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晓逢都没有想过借酒浇愁,或是要去声光交错的地方,于他而言想不清楚花一笔费用去那边给自己找宿醉、找呕吐,甚至是看着许多妖嬈的身形要鼓起勇气去搭訕。他不需要这些。然而这接近孤单的背叛让他感觉孤立无援,每个小圈圈都没有缝隙、孤岛一般的窘境让他绝望地想要放纵。啤酒已经满足不了荒芜的心田,尘埃落定却没有安定,他还是很烦,烦得不行。
    他不觉得那是病还是别的,只是来自谎言的馀震还让他惊恐,然而这些日子的避忌和闪躲却也没有让他舒坦,正是这该死的涟漪让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很在乎。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会发酵、会渲染色彩攀上心头。
    出于某种记忆,某一个拋向自己的諂媚,他就这样来到那个亚杰时常光顾的酒吧。
    晓逢站在外头,观察了好一阵子。来来往往高矮胖瘦、清一色都是男性,即使某些人雌雄难辨。鼓足了勇气去一探究竟,他推开门,陌生的脸孔一一随着铃响向他看去,聚集的目光匯聚成光束,可以将他打穿。晓逢还是沉着气向吧檯走去。酒保没有言说其他递上了酒单,可晓逢彷彿能感觉在这里、他才是异类。对坐调情、角落耳鬓廝磨全是男人,有些女装装束的、有些和亚杰同样具有出挑的外表。
    他平凡的可怜,平凡得出眾。
    还没等他看着中英夹杂的酒单作出选择,乾巴巴的思想和眼界完全不能在这个贺尔蒙、情慾和狩猎氛围中倖存。一双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毫无界线的侵入令他下意识耸紧肩膀。
    「新面孔,帅哥你身材蛮好的欸……」
    晓逢呆愣着、对方的神情惑人,勾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双手就着他的肩颊骨、肩膀然后探往胸膛,覆在他尚有一点结实的胸肌之上。他倏地慌乱了手脚,出于本能地挣脱差点就往那人的鼻樑上揍。然而他只是挣扎着起身,不想对方却没有松手、反而更喜欢他这样红着耳根欲拒还迎的「怯态」。
    他一瞬飆升的体温和心跳他很确定不是心动,而是属于战或逃的求生意志。甚至可以想见再几秒之后的胡搅蛮缠,他选择了逃脱未果、真真会向他宣战。
    「放手,他是我男朋友。」
    熟悉声音一下制止了这场闹剧,晓逢从这双魔爪之间逃脱就见文渊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面色沉稳却坚毅,毫无颤抖迟疑地说出他们之间的关係。平日里温柔如此的人可以将这个好色之徒的手腕抓出一圈红印子来、可以用锐利的目光震慑来人,可以用如此坦然的心情宣示──彼此的所属。
    赶跑了那个人,晓逢馀悸犹存,见到文渊心里却还有气,别开了脸,不愿和他说话,然而身子倒比性子诚实,被触摸过的地方留有馀韵,噁心的、嫌恶的,远比看见眼前的人来得更讨厌。讨厌吗?他低下头去,究竟是讨厌他的性别、还是讨厌他的欺骗,还是讨厌对同性动心的自己。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跟踪我?晓逢心底真实的提问,然而他薄薄脸皮又不许他往这样有自以为轻重。
    文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道:
    「这里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我会穿裙子来上班。」
    那个日夜颠倒的说法,文渊并没有说谎于他,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晓逢一下又胀红了脸,后知后觉的因为英雄救美或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反噬而来的羞躁又攫住了他让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这个想法、这种软化,松动的好感,可是文渊是男孩──但晓逢又不自觉因为见着他而感觉心安,虽然还气着、当然还气着。他们曾经那么要好、无论和哪种模样的他。
    「你、你就在这里打工?亏我还担心过……果然没错。」
    他受不了对视的沉默,囁嚅说着心底却很慌,没有底气。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去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动他没有破口大骂或逃离现场。但看着文渊那个秀气的眉眼,他时而注视时而别开,却一刀一凿刻下同一个人有不同面貌的认知。
    文渊见他不逃了,就向他靠近一些、再一些,环伺周围投以好奇的目光却在与他对上眼的时候识趣的收回去。一种强敌环伺却能插旗驻地的佔有,文渊心底其实很开心。他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因为好久好久,结痂却化脓的思念终于可以真正清创。
    「晓逢,抱歉,是我骗了你。」
    他的单刀直入让晓逢心惊又措手不及,压抑已久的自弃、无奈、愤怒、沮丧,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一表心情,却都不及他咬紧牙关想要知道的真相。
    「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文渊怔怔,忽然一笑又是沧桑:
    「你希望那是为你解围的话,那就是。」
    「我在问你是什么意思,干,你到底……这么久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像亚杰说的、很好玩吗?」
    他依然沉默,却激怒了晓逢,他揪住了文渊的领子站了起来,痛苦而纠结的目光和脸庞覆有无奈和心痛之后的浅浅伤疤,不引起围观那样咬牙、低声却无比隐忍地说:
    「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混乱,我从来没想过会喜欢男的。」
    「我从没想过我会喜欢男的……但我就是、很痛苦,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喜欢跟你一起工作,我也喜欢纸鳶……干,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为什么性别不同了就变得这么复杂。」
    任由他这样揪住领子,微微的窒息感、心跳,来自于他那张被松动、被影响的模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虽然这样想是悖德而可怕,但文渊却有着泛起的欣狂,他是那样因为这份心意而烦恼。伸手握住了他松开的手,文渊吐了一口气。
    「……晓逢,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就是萍水相逢,当作玩游戏拿结婚虚宝我也觉得无关紧要,直到你说想要看看对方的照片,我看到是你、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就换上了衣服拍照给你。包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很怕被你拆穿、被阿杰拆穿。抱歉。」
    这是他由衷的道歉、由衷的真话,全部的真话,不需要再藏着掖着,文渊心口总是沉重的罪恶感轻了一点,随之而来便是当机立断的结果,非黑即白。
    「你……你告诉我这些、告诉我这些……」
    晓逢感受久违地、与他接触的感觉,这双手的触感唤醒了一些东西,久违的温柔和快乐,被尘封了很久的宝盒,他们确实很开心过、无论是和纸鳶还是文渊。他低歛下去的双眸、微皱的眉头,淡淡泛起的红晕早就说出了答案,还是这么迟了几秒。
    「试试看吧。」
    「什么?」
    「我说试试看啦……我不知道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你一直躲着我。」
    文渊眨了眨眼,狂浪似的答覆开花结果、落英繽纷,终究他还是屈就于未曾尝试过的甜蜜、屈就于混乱之下的冒险,终究他还是松口答应。
    末日的迟暮只要一种喜悦就成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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