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亮着‘手术中’的指示灯,手术室门前等待的人焦虑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在指节上留下一排齿印。
    皮鞋踏在瓷砖上的脚步声隐约回响在空荡的走廊,随着固定的频率越来越响,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她此刻紧绷的神经。
    食指上渗出了血,刺目的鲜红色和手上传来的痛感猛地让宋溪浔回过神来,她转头看着从拐角处快步走来的人,神色呆滞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如同十三年前的幼时一样,在她身边轻轻抱住自己,安抚道:“没事了…手术会顺利的,不要担心…”
    她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颤声道:“谢谢你…”
    “脸色为什么这么差?身体也冰凉成这样…”尚理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示意身边的护工拿来一件大衣为她披上,轻声道:“是我该说谢谢,小浔,谢谢你把你妈妈的情况告诉我。”
    “妈妈说了…不能让你知道的…”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下意识地用指甲抠弄着自己刚才咬破的伤口。
    “我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的,我们先瞒着她就好了!”他牵过对方的手,看着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愣了一下,感受到身边人极度的焦虑,他对上她的双眼认真道:“小浔,高州医院那边把所有情况都和我讲了,我会和你的姨母联系的,所有费用都会以她的名义付款,所以你妈妈她不会知道…”
    “…真的吗?”
    “当然了,”他用手背贴了贴女儿苍白的脸,关怀道:“你一整夜都没睡,先去酒店休息吧,这里有护工在,可不能让你妈妈醒来后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宋溪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5:37。
    “谢谢你…”她重复着这三个字,“我会尽早还钱的…”
    “…嗯,”尚理心情沉重地应下,转而继续道:“我送你去酒店吧,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其他什么都别想。”
    鹿南的天气似乎比湾宁更冷,清晨的天刚蒙蒙亮,走出医院大门的宋溪浔哆嗦了一下,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停在门口,司机走下车为他们拉开后座的车门,她道谢过后就坐进了温暖的车内。
    “哦对了,”尚理关上门后看向她,问:“小浔你看过短信了吗?听说首都大学的录取结果已经公布了。”
    “…我看一眼。”她晕乎乎地拿出手机,在无数条通知中找到了来自招生办的短信。
    ‘宋溪浔考生你好!经系统查询你已通过自主招生考试,恭喜你成为首都大学的学生,录取通知书预计……’
    她面色如常地读完了这条短信,开口道:“收到了。”
    “是吗?那太好了,确认入学需要先交一部分学费…”
    “这是我自己的成绩吗?”
    她转头看着他,黑棕色的眼眸中表露出的情绪只有无波澜的平静。
    尚理愣了半秒,随即故作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道:“那是什么意思?当然是你自己的结果了,学校不至于会发错人的。”
    “我知道我平时的成绩够不上首都大学的分数线,而且我那天的面试做得很糟糕,”她熄掉了手机屏幕,看着车前的道路直言道:“我不想接受这种方式来的结果。”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首都大学当然不是靠关系就能进的,这就是你自己努力来的成绩…”
    “可是我就是那么怀疑了!”宋溪浔打断他的话,难以自控地气愤道:“你干涉了我的考试结果对不对?如果是这样得来的录取名额,就算我上了大学…就算我成功毕业…直到工作我都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往后的日子里我会觉得我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不属于我自己,我会觉得是我偷走了别人的人生。”
    “这…”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大,尚理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他这样的反应更让宋溪浔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我不会入学的,以后请不要再为我做这样的事。”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车辆已经到达酒店门口,这时身边那人才回复道:“我明白了,抱歉…”
    她跟在他身边走进旋转门,即使是这个时间点大堂内也点亮了所有主灯,星级酒店不像是小巷子里的那所小旅馆,前台接待人员礼貌得体的举措让她莫名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头顶的灯光同样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慢下了脚步,从一开始的两人并行到她此刻挪到了对方的身后。
    拿了房卡后一路乘电梯到客房,打开门后宋溪浔看着宽敞的玄关一愣,问:“为什么不是普通单人间?”
