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空气真是清新无比,远比东京的乌烟瘴气要好上太多,尤其是塞满一堆偽君子的议会里头,只闻得到铜臭和无法说出口的屁味。」汤川哲哉擦拭额头汗水,看着远方的山陵线说道。
    一年之前,辞掉片山二郎议员幕僚工作的汤川哲哉返回富山老家种田为生。农耕生活起初异常辛苦,可是在作息正常且持续劳动下,感觉自己身体状况逐渐变好了,欲望也变得不那么复杂。
    汤川一氏长居富山县剑岳山下附近,辛勤耕种酿酒用的白米,品质颇受好评,汤川哲哉的父亲原本期待他继承衣钵,谁知他执意要前往东京发展。
    「阿祖、阿公和你一辈子都守在这里,辛苦耕田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就连交往对象也只能在邻近镇内挑选,这种人生道路未免太狭窄。万一有飞弹打来日本,恐怕这里也毫不知情。我想去东京看看,人生只有一次,我不想终日和稻田为伍,这片山林原野也让人感到像沙漠一样无趣。」汤川哲哉对自己的父亲如是抱怨。
    「大自然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这里永远等着你疲倦的时候回来。」他的父亲那时只说出这句话便让其自由选择眼前的道路。
    高中毕业后,汤川哲哉独身前往东京就读大学,鑽入他所想像的多彩多姿新世界。毕业后,辗转进入国会议员幕僚的工作体系,误打误撞加入片山二郎议员的阵营。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他被既有体制与太多藏在地底下的欲望妖怪压得喘不过气,尽是做一些狗屁倒灶的鸟事,甚至和律师一起想办法帮老闆鑽法律漏洞。
    「书本内唯一真理就是现实和梦想永远隔着广大的太平洋,如果真的去追寻梦想,迟早会溺死!」某个夜晚,他在居酒屋里头对着同事中田弌大不断抱怨。
    「至少你还能知道大海有多辽阔。」善解人意的中田弌大帮他斟满烧酒。
    汤川哲哉和中田弌大一起在片山议员麾下共事五年,由于中田弌大工作性质特殊,能够如此在居酒屋或酒吧聊天相聚的场景并不常见。某次在他执行任务时,突然发生无法掌握的意外状况,汤川在机缘下意外伸出援手,拯救了陷入危机的他,自此之后,中田弌大罕见地多了一位朋友。
    「唉,乾脆回富山老家种田算了,至少还能自由决定想种些什么?」
    「那倒也不一定。」中田弌大知道汤川一氏长期以来只种植高品质的稻米。
    「不如你跟我一起回老家,你不是很喜欢大自然吗?」
    汤川略知中田弌大的坎坷身世,所以愿意和好友分享自己的故乡,汤川认为他是个很特殊有趣的人,可以在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而且他的内心其实存有高度的正义感。
    「我将来想去沙漠骑骆驼。」中田弌大喝下一口烧酒后回答。
    「啥?在五光十色的大城市里『骑马子』不是更好?」汤川已经有些醉意了。中田与汤川其实大可利用职务之便或片山议员的势力尽情享受女色,但两人从未如此滥用权力。
    「沙漠可以让人感到寧静祥和以及无拘无束的自由。」中田弌大不理会汤川说出口的黄腔。
    「怎有可能?你酒喝多了吗?」
    「也许你之后就会瞭解了。」
    「中田啊,要是去了沙漠,可能就没有你最爱的音乐了。」
    「假如可以带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起去,就能听见最美妙的声音。」
    「啊啦啦,结果到头来你还是在沙漠里骑马子啊!那的确是不折不扣的靡靡之音,欸…我有用错成语吗?」笑呵呵的汤川果然想歪了。
    「我是指心爱女人说出的情话和歌唱的声音,那就是最棒的音乐。如果是位偶像歌手,不就是梦想成真?」中田弌大的神情显得十分认真。
    居酒屋内的电视正播放国营电视台製作的各地沙漠特辑。
    「看着这些沙漠让人更想喝啤酒,居酒屋老闆可真会挑节目。欸,老闆,可以看一下球赛吗?」汤川对老闆吆喝着。
    两支东京都内的球队正为了季后赛资格而捉对廝杀,到九局上半维持1-1僵局。人气最旺的球队在九局上半由第四棒击出满贯全垒打,主场球迷纷纷发出绝望的叹息声。眼见1-5落后,不少球迷开始收拾随身物品准备离场。
    「剩下三个出局数,刚才那发满贯砲彻底把主队从天空打到沙漠了。」汤川乐不可支,他正是人气球队的球迷,而主队的吉祥物正是一隻鸟类。
