床边竟然还放了一杯水。
    她盯着看了半晌,猛地从床上扎了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她就像一头困兽一般徒劳地挣扎着。
    手腕被磨破了皮,脚上全是血泡,沙哑的嗓子从喉咙里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她知道,她来过了。
    否则她不会有这种待遇。
    几个喽啰走进来,手里拿着枪,把一团破棉絮塞进了她嘴里,铁链从床边解开,拉在了手里,几个彪形大汉拖着她亦步亦趋。
    这是卡拉最喜欢的节目之一。
    欣赏人类的脆弱与无助。
    陆青时在下面做手术,他在上面看着,手里夹着雪茄,喽啰替他点燃。
    他深吸了一口,替自己把伏特加斟满。
    “你的女人真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不是吗?”。
    顾衍之被人按着跪在地上,跪在他的脚下,眼睁睁透过橱窗看着她违背了职业道德,违背了医者仁心,违背了道义准则,为巴尔做手术,为全人类的渣滓做手术。
    她的内心该有多痛,她该经过了多少挣扎才来到了这里?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一丝不苟的动作,她的心也在滴血。
    顾衍之知道,她是为了她。
    她绝望地哭嚎,想要求她住手,想让她滚,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嘴里逐渐品尝出了血腥味,顾衍之的指尖深深扣进了泥地里,指甲翻开,鲜血淋漓。
    卡拉察觉不对,一脚踹了过去,她倒在地上大口喘息,嘴里塞着的棉絮已被鲜血浸湿。
    一个喽啰一枪托砸下去,头上鲜血直流,她又被人用铁链拖回了刚才过来的房间里。
    七个小时之后,手术顺利结束。
    旁边观摩的助手是卡拉的人,跑去报告了他,男人鼓着掌走进了手术室。
    “女士,您真是太棒了,除了那个特种兵外,我都要爱上您了”。
    陆青时放下手术刀,面不改色:“我们可以走了吗?”。
    “巴尔什么时候能醒?”。
    “麻药过了就能醒了”。
    男人使一个眼色,几个喽啰团团围住了她:“那很抱歉,要您待到那个时候了”。
    陆青时指尖捏着一把薄薄的刀片,对准了巴尔的颈动脉:“都别动,我怎么知道您守不守信用”。
    “在这之前您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但是如果巴尔有什么不测的话——”。
    他挥了挥手,几个喽啰押着昏迷的顾衍之走进来,把枪抵上了她的喉咙。
    “她也会死,女士,我希望您聪明点”。
    陆青时站在床边,把雪亮的刀锋收进袖子里。
    “好,等他醒来,巴尔交给你,我带她走”。
    这注定是漫长的十二小时,陆青时一个人蜷缩在手术室里,守着这名名叫巴尔的恐怖分子。
    她也曾试图用耳蜗里的微型通讯器跟她联络,但都没有回音,不知道是被收缴了,还是她一直在昏迷着。
    她有没有再受到严刑拷打,有没有再被折磨?
    她知道卡拉不是那种会说话算话的人,但她需要一些时间来保存体力,她也准备了最后的杀手锏。
    如果实在不行,她会选择同归于尽。
    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氛围下,黎明来了。
    巴尔的生命体征各项数值都在升高,有隐隐苏醒的迹象,陆青时站了起来。
    有人去报告卡拉,他带着一帮子人哗啦一下出现在门口。
    陆青时拿刀抵着巴尔的脖子:“先放了我的人”。
    卡拉看见病床上的弟弟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他有些激动,再看见她手里雪亮的刀锋,神色有些癫狂起来。
    “女士,放下刀,我会让你见到她的”。
    顾衍之被人拖了过来,手脚都拴着镣铐,浑身上下软得跟一摊泥一样,伤痕累累,没有一寸好皮肤。
    她心疼极了,瞬间就红了眼眶:“顾衍之!”。
    她叫她的名字,也没人答应,卡拉的喽啰把人扶起来:“绝食了,自己晕过去的,我们可没对她做什么”。
    “你们这帮混蛋!”因为恨意,她浑身颤抖,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们剥皮拆骨,但看着昏迷不醒的顾衍之,她知道,自己还有更应该完成的事。
    卡拉看她手腕在晃,生怕那刀片戳到弟弟脖子上,踹了一脚说话那喽啰。
    “还不快把人还给她,你们想让巴尔死吗?!”