    “这个…应该是联系酒店的时候没有讲清楚客房类型,因为我平时出差或者…你妹妹她来鹿南都是住在这类套房,”察觉到对方的犹豫不定,尚理解释完后又道:“只是个休息的房间而已,不要多想…”
    “有钱有权好像什么都能做得到呢…”她走进门后看向落地窗外的阴霾天气自嘲般的轻笑出声。
    私立医院空出的VIP病房、三更半夜赶来的医生、知名学府的录取名额…相较于这些东西,眼前这间让她感到负担的豪华套房竟显得微不足道了。
    宋溪浔从未如此明显地感受到过阶级差距的存在,它平时体现在自己从小学戴到现在的手表和妹妹手上两三天一换的上万的名表,那时的她并不认为她们两人会因两块手表的价值而有所不同,可到了现在,当她因为亲人的一场大病缺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全职打工甚至牺牲身体赚来的手术费也够不上对方在普通的一周戴过的几块手表。
    为什么呢?出身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会有那么大吗?即使她们是亲姐妹。
    “小浔…”
    身后那人的话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宋溪浔没去看他,平静地继续道:“你和妈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才那么抗拒向你要钱,明明这些钱对你们家来说什么都不是。”
    “你说…什么?”他像是没听懂自己的话。
    她转过身面对自己的生父,自顾自地继续道:“和妹妹的身世有关吗?我知道她是在实验室里通过非法代孕出生的,听她的描述还有我小时候在后院边看到的那扇门…难道是什么地下产业?”
    尚理避开她直勾勾的目光,别开话题道:“小浔,你太累了,先睡一觉吧…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宋溪浔沉默了一会儿,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嗯。”
    “好,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给前台打电话,像是衣服什么的也可以让他们去买,你来的时候穿得太少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爸爸。”她走到门边朝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等对方再次开口就关上了门。
    门外的人欲言又止,他伸手想去敲套房的门却又收回,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才心情复杂地离开。
    “头好疼…啊!”
    尚迁迹昏昏沉沉地从沙发上醒来,翻过身时直接摔在了地上。
    “嘶…”地上的玻璃瓶硌得她后背生疼。
    “您还好吧?”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边的人出声道。
    “谁让你进来的…”她满腹牢骚地坐起身,看着不远处的佣人质问道:“你就让我睡在沙发上?”
    “您上次说不许我碰…”
    “别解释了听着就烦,现在几点了?”她随意地把酒瓶都踢到一边,摸了摸衣兜后意图在地毯上寻找着自己的手机,不耐烦地问:“我手机哪里去了?”
    “快要下午一点了,”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书桌底下的残骸,伸手指了指那个位置小声道:“在那边…”
    “…你他妈不会帮我拿过来啊?”
    “好、好的…”他快步走到书桌边捡起手机递给她。
    “没你什么事了,滚出去吧。”尚迁迹拿到手机后对旁边的人随口道。
    “…是。”他应了一声后转身走出门。
    “啊!”她看着解锁的手机屏幕惊呼出声。
    “怎、怎么了?”
    姐姐给她打电话了?尚迁迹揉了揉眼睛,又一次看向通知栏里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开心地对屏幕傻笑。
    “您还好吗…?”停在门边的人担忧地看向她。
    尚迁迹没理会他的话,快速拨了一个电话回去,等待接听时紧张地在书桌前来回走动,随着时间流逝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直到通话被自动挂断,她又冷着脸把手机拍在桌子上。
    “……”看完了这位大小姐心情大起大落的他不敢再多问,打开套房的门灰溜溜地逃走了。
    上午6:04
    【冰块】:对不起,这几天忙得没空接你的电话。我妈妈她生病住院了,我请假是为了凑手术费。另外,我没有收到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不过你应该收到了吧?恭喜你,迁迹
    短短的三句话让她反复看了十多遍,尚迁迹莫名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某种疏离感,这种感受陌生得令她恐惧。
    阿姨生病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自己?手术费什么的…明明直接可以找她,为什么还要请假?还有首都大学…难道那个老狗比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吗?怎么可能会没录上?
