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星予这几日工作心不在焉,以至于接连顶撞了两位科长,被两位秃顶老男人齐心协力地把事情捅到了大书记那里,挨了一顿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事情的起因也很荒谬,她在两位科长巡查的时候没有陪同前往,被定性为工作态度不严谨。
    大书记今日忙碌,训斥完之后让她去隔壁办公室拿各科室工作所需的材料,这是典型地给顿棒子给颗枣,莫星予忙不迭去了隔壁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和大书记办公室差不多的面积,但是中间却用磨砂玻璃遮挡起来,硬生生分成了里外两层。
    材料放在外面能够一眼看到的地方,莫星予拿了要走,却听到内里传来陆蕴玟的声音。
    “为了我离婚?离婚还是结婚,都是你个人的选择,你可以跟我说,陆蕴玟,我不希望你和那个男人还保留着婚姻关系,但是如果你觉得你离婚了我却没有,是对你的不公平,那是嫉妒心在作祟,陈宵音。”
    莫星予听到这里,低头匆匆退出去,她今日穿着白色的布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像只蹑手蹑脚的猫。
    陈宵音这几个月来都状态不佳,虽然两人的关系就是普通的社交关系,但是情路不顺时候的两人的行为,简直像亲姐妹一样相似。
    莫星予抱着材料进门的时候,陈宵音正盯着窗外发愣。今年春时不同于往年,晦暗的风雨天气占了半数。她养的一盆绿植晒不到太阳,已经枯死了大半。
    陈宵音见她进来,朝她礼貌地笑笑,陆蕴玟不在这个办公室对她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她不像之前那样张牙舞爪,对于一切能够晋升的机会都虎视眈眈。
    陈宵音之前表现出的野心和锐利,只是为了不甘落于倾慕的人之后。权色名利,贪嗔爱恨,全占了的是坏人,占了几样的是可怜人,求不得放不下就如把心放在烈火之上炙烤,日日倍受焚心的煎熬。
    唐哲说她家重男轻女,陈宵音倒没有表现出懦弱和自卑,却免不了认为只有比倾慕的人优秀,才能够获得她的尊重。
    优秀和不优秀的人,都有资格获得对方全心全意的爱慕。
    莫星予总能够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陈宵音看她看着自己托着下巴的手,扬了扬眉毛:“你在看什么?”
    她细长的手指上,有一道戒指的勒痕,但是那物却不见踪迹。
    莫星予方才听到了八卦,对于陈宵音有一种无法出口的赧然,她掩饰性地笑笑,陈宵音却点头,坦坦荡荡地承认道:“对,我离婚了。”
    莫星予反倒因为她的行为觉得自己越发卑劣,她手指上的这圈勒痕不深,也许过一段时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这其中的痛苦,纠缠和挣扎,足够让任何一个人在午夜梦回之时惆怅上许久。
    爱而不得不是最苦,所爱的人无法给予自己全部,才是一个人心里的锥心之痛。
    “领导回来巡查,肯定是要下属陪同的。”
    陈宵音这样提点她,莫星予点点头。
    工作和谈恋爱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若是有一个细节稍微疏忽了,便是满盘皆输。
    莫星予从心中生出一股疲惫来,揉揉眉心,把陶瓷杯的里的水添满。
    周师师坐在石凳上,对面坐着一个瘦削的女人。
    如果说六年前的annie是一位清冷的美女,那么现在就是一把内敛的匕首,上面饰满了华贵的珠宝,在暗处闪着幽光。
    她这几年过得不拮据,但心理上的贫瘠仍然能够从外表上看出来,那双眸子浮现的反叛的色彩,比前些年更甚。
    时光能够磨平一个人的棱角,也能够磨砺一个人的锋芒。
    周师师太熟悉她这种看人的模样,她也有这样的眼神,不过不会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露出,只是深夜看着父母过去的合照,在塑封上看自己的倒影时,惊觉自己的不甘已经张牙舞爪地探出头来。
    “你在国外呆了六年多,对吗?”
