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余君药喜欢日落。
    夕阳洒落在沉倦的城市上空,洒落在纵横的车道上,直到一点点被遥远的剪影吞噬。
    再匆匆也变成归途,人生和人生之间便暂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的女朋友在这里。”
    崔翕闻便朝余君药走来,直到牵起她的手,才轻声赞叹:
    “找到了。”
    余升允堂到老河古街景区停车位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走得慢悠悠。
    稠丽的余晖、柔软的小青砖、和透过掌心丝丝缕缕传递而来的温度。
    很奇怪,这些就能熨平余君药泛起褶皱的心。
    回到蝶山茗府时,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赞叹章阿姨的手艺,陪铃铛下楼散步,跟普通的一天也没什么两样。
    夜深,崔翕闻到书房处理工作,让余君药先睡。
    余君药回的是自己平时的房间,仍按照平日作息,洗漱完毕看了会儿书后熄灯准备入眠。
    才阖上眼没多久,听到房门被小声推开。
    再然后就是软床下陷,落入了崔翕闻的怀抱。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淡香,头发还微潮,带着并不强烈的凉意。
    余君药晃了晃他,问他做什么。
    崔翕闻的一只手从她身下穿过,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腰间,这样余君药便完全靠在自己身上了。
    他闭上双眼,小声:“自荐枕席。”
    余君药说才不需要,但没有伸手去推走他。
    崔翕闻身上已经一点点暖起来,他轻拍余君药后背:
    “茵茵同学,今天有烦恼。”
    余君药从下班后心情就已经好很多了,没有料到崔翕闻会发现,她的声音闷闷:
    “你怎么知道?”
    崔翕闻说那当然,他替余君药拂去额前的碎发,问她:“是什么让我们小余大夫不高兴?”
    “是我自己。”
    她一点点从崔翕闻怀中抬起头,简单说了今天徐海想来找她道歉,她却拒之门外的事:
    “感觉心里很过意不去,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合适的。”
    “怎么做都合适。”
    在一片黑暗之中,崔翕闻仍认真看她:“茵茵同学,善良是你的天赋,不该成为你的负累。不要为此而彷徨,也不要为此而自我愧怍。”
    “——要是你今天毫无芥蒂地原谅了他,我才会觉得你不太聪明。”
    余君药原本听着有些感动,此时忍不住伸出拳头去砸他:
    “可是在某个瞬间我真的打算原谅他。”
    崔翕闻一噎:
    “小余大夫宽容大度、思想崇高,是我心胸狭隘,应该向你学习。”
    “...可是在某个瞬间我也很生气,恨不得出去痛骂他一顿。”
    “...小余大夫以直报怨、理智果敢,骂徐海一顿也已经算是给足他体面了,就算下令要给予他报复,崔翕闻也必然唯余君药马首是瞻。”
    “......”
    崔翕闻重新让余君药的脑袋靠到自己怀里,才叹气:
    “实在是,太为难一个想要安慰女朋友却笨口拙舌的呆子了。”
    余君药伸手回抱住他:
    “笨口拙舌吗?明明是油腔滑调。”
    崔翕闻低低发笑:“那就请你安心睡在这个油腔滑调的人的怀里。”
    余君药点头,轻声说晚安。
    崔翕闻吻了吻她的眉心:
    “晚安,茵茵同学,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答案。”
    余君药最初躺下时,觉得隐隐有些辗转难眠,此时被崔翕闻搂在怀中,倒是很快进入了黑甜乡。
    因此她不知道,在自己睡后没多久,手机屏亮起。
    此时崔翕闻仍然清醒,本欲起身去冲冷水澡,无意见瞥到了余君药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是来自阮斯若,消息不断发来,覆盖得很快,他却每条都看清了:
    【余小姐,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段时间网络上关于你的风波,其实是我母亲所致。】
    【我想替她向您当面道歉。】
    【不知你明天是否有空,除此之外,我还有事想要麻烦你。】
    【如果可以,我联系你的事,能别告诉崔翕闻吗?】
    崔翕闻面无表情地看完最后一条消息,直到屏幕熄灭,他才拿起余君药手机,去被子里握着她的手指解锁。
    丹凤眼凉薄至极,反射出聊天界面冷白的光。
    指尖快速移动,他一条一条,毫不犹豫删除阮斯若发来的消息,然后将手机重新放回到床头柜上。
    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
    崔翕闻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到身上,又替余君药掖了掖被角,才悄无声息推门离开。
    来到书房。
    他和助理陆垚的聊天框还停留在关于杨晓琴的处理上。
    不久前,杨晓琴受人指点,开始尝试炒股,大约是赚得盆满钵满的缘故,让她自认为无需受女儿管束,也有了应对崔翕闻终止合作的底气,她开始对那一个月的志愿者经历生出报复之心。
    于是派人联系江想,豪掷千万,一手促成了这场风波。
    崔翕闻让陆垚把阮斯若的电话发过来。
    然后他主动拨出。
    此时此刻阮思若还在焦急地原地踱步,手机振动时她原以为是余君药联系她,她快速接起,直到电话那段传来崔翕闻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
    她的心也彻底凉下来了。
    崔翕闻开门见山,直言:
    “不要试图让余君药来替你母亲求情,否则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了。”
    阮斯若听到“简单结束”这几个字,提了提嘴角,苦笑。
    如今母亲沉溺于拉斯维加斯赌场破釜沉舟的快感之中,不久前赚到的钱早就输得一分不剩,开始毫无节制地向她索取。
    如果不给,那就哭天抢地、以死相逼。
    如果给了,就一刻不停地向大洋彼岸出发,再双手虔诚地献给荷官。
    如此反复,恶性循环。
    母亲甚至已经动了挪用公司公款的想法,如果不是她发现及时,可能不久后就要踏上探监之路。
    崔翕闻虽然冷肃拒人千里,但为人向来正派。
    阮斯若从来没想过会他用这样的手段来替余君药出气。
    她绝望道:
    “崔翕闻,诱导他人赌博是有可能犯法的。”
    崔翕闻声音毫无波澜,淡声:
    “是吗?那你可以开始收集证据。”
    怎么可能会有证据呢?
    母亲去的是境外,在拉斯维加斯本就不构成犯法。
    杨晓琴只是“恰好”遇到了志趣相投的牌友,只是“恰好”没有经受住诱惑,又只是“恰好”运气不好,才会一输再输。
    从始至终,都和崔翕闻无关。
    她只能放低姿态:“我母亲她已经付出了代价,你能放过她吗?”
    “阮小姐,没有人在逼你的母亲必须做什么事,你大可以自己伸手拦住她。”
    “——但是如果你试图用这件事来骚扰余君药,你就该小心点别的事了。”
    良久之后,阮斯若才找回自己说话的力气,她疲惫不堪:
    “我明白了,抱歉,今晚是我病急乱投医,以后不会再联系余小姐。”
    /
    转眼间已近五月,农历上的日子是十五。
    网络上的风波早就已经彻底平息。余升允堂的挂号数量也从夸张的天文数字一点点回归到了正常水平。
    余君药喜欢这样平静的、每天和崔翕闻一起上下班的生活。
    她仍旧是普普通通的小余大夫,在余仲弦老爷子逢初一和十五开门诊的这两天,还是会主动乖乖站到爷爷身侧,侍诊学习。
    可是老爷子却开始嫌她碍手碍脚,说难得有假期可以偷懒,还不赶紧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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