    所有疑惑堆迭在一起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神经质地在输入框里敲下一大段无厘头的话后又删掉,五分钟过后才发出去一条“等有空了给我打电话”。
    她要去找她…她必须得去一趟湾宁,无论用什么方式,她要马上见到她…
    尚迁迹没意识到自己拿着手机的双手都在发抖,异地又失联的这四天带给自己的不安全感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她再次打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
    “噢是在四楼,427病房,电梯出来后右拐就是了。”宋溪浔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标签,对电话里的姨母说道。
    牵着的手似乎动了下,她转头看着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急切地唤她道:“妈妈?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小浔…这是在哪?”宋书涵看着不同于之前的天花板,迷迷糊糊地正要坐起身,病床边的护工便把床调节到舒适的角度。
    “在鹿南的医院,听姨母说你昨天病情恶化,只好转院做手术了,”宋溪浔解释情况的时候省略了大部分细节,补充道:“我早上接到电话,向学校请假了一天就过来了。”
    “啊…是这样吗…”
    见对方环视四周也没起疑心,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在妈妈醒来之前把她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那费用应该…”宋书涵说话的声音一顿,转言道:“你姨母她去哪里了?”
    “我到的时候让姨母回家补觉了,她现在应该要过来,费用怎么了?”宋溪浔顺着她的话装傻充愣。
    “没什么…费用的事我和你姨母说就行了。”
    她牵起女儿的手轻轻摩挲着,对方闻言也没再追问。
    病房的门被外边的人敲了敲,宋文玥匆忙赶到后看向宋溪浔正要说话,注意到病床上已经清醒的人过后话风一转:“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带了粥来。”
    她把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宋书涵看着她正要说话,下一刻却转头先对自己道:“小浔,妈妈有点口渴,你可以帮我去外边倒一杯温水吗?”
    “…好。”明显是要引开自己的话术,宋溪浔应答的同时对身边的姨母使眼色,拿起水杯走出了病房。
    “这么高的费用怎么…”
    “哎呀,怎么刚来就问这个,是从我老公他妹妹那边借到的,前些年她在国外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快还清的,谢谢你们。”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多见外。”
    接了温水回来的宋溪浔在床帘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所幸是瞒过去了。她捂着心口做深呼吸,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撒谎技术已经进步到可以骗过妈妈的程度了。
    “你报答我的机会来了!”
    手机内传来铿锵有力的话语,电脑桌前的颜语信放下手里的报表疑惑地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问:“你打错了?”
    “没打错!找的就是你!”尚迁迹开着免提,开门见山道:“借我一笔钱吧,要现金。”
    “借钱?为什么?”
    “那两个老狗比停了我的信用卡也不让人直接给我钱,我得从颐都乘车去湾宁。”
    “什么意思?乘车?高铁吗?”颜语信还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我的身份证也被藏起来了,没法乘高铁,总之你快点来颐都救我!”
    “…我现在不在颐都,明后天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闲,”她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你说你身份证都不在身边…去湾宁现实吗?”
    “不行!就今天!就下午!”尚迁迹把手机放在桌上大声喊道,“乘出租车又不用身份证,大不了花个几天时间…”
    颜语信打断她的话,回复道:“你是打算连夜赶路?住旅馆不也需要身份证?而且现在有些高速公路上也要求乘客出示身份证的,如果你的运气不好的话。”
    “…我不管!反正我必须得去,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
    “喂!我爸…不是,那个老狗比都和我说了,当时是因为我坚称你还活着他才一直在找你的诶!是好姐妹就快来救我!”
    “…好好好,你把你地址发给我吧,我先挂了,下午见。”
    “诶你…”
    通话被挂断了。
    这人会来的吧?尚迁迹万分怀疑想着。
    宋溪浔独自走进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在窗户边的人向她招手示意。
    “好,好,我明白的…诶!”钱锐转过头看见自己就眉开眼笑,和几天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像是同一个人,“孩子,你来啦,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她瞥到他手里拿着的支票,状若无意道:“姨父再见。”
    “想喝点什么吗?这里除了咖啡也有饮料。”
    “不用了,”宋溪浔坐到尚理对面,解释情况道:“医生说建议留院观察一周,但我知道她一出院肯定就会回高州继续工作了…所以可不可以让她在医院多修养一段时间?”
    “嗯…我会试着和医院沟通的,不过要是你妈妈她实在不想留院,那我们也没办法。”
    “…好吧。”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的街道发呆。
    “小浔,你这周打算留在鹿南照顾她吗?”