    中田弌大并无特定支持的队伍,不过他喜欢替长期待在b段班或落后球队加油。汤川曾询问他为什么?他表示一直处于领先的人生太无趣,弱者努力求生的意志反而令人感动,而且欲望会变的很少─仅有单纯求胜的意念;反观强队或老是获胜的人,心中杂念会变得越来越多,对于胜利的喜悦感受逐渐降低,如同经济学的「边际效用递减」,而且情感会变的不纯粹,情感一旦变质,很多事物也会跟着改变,这就是人类最特殊的地方。
    中田弌大喝下一口烧酒后说:「九局下半如果主队演出大逆转,肯定很振奋人心,就像沙漠忽然降下大雨一般。」
    汤川狠狠瞪了他一眼:「现在可是生死关头,要是输掉比赛就没了季后赛资格,一整季的143场赛事就付之一炬了。」
    「没有不能输的人生。」
    「即使面临死亡也是吗?」汤川看着球赛转播回应,主队首位打者被三振出局,他握拳庆祝,只剩下最后两个出局数。
    「至少死了也知道大海有多广阔!走啦,来去骑马子。」中田弌大突然口出惊人之语。
    「啥?你都安排好了吗?真是太难得了!」汤川忽然变得兴致昂然。
    汤川原本想在居酒屋看完球赛,在听见中田弌大终于忍不住欲望时便跟着离去。没想到中田只是拉他去附近公园里坐上卡通彩绘的马匹摇椅,顺便拋给他一罐啤酒。
    「马的,真的是来骑马子。这就是你报答恩人的方法?」汤川嘟嚷后喝下一口啤酒,隐约听见公园某处有男女交欢的声音。
    「放心,将来在你淹死之前,换我拉你一把。」
    那场球赛后来主队无力反扑,九局下半,仅仅追回一分便以2-5输球也失去季后赛资格。
    当初汤川哲哉辞职返乡十分匆促,加上中田弌大仍在执行任务,所以双方未能好好辞别,以至于没能告诉他自己老家的正确地点。
    返乡后的汤川重头开始学起农耕知识,虽然小时候曾下田帮忙父母亲,一旦自己亲身投入才知道实际上有多么困难。父亲年事已高,却也尽其可能把所有知识及方法传授给他。半年之后,汤川老先生在某个寧静的夜晚安详离世。
    临终的前几天,父亲突然语重心长特地交代他:「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会有个年轻女子前来这里,到时候给她一亩田和一间小房,让她足以栖身,不需要过问她的身世或来歷,就让她留在这里直到想离开为止。」父亲并未告知他那个可能前来的女人到底是谁?他根本也不以为意,心想:怎么可能会有年轻女子跑来穷乡僻壤的山林之中?又不是迷路的仙女!
    汤川花费不少时间才使农耕工作渐上轨道,至少目前糊口不成问题。宛如悼念父亲似的,他的居所没有电视、网路,依然保持父亲生前的原貌。他固定每週到镇上採购生活必需品与交付部分居民订购的蔬果白米,顺道买些书报杂志,概略瞭解这个不停运作与算计的社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包括他所支持球队的近况。
    「欸?这不是曾获得『这双美腿了不起!』前三名的美彩子吗?」三月初时,他在一本报导体育艺能的杂志封面看到源田美彩子的相关新闻,当下他并没有细翻内页报导。「爱抖露终于也发生緋闻了啊?如果没有八卦才是真的奇怪。」
    他想起房间内有一本美彩子的写真集─离开东京时他真的把「这双美腿了不起!」前十名的写真集一次蒐罗。某个寂寞夜晚差点忍不住衝动,痴痴看着美彩子写真集内一张背部全裸、露出水滴状侧乳却没露点的照片而自慰,就在快喷发时才突然停下。
    三月上旬的深山里依然飘洒些许寒意,今天预定农忙工作较为简单,汤川很早便结束所有待办事项。午后时分,他拿起空心吉他蹲坐在田沟旁,刷起简单和弦后自弹自唱。
    大学时参加民谣吉他社只是为了想把妹,使得他的弹奏技巧根本就和初学者差不多,仅能刷着基本和弦,唱出简单旋律的歌曲,结果吉他没学好,漂亮美眉一个也都没把到!工作几年后,糊里糊涂就娶了个太太,草率地结束了短暂的婚姻。
    他一边刷着和弦一边自言自语:「没想到岸田直道竟然和片山二郎达成同盟协议,一个是道貌岸然的老狐狸,一个是好色自私蠢蛋,两个狼狈为奸的傢伙结盟不是一件好事。到底是谁促成两人和解?该不会是早川那傢伙吧?」没有好好调音的吉他让汤川的弹奏曲调更加难以入耳。
    他想起前几天去镇上採购时看到的新闻报导,这简直是对议会秩序射出的一颗飞弹,不少人恐怕会遭到斗争清算,更多的国防预算也会被不断侵蚀搬运。
    管他的,我已经逃离血腥地狱了。
    他用力踢了田沟里不停流动的水,水流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好比长期待在片山身边,屡屡提出建言却从未被採纳。
    「好想去海岛度假,比起沙漠与山林,我确实比较喜欢大海,就算可能会淹死也无所谓。」他仰望天空后而叹息低语。
    农耕生活虽然已经过了一年,刚满36岁的汤川哲哉仍然无法完全适应山林田园生活。纵使从小就在这片山野田园生长,心性却较为嚮往浪涛不断的海洋。