    “是的,我父亲在国外。”
    周师师之前查过了她的身世,她家大业大,家族之前做的是古董生意,一连叁代都发了不义之财,这一代是吸足了富户的油水,举家迁往国外,半是躲仇人,半是做半桶水的洋人生意。
    她的父亲是一位花花公子,她是和父亲和情人生的女儿,大学才上完就回到了母亲所在的城市,蜷缩在灯红酒绿的都市角落之中。
    对于拥有钱权的男女来说,爱情只是调味剂不是必需品,但是孩子的心里只能够容下纯粹的情感,annie想找一个爱她的人度过一生,却又接受不了优渥的生活条件的丧失,最后还是重蹈了自己母亲的覆辙。
    “为何你会回国呢?”
    周师师看见annie的脸随着自己的这个问题变得扭曲,但随后又变成了波澜不惊的神情。
    谈判桌上,最忌讳的就是先行发起挑战,来质疑别人,可是周师师无法沉住气,她爱自己的母亲,想要撮合自己的父母能够再续前缘,可是这最终还是成了一场泡影,她总想要自己爱的人幸福快乐,就算再过于艰难,也是自己值得努力的方向。
    她看见在意的人幸福的时候,仿佛自身的不幸也被消弭了。
    莫星予的心受了一刀又一刀,才将林风雕刻成如今的模样,就算annie心底对林风还有一丝幻想,她也不允许她出现在林风身边。
    现在的林风,只有莫星予能够配得上她。
    “我要把anna留下来。”
    annie的愠怒已经在她的脸上纤毫毕现,她精心做的延长甲紧紧地抓着桌面,似乎能将大理石板给剥裂开来。
    “为什么?”
    “因为她是你老公前妻的女儿,并且你教不好她。”
    “为什么?”
    周师师忽然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为什么呢?她不信宿命,但很多人的人生,就像是一个圆圈,不停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就像annie,她复制了自己母亲的命运,还是当了一个上位的小叁;就像她自己,母亲爱而不得,被爱人机关算尽,耗尽最后一丝用途,她在星予不知道的情况下甘之如饴地为她做事,她们都是蜡烛。
    不幸的循环结束的方法,就只有将它的所有条件彻底重组。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瑟缩地抱着兔子,面庞带着害怕的茫然的小女孩的身影,她小时候也做过同她如出一辙的表情。
    annie摇头:“我拒绝把她给你。”
    “那你就离林风远一些。”
    annie此时此刻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你喜欢林风吗?他最喜欢的人不是你我。”
    周师师惆怅地笑了,annie能懂什么呢?她不知道自己心里默默地想了莫星予千千万万遍,却没有一分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性。
    annie被她连哄带吓的手段给弄得屈服,或许凭她喜欢作死的性格,之前还会若无其事地忽视掉,但现在她有了anna,又不喜欢自己的丈夫,这个前妻抛下的女儿便是她一生的依靠了。
    她很富足,但一生都在飞来飞去找爱,就又显得俗气又不幸。不过只有疼痛才能成为生命厚度的累积,如果人的一生都过得顺风顺水,仿佛他这一辈子都白活了。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屹立在春风里看她。
    “你想要带走anna,我可以帮你实现。”
    周师师摇头,她只是狐假虎威地吓吓她而已,用的是修旻的威风。
    “谢谢你,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你想要这种年纪的小女孩,福利院里有,也可以用手段领养一个。”
    周师师笑了:“我不需要这些。”
    她小时候父亲很严厉,总想要她出人头地,小小年纪就有才女的风貌,只顾着逼她背经史典籍,等发现她有斜视的问题时,便一股脑地推到自己的母亲遗传的方面。
    如果让自己当母亲,她一定会培养出一个娇纵的孩子,小时候缺失的东西,总希望能够有一个地方补偿回来。
    修旻看她的笑容,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小孩子不是猫儿狗儿,我自己未曾学过画画,怎么能在一张白纸上胡乱落笔。”
    修旻说了一句随便你,便转身离开。
    周师师拽住他的衣角,从口袋掏出一枚镜子来塞给他。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句话刻在镜子反面了。”
    修旻调转镜子,果然发现背面有一行工整的隶书。
    “这是某位当代书法家的真迹,感谢你帮我。”
    男人照小镜子多少有些女气,但背后有这行字,便是有勉励之意,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年少有为的青年领导来说。
    修旻将镜面用口袋里的纸包起来:“我很喜欢这件礼物,但是不要对我说谢谢。”
    周师师含蓄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肯定会尽力而为。”
    修旻说:“我希望你自私一点。”
    周师师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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