    “嗯…我打算等她痊愈再回学校,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既然你都决定参加高考了,那是不是尽早继续课业比较好,年底还有一场学考吧?医院里有护工,你姨母一家也在鹿南…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她,”怕女儿不爱听自己这套说教,尚理说完后又缓下语气继续道:“不过这个事肯定还是由你来决定,我只是多说几句。”
    “噢…因为学校现在基本都在复习,我暂时请假几天不会有很大影响,”宋溪浔低着头陷入沉思,叹气道:“或者说…其实学校的课对我来说挺基础的…我这么和她说,她应该也不会反对。”
    “是这样吗?那要不要找家庭教师?”尚理脱口而出道。
    宋溪浔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接话,她赶忙否决道:“不、不是…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好吧。”
    “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和我姨母见面了,她说她家里有空房间,可以让我暂住一段时间,这应该是我妈妈的意思,所以房卡还给你…”宋溪浔把客房的房卡递给面前的人。
    “…好。”
    “那我先走…”
    “等等,”尚理叫住正准备离开的人,开口道:“小浔,其实我想到一个让你妈妈自愿留在鹿南养病的方法。”
    “啊?是什么?”宋溪浔将信将疑地问。
    “你在鹿南的学校借读一段时间怎么样?”尚理观察着她的反应,确信对方并不反感自己这个提议后才继续解释道:“这样即使她出院了肯定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可能会考虑留下来陪你适应几周。”
    “这…”宋溪浔愣了一下,犹豫不决地应答:“听起来好像可以…但是借读什么的…感觉会很复杂…”
    “没关系,只要你心里不讨厌转到新学校这件事,手续方面我会办好的,不会麻烦。”
    内心本能地对陌生的新环境感到不适,她略有些担心地问:“那会是什么样的学校呢…?”
    “得比湾中要好,不然你妈妈她不仅不会同意还会起疑…”他思索了一下,提议道:“一中怎么样?”
    鹿南一中?这样的学校换她在鹿南中考都不一定能考得上…
    宋溪浔承认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惶恐,但是除了惶恐之外还有几分期待。
    一中的大部分人成绩应该都比她好得多吧?和妹妹一样…不,像尚迁迹这种课上睡觉全靠课外补习的学生应该是少数才对。
    宋溪浔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低下头轻声道:“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了,”尚理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他看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机,向面前的人再次开口道:“小浔,我得离开了,海垠那边还有很多工作,你决定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啊…好的。”
    “可以答应我吗?之后不管你在鹿南或湾宁…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遇到什么让你为难的事,都像昨天一样联系我。”
    “……”宋溪浔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妈妈。”
    对面的人站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大衣,她在余光里看着他的动作,见那人准备离开时才低声道:“嗯…我答应你。”
    尚迁迹本来计划回宅邸收拾下行李就动身,没想到管家只因为怀疑她要离开颐都便让人把她关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书房内,任由她如何言语威胁、如何暴力砸门都不放行。
    眼看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她搬起显示器朝天花板上的玻璃灯掷去,大片玻璃砸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破碎声响,溅起的碎片划伤了站在椅子上的人,她不理会腿上渗血的伤口,俯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就走到门边。
    “把门打开…否则后面发生的事你担不起责任。”
    书房外的保安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门内的人说话的声音,他无奈地回复道:“就算您这么说,我也不能给您开门。”
    室内安静了几分钟,他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位大小姐总算消停了些,低头整理着装时却被脚下的血红色液体吓得瘫坐在门边。
    番茄酱?颜料?他用手摸了一把从门内流出来的粘稠液体,颤抖地伸到鼻前嗅了一下,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他惊慌失措地愣了半秒,随即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
    “…你怎么来了?”听闻有人来找的管家走到门外,看着眼前的人惊讶地问。
    “好久不见曹叔,”她向自己问好,看了一眼屋内道:“我找迁迹有点事,她在家吗?”