    「嘿!汤川先生,有你的包裹吶!」镇上唯一的宅配员小山先生忽然驾车闯入汤川的视线之内。
    「真令我好奇,怎么会有要给我的包裹啊?」过去半年来,他鲜少收到包裹与信件,只有前妻曾写信来索取生活费。
    「安啦,总不可能是炸弹。不过好像是从国外寄来的,不愧是曾在知名议员手下做事的核心幕僚。」
    「才没这回事,现在只是个手脚笨拙的失婚农夫罢了。」陈述出事实的汤川将吉他放在脚边签收包裹。
    「啊…对了,大概六、七分鐘之后,说不定要还有一个『包裹』要签收,而且…」不怀好意的小山故意用手肘顶了一下汤川:「绝对会让你等不及签收拆开!我得走啦,今天难得特别忙碌。」
    汤川一时间不明白小山话中玄机,个性过度乐观的小山本来就有点不太正经,有时会不小心把玩笑开过头,然而却是大家眼中的开心果。
    汤川直接端坐在地,谨慎拆开颇有重量的黑色包裹。撕掉厚厚的一层黑色外包装纸后,发现是一个特製铝盒,盒里有一台平板电脑和一封信件。信封飘出一股淡淡香味,上头属名─给汤川哲哉先生,字跡工整娟秀,他想不起来有哪位认识的女性友人会寄包裹给自己。当他取出信纸时,信封里忽然掉出一张照片。
    「这是中田弌大!」他一眼认出照片中主角是昔日同僚。
    中田弌大罕见地展现出爽朗笑容,牵着一头骆驼站在荒漠之中,无垠荒漠的一角竟然有盛开的花朵,骆驼上有位戴着墨镜、穿上粉绿色短裤的女子,秀丽脸庞虽被墨镜给稍微遮住,仍可看出是位瑰丽的绝色美女。他再仔细一瞧,赫然发现竟是源田美彩子─他从那双接近完美曲线的白皙美腿认出。
    正当汤川哲哉惊讶不已时,不远处逐渐传来脚踏车行进的声音,一位头戴红色发箍的短发女孩朝他的方向接近,脚踏车前方置物篮放有镇上唯一麵包店的纸袋。女孩身穿极为合身的粉红色碎花洋装,佐着和煦春日阳光,女孩在田间小径上显得十分耀眼,紧身洋装描绘出丰满身材曲线。洋装看起来似乎有点太过合身,倘若女孩骑车的动作再大一点,裙底风光将会一览无遗。
    女孩停下脚踏车,轻巧从座椅上跳下。
    「您好,冒昧打扰,请问汤川先生在吗?」
    「呃…你找我?我就是汤川…汤川哲哉。」
    他发现女孩长相清秀妍丽,双眼下的卧蚕及嘴角上的酒窝很是迷人,身材轻盈纤瘦但上围非常傲人,紧身洋装胸口处依稀可见诱人的垂直线,唯一可惜之处就是左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疤痕。
    「抱歉,我想找汤川隆夫先生。」
    「汤川隆夫是先父,他在半年前已经离世了。」
    「啊…非常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女孩流转眼神中露出一丝哀伤及迷惘。
    「不要紧,请勿自责。先父走得十分安详,一点苦痛都没有。请问你是…?」
    女孩看起来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开口说:「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伊达里奈。」
    阔别三年十个月,伊达里奈再次踏上富山县土地,抬头望去就是当初让她改变人生的那座高山─如今她已攀越过更艰难的山巔。
    「不知道能否让我祭拜悼念汤川隆夫先生吗?」
    「当然可以,请随我来。」
    牵着脚踏车的伊达里奈露出礼貌的甜美微笑,汤川哲哉看得出神,不小心将手中照片掉落在地。伊达里奈弯下腰拾起照片,汤川无意间从洋装胸口缝隙中,瞧见雪白饱满双峰上半部,不自觉吞嚥下紧张情绪的口水,砰砰的心跳声瞬间加速。
    她捡起照片后开口:「啊…这是阿塔卡玛沙漠!」
    祭拜完汤川隆夫先生后,两人相偕走出屋外,漫步在祥和广阔的田野之间。
    「伊达小姐知道那张照片里的地点?」汤川注视着她左脸上那道疤痕发问。
    「之前有位朋友总是说那里会开出紫阳花,所以曾经搜寻相关资讯才会知道。对了,可以叫我里奈。」
    「里奈,那里真的会开出紫阳花?」
    里奈用右手在额前遮住阳光,望向远处山巔后笑呵呵地说:「怎么可能!」
    汤川觉得里奈笑起来很可爱,那道伤疤在春日阳光轻抚下好似逐渐消失。
    「可是却会开出比紫阳花更美、更特殊的花朵。」
    「咦?那是什么?」
    「死神亲自种下的希望之花。」
    「啊?」
    汤川哲哉凝视着伊达里奈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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