    那人拖着顾衍之一步步挪过来,陆青时咽了咽口水,锋利的刀片也划伤了她的掌心,已不知是血还是汗,一片黏腻。
    喽啰把顾衍之扔死狗一样掼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太多,扑了上去察看着她的状况,再抬头的时候,黑漆漆的枪口齐齐对准了她。
    她就知道卡拉不会这么轻易让她走。
    医生低着头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下一刻猛地扯开了白大褂,防弹背心上挂着的满满都是炸/药包,红光闪烁,数字跳动着,催命符一般。
    她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几个恐怖分子满面惊恐地往后退。
    她的身上绑满了炸/药包,一旦爆炸的话,不光是她,这里的一切也都会灰飞烟灭。
    陆青时笑起来,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张脸,明明穿着白大褂,却莫名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卡拉看见她的身后张开了黑色的羽翼,仿佛堕落的天使。
    她神色癫狂,双目赤红:“来啊,开枪啊!不就是自杀式袭击吗?!这不是你们经常使用的手段吗?!开枪啊!打死我啊!”。
    她阴毒的目光隔着人群犹如跗骨之蛆般黏着在了卡拉身上,仿佛下一刻就会穿过人群冲过来抱着他一起下地狱。
    极端组织头目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他挥了挥手,自己先往后退,其他人让开了一条路。
    陆青时从地上扶起顾衍之,把她架上了自己的脖子,用绷带把她和自己牢牢缠绕在一起,她的脑袋耷拉在她肩膀上,微微偏头就能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
    陆青时热泪盈眶,她一边哭一边走。
    她长长的腿拖在地上。
    她比她高比她重。
    她是背不起她的。
    她每走一步,双腿都在打颤,额角都有冷汗滑落。
    她没有武器,她自己就是武器。
    她把她的手圈在自己腰间,一步一挪,拖着她往外走去。
    她不能停下来。
    她越过了那些漆黑的枪口,越过了卡拉的脸。
    走过了冗长而黑暗的通道,她带着她走向光明。
    每走一步都有汗水混合着泪水洒落。
    她凭借着意志力,硬生生扛着身高体重远超自己的女军人,走出了敌巢。
    她只是说:“顾衍之,我们回家,回家了”。
    朝阳升起来,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
    陆青时眯了眯眼,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把人往上拖了拖,沉重的分量压弯了她的腰。
    医生偏过头去亲她的脸,泪流满面:“衍之,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也不要离开我,汉堡……汉堡和薯条还在等我们回去……你不是想买大房子吗?买,买,多少钱我们都买,你不是想生混血宝宝吗?我生,生,等我们回去就生,坚持住,顾衍之!”。
    女人尖利的哭声似乎拉回了一丝她的神智,她到底是舍不得她流泪的。
    她一只脚踏进阎王殿里都能被她拉回来。
    只要她一哭她就没辙。
    微弱的女军官咳了两声,气若游丝:“你……怎么来了?”。
    “我来……来带你回家”。
    她仿佛记起了从前很多个夜晚,她等她下班的夜晚。
    她开着车去消防队门口等她的夜晚。
    她把温热的奶茶递进她手里的夜晚。
    她牵起她的手的夜晚。
    “我们……回家”。
    她如是说,神智尚未清明,却也有意识地想从她背上下来。
    她怕压着她。
    陆青时把人抱紧,只觉得胸腔又酸又涩,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她又慢慢站了起来,双腿打颤,坚定地拖着她往前挪去。
    她不怕了。
    她从未觉得这么勇敢过。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带着她回家。
    眼看着即将走出空地,卡拉按下通讯器,吩咐瞭望台上的喽啰射击。
    一声枪响,陆青时下意识甩开她,却没料到有人冲在了她身前,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士兵一样,牢牢护住了她。
    血雾在她眼前飞溅,迈克护着她们,拖着她们跑,以肉身做盾牌,挡住了四面八方射来的子弹。
    可爱的白人大男孩唇角不停溢出血丝,他死死抓着陆青时的衣服,不让子弹打到她。
    他的两条腿已经弯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用尽全部力气剪断了她身上炸/药包的引线,这玩意儿是他做的,他知道该怎么解。
    陆青时愣愣看着他泪流满面,他们倒在瞭望塔下面,几步之遥的地方外是大门。
    只要冲出了那扇门,她们就安全了。
    大男孩金发上都是血迹,他解了她的炸药包,把自己的防弹衣递给她。
    迈克看着趴在医生肩头昏迷不醒的顾衍之,嘴角有了一丝解脱的笑意。
    他把手举到太阳穴,敬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军礼:“sir,白头鹰任务完成,可以去见其他弟兄们了……”。
    她看见他唇角溢出混合着内脏碎片的血液,她看见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拉响了自己身上的手/雷,扑向了人堆里,把一个恐怖分子死死摁在了怀里。
    以一个爆破手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短暂却绚烂的一生。
    陆青时把迈克的防弹衣穿在了顾衍之的身上,她拖着她没命狂奔,一次又一次摔倒在沙漠里。
    一次又一次爬起来。
    鲜血染红了她的白大褂。
    她中弹了。
    但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眼中只有她的笑容。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个世界不会永远黑暗,如果有一瞬间你觉得黑暗的话,一定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烟火”。
    她终于读懂了她想说的话。
    生命必须要有缝隙,光才能照得进来。
    顾衍之就是点亮她整片星空的人。
    是她把她从过去的泥潭里拖了出来。
    是她让她明白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是救赎,是希望,是光。
    是从刻骨铭心到至死不渝。
    远处隐隐有悍马开足马力疾驰过来,子弹打在车身上乒乒乓乓。
    沙鹰看见她的白大褂上全是血。
    陆青时拉开车门,把人塞进去。
    一发火箭/炮落在车身附近,玻璃应声而碎,陆青时被冲击波掀翻,沙鹰替她打开车门。
    “你快上来!”。
    追兵脚步声渐近,陆青时扒上车门,去拿后座里的枪,然后又踉踉跄跄甩上车门。
    她咬牙切齿,血丝从唇角渗出来:“快走!”。
    又是一发迫击/炮落在附近,她也开了枪,仓促之中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沙鹰与她交换着视线,微微点了点头,咬牙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一帮子恐怖分子蜂拥而至,机/枪吞吐着火舌,陆青时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倒在了沙漠里。
    茫茫黄沙吹过去,掩盖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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