    “曹哥!不好了不好了!”保安从楼梯上快步跑下来,在最后几阶楼梯上摔了个屁股墩。
    管家眉头紧锁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道:“怎么了?慢慢说。”
    “小姐她、她…”他嘴唇翕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手上这是…”
    来访的人神色一凛,推开身前的人走进了大堂内。
    “等等…”管家没敢直接去拉她,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的身后。
    颜语信走上楼后一转头就看见了书房门下的那滩血水,她下意识地露出嫌恶的神情,去拉门把时才发现被锁住了。
    “我、我来…”管家拿着钥匙的手止不住地抖,半天都没插进锁孔,她忍无可忍地夺过钥匙,在锁孔内转动几下后打开了那扇钢制的门。
    房内靠在门上的人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点,她无力地躺倒在血泊中,尚存一丝意识的目光直直仰视着门外的她。
    “最近太忙了都没空收拾…家里有点乱,就别换鞋了。”
    “好…”
    宋溪浔跟她的姨母乘公交车回了一趟住处,在偏远的一个老式小区里,住宅楼里没有电梯,她进屋后就嗅到了某种怪异的气味,不过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妈,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饿死了。”
    侧边卧室走出来一个矮胖的男人,宋溪浔和他面面相觑。
    “不是跟你说了会晚点回来吗,啊,这是表妹,你小姨家的女儿,会在我们家暂住几天,”宋文玥朝他说完后又对自己道:“小浔,他是阿志。”
    “你好。”钱志伸手扶了一下方框的眼镜,他镜片后的双眼此刻正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
    “…你好。”被他的视线盯得莫名感到不太舒服,宋溪浔应了一声后就别开了目光。
    “你的房间在那边,决定得太突然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跟着她走进那间空着的客房,里面是一张折迭的单人床和一些杂物,比起客房更像是储藏室。
    “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就行了,谢谢姨母。”宋溪浔礼貌地道谢。
    “那好吧…你自己大概擦一下吧,姨母先去给你们做晚饭。”
    “晚饭需要我帮忙吗?”她主动问道。
    “天呐,小浔你还会下厨吗?”宋文玥惊讶地看着她。
    “嗯,平时我们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做的…”
    “真了不起啊…你以后的结婚对象可真有福气,”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打趣道:“要不是我们两家是近亲,我都想让我儿子娶你了。”
    这算是在夸她吗?
    宋溪浔不禁在心里这么怀疑道,表面上还是陪着尬笑了几声。
    “嘶…”酒精带来的刺痛感从右手腕传到全身,尚迁迹忍不住出声抗议道:“你轻一点!”
    “…这么怕痛就别自残。”颜语信漠然地回应。
    她夹着酒精棉球的右手依旧不分轻重地按压着伤口周围,消完毒后仔细用纱布包住那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啧!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要是早点来我就不会割了。”
    “我为什么不晚点来,我要是晚点来你就死了。”
    “喂…颜语信!你他妈就这么盼着我死啊?”尚迁迹气急地喊她的全名。
    “你小点声!”她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钱呢?现金呢?你准备了多少?”
    “…命都要没了你还惦记着钱?”颜语信故意使劲扎紧了外层的绷带。
    “啊!都让你轻点了!”尚迁迹报复性地踢了她一下,眼见伤口包扎好了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口道:“怎么可能?我是自残领域的专家好吗,哪有那么严重。”
    “明白了,下次再碰见这种情况我一定让你自生自灭。”颜语信收拾医疗箱的同时接话道。
    “…不说这个了,你快点和我讲讲我该怎么去湾宁,在没有身份证只有钱的情况下。”尚迁迹着急地问道。
    颜语信没抬头看她,一本正经地回复道:“你都说了只有钱,那就贿赂查身份证的人呗。”
    “我说认真的!”
    “…好啦,其实一般查身份证的也不会看得那么仔细,你用别人的身份证或许也行,只要长相上没有相差得太明显,毕竟有些人画完妆后也和身份证上不太像。”她把医疗箱放回原位,坐到对方的身边。
    “啊?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乘出租车,飞机可能不太行,我直接拿别人的身份证去乘高铁不就好了?”
    “现在的高铁站都有人脸识别了,你还是只能乘出租车…或者长途客车?”
    “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过,”尚迁迹看向身边的人,理所应当道:“借我你的身份证吧,反正你回海垠可以乘家用飞机。”
    “你求我。”颜语信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脸。
    “滚!”她面色一沉,指着那人自说自话道:“都说了是给你报答我的机会,你最好还是…”
    “好好好,我借我借,看在你现在是病人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计较。”
    “是我不想和你一般计较!”尚迁迹不厌其烦地反驳道。
    颜语信没再和她拌嘴,自顾自地说着之后的安排:“等下先去银行取款,只不过把你关在这好像是你爸的意思,他们也不可能听我的,你好好想想之后用什么借口说服他们放你走。”
    “这还不简单,拿把刀先把车钥匙抢过来,”尚迁迹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拿了手术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兴奋道:“虽然我没开过真车,不过我玩赛车游戏技术很好!”
    “那我们连银行都没到就要撞死在路上了。”颜语信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司机又不可能开车送我们去市区。”
    “怎么不可能?”她指了指对方右手腕上的绷带,示意道:“你演技应该挺好的吧?就顺着轻生这件事哭哭啼啼地说是要出去寻找人生的意义,我再装出同情的样子附和几句,看那几个人刚才见到血时怕得要死的样子就肯定不会阻拦。”
    “操,听起来还挺合理的,不愧是你,”尚迁迹放下手术刀,倚在柜子前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演技很好,你不要拖我后腿就行。”
    “…别演得太夸张了,万一他们觉得你是个精神病,担心你出去之后会无差别攻击路人反而把你关进地下室了怎么办。”
    “…你他妈才是精神病!”
    晚饭时钱锐下班回来了,宋溪浔总感觉他看到自己时似乎表现得有些不悦,同桌吃饭时的气氛也怪怪的。
    饭后钱志回了房间,钱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宋溪浔见宋文玥一个人忙活的样子出声道:“姨母,我来洗碗吧。”
    “你是客人!让你来做家务算什么,没事没事,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坐着休息吧。”她摆摆手没理会自己。
    “还是让我来吧…饭菜也是你做的,我不做点事情心里会过意不去。”
    “你这孩子…那好吧,我把桌子擦一下,你来洗碗吧。”
    “好。”
    宋溪浔环视四周没看到洗碗手套,没好意思多问,徒手挤了洗洁精就打开了水龙头。
    “孩子,我说…”
    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也摔落在水池里。
    “小心点…”钱锐皱着眉头说道。
    “啊…好…”她再次拿起盘子,问:“姨父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把你爸的电话给我一下,我下午忘记问了。”他双手抱臂旁观着她的动作。
    “…为什么要他的电话?”宋溪浔关了水龙头,疑惑地问。
    “因为他下午就给了我你妈妈治病的费用嘛…当然还有我们的辛苦费,但是借宿费肯定是另外算的…”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在说什么呢?”在阳台晾衣服的宋文玥看到站在一起的两人大声问。
    “没什么啊,”钱锐回完她的话,转头又拿出手机打开通话界面,对自己示意道:“嗯?”
    “我不会打扰太久的…过几天再给你可以吗?”
    “你这…”
    “小浔,你洗好了吗?”
    钱锐正想发作,眼见妻子走过来后噤了声,转身去了客厅坐着。
    “嗯,”宋溪浔在水池边甩干手,“姨母,我想去医院一趟。”
    “现在吗?”宋文玥看了一眼时钟,“都这么晚了还过去啊…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啊。”
    “好。”
    “哎,有这样的孩子真好啊…”她看着侄女关上的家门不禁感叹道。
    “好什么好?你是说我们家儿子不好啊?”坐在沙发上的钱锐反问道。
    “…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宋文玥瞥了他一眼,看见儿子的身影时疑惑地问:“阿志,你进那个房间干嘛?”
    “哦…我想起来我还有东西在客房。”钱志走进房间后掩上了门。
    “才十万啊…买两个包就花完了。”尚迁迹看着ATM机上的数字质疑道。
    “…这是路费,不是你的旅游经费,”颜语信把装着现金的双肩包丢给她,“再多就不方便携带了,只花在必要的地方肯定够。”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乱花的,”尚迁迹敷衍地应着,背上包后向她伸出手,笑着问道:“身份证呢?”
    颜语信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对方正要接过手时她又故意拿远了,眼见那人就要破口大骂,她提醒道:“别弄丢了,补办很麻烦的。”
    “我知道!”尚迁迹白了她一眼,拿到手后翻过来一看,面色古怪道:“单…宣默?这什么鬼名字?”
    “那个字作姓氏的时候念shan,文盲。”颜语信轻描淡写地纠正她的读音。
    “你他妈才…啊算了不骂你了,只能用假名也挺可怜的,”她装模作样地垂下眼眸,同情地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眼里却全是嘲讽的笑意,“谢了,你的假身份证。”
    “…你最好别死在路上。”颜语信沉下脸一字一顿道。
    “就当你是在祝我一路顺风咯,”尚迁迹开朗地朝她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空荡的街道又抬手看着手表,嘀咕道:“不过车怎么还没来…”
    “你不会叫的网约车吧?一路开到湾宁的那种?”
    “那不然呢?我怕很快被查到,特地用司机的名字租了辆车,然后再另外雇了一个司机,两个人轮流开快多了。”
    见那人几乎是要把‘我真是个机灵鬼,快夸我’这一行字写在脸上,颜语信毫无波澜地打破她的幻想道:“如果我是司机,我肯定和另一个司机串通好一人五万,开到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把你打晕了丢在路边,拿了钱就跑。”
    “你有病吧!这犯法了诶!”
    “所以说是荒郊野岭,你个路痴又不认识路,尸体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尚迁迹正想让她别这样乌鸦嘴,转头看见身边那人严肃的眼神时切实思考起了她说的话,承认道:“你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那我该上哪找司机?”
    “上哪找司机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乘同一辆出租车去目的地,大概每到一个城市就再找新的出租车吧,尽量缩短每个司机的行程时间。”
    “这也太麻烦了!那要花多少天才能到啊!”
    “想要安全就得谨慎些,”颜语信耸耸肩,平静道:“你自己决定吧,我只是不想我的身份证也被丢在荒郊野岭。”
    “…我觉得你说的是小概率事件,我身上带着小刀呢,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打晕,”尚迁迹认真思索了下,还是自信地说道:“放心!大不了我放弃连夜赶路的计划,天黑了就找个旅馆睡一觉,天亮再出发呗,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身份证的,单宣默女士。”
    “…你给我闭嘴。”她咬牙切齿地冷声道。
    尚迁迹饶有趣味地举起那张身份证和眼前的人比对着,问:“干嘛这么生气?这不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吗?”
    颜语信神情冷漠地拍开她的手,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我自己取的。”
    “那是谁取的?”尚迁迹好奇地问。
    “还能有谁,你爸。”
    “嚯!真的假的,他还特地给你取了个假名吗?那为什么还把年龄改大了三岁?”
    “…你是改主意打算明早出发了?”颜语信没打算回复她的问题,眼神示意她身后道:“那辆车在那停了好久了。”
    “啊…哦,”尚迁迹回头看了一眼车牌号,朝她道:“那我走了,拜拜。”
    “再见,我的身份证。”
    “……”
    司机是两位一女一男的中年人,在她上车后大致讲了一下此行的计划。三十小时的车程,一天行驶十个小时,估计最快周一晚上就能到目的地,只要没出什么意外情况的话。
    “小朋友,现在都已经晚上六点了,你说是白天赶路,那俺们是先休息还是出发啊?”坐在副驾驶座的男司机问。
    “出发吧,大概到十二点再在附近找个旅馆休息,住宿费我额外给。”
    “我可是睡过一觉才来的,打算开到早上呢。”驾驶座上的另一位女司机笑说道。
    “嗯…那好吧,早上再休息吧,反正你俩轮班,”尚迁迹顿时改了主意,从包里拿出一迭钞票随意道:“这里是两万元,就当是预付款了,周一到目的地后我会再付三万元,提前一天到了的话就是五万元。”
    “好、好!那就早上再休息吧!俺也精神得很!”他张嘴大笑时露出一口银牙。
    “好嘞。”她应下后启动了车辆,往高速公路的方向驶去。
    “真想马上见到姐姐…”
    很快就把颜语信的提醒抛到脑后,想到快要和宋溪浔见面,尚迁迹就发现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难以掩饰脸上幸福的笑容。
    与此同时,宋溪浔在公交车上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身边没别人,给尚迁迹回个电话。
    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先联系了她们的父亲而不是她呢?还有妈妈不允许自己联系他们家的原因…三言两语似乎说不清楚。
    “还是先考虑要不要借读的事吧…等决定好再和妹妹通话也不迟。”她看向车窗外夜晚的街道,眨了下眼又看到了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那愁眉苦脸的神情让她不禁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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