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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阳的春日下起了连绵的雨。
    叁月的一个清晨,甘泉宫外的树木枝叶扶疏,枝头点缀着点点粉白,那是早春的芳菲。
    贴身侍奉天子的常侍一如既往,低眉顺目地呼唤帝王,压低嗓子唤了好几声,往日浅眠的天子,今日却没有半点回应。
    常侍颤抖着伸手去探,方才惊觉天子竟然已在睡梦中故去。
    待消息穿到临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从宫中隐秘递出的布帛被呈递到临戎时,嘉宁正和陆聿窝在内室,两人各自捧着自己的书,互不打扰。
    碧华形色匆匆地捧上布帛。无需展开,那明晃晃的缟素之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嘉宁愣在原地,不敢动作。她握着书册的手指颤抖着,泛着惨淡的白。
    陆聿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眶已被泪水盈满,只要轻轻眨眼,那泪滴便能顺着睫羽滑落。
    他上前接过布帛,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天子驾崩、齐王登基。”
    尽管心中早有预期,陆聿还是懵了一瞬。
    天子……死了?
    平心而论,陆聿对这位在位叁十多年,虽然在登基之初颇具文治武功,后来又沉迷于寻仙问道的君王并没有什么敬仰之心。
    但他也许不是一个称职、出色的帝王,却绝对是个慈爱、悲悯的长者。
    陆聿知晓天子对嘉宁的宠爱,自然也能猜到嘉宁对这位舅父匪浅的情谊。
    “上面写的什么?”嘉宁有些茫然地开口。
    陆聿闻声转过头,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言辞是如此的僵硬、无力。
    “嘉宁……”他缓缓道,“天子崩殂,齐王继位了。”
    嘉宁接过布帛,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地阅览着。
    碧华已悄悄退出了房间,内室除了少女偶有的抽泣声,再无其他。
    齐王闻人焕,他的母亲,是代掌后宫的叁夫人之手的崔夫人,与嘉宁不大对付的成安公主,是他的胞妹。
    齐王是个病弱的皇子,齿序行四,除了已逝的太子和代王,齐王前面还有皇叁子赵王。
    新皇的登基之路并不顺利。
    上午,叁公得知天子死讯,匆匆入宫,按照先帝的旨意,传唤了留在雒阳还未回封地的齐王。
    夜半,赵王煽动羽林军,趁着夜色逼宫。
    所幸有梁王领兵救驾,一箭将谋逆之首射杀于玉阶之上,结束了这场混乱而荒唐的宫变。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仅凭这寥寥数语,嘉宁已然知晓,禁宫之中,必然已是血流成河。
    嘉宁抱紧布帛,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阿父阿母走了,舅母走了,如今舅父也走了……陆聿,我只有外祖母一个亲人了……”
    陆聿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安慰道:“至少你还有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给你递来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王位更迭、以幼克长,这样的变动自然是充满血腥的,但至少,许太后还平安——只要还是闻人氏子弟践极,许太后依然是那个高居殿堂的贵人——现在已经不是许太后了,而应该尊称为太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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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夏来,纷纷求不得。
    新皇上位,雒阳各方势力进行了一次大洗牌,宫内宫外、庙堂朝野,人人自危。
    但,这些混乱都与北地没什么关系。
    除了家家户户挂上白色灯笼,遵守着国丧的礼仪,北地一如往昔,几无变动。
    嘉宁的内心已接受了天子驾崩、新皇登基的变动,她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陆聿在军营每待上五日,便会回临戎小住两日。陆聿在家,小夫妻便游山玩水,陆聿不在家,嘉宁便乐得莳花作画。
    山雨欲来风满楼。嘉宁深知,更大的变动就在不久的将来,那将是个人无力撼动的时代洪流。她作为沧海一粟,只能尽力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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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着盛夏的尾巴,远方再次传来故人的音讯。
    “泰山封禅?宴请州牧们观礼?”内室四角摆着冰块,丝丝缕缕飘着凉气,任外头烈日高悬,嘉宁歪在榻上,身上搭了条薄被,正以手托腮看着新寻来的游记。
    听到陆聿的话语,她有些惊讶,但视线仍然落在书册上,没有移开。
    “君舅意欲何为?”她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掩唇,打了个懒懒的哈欠。
    “这种明晃晃的鸿门宴,阿父自然不去。”陆聿靠坐在缠枝木躺椅上,跷着腿,脚尖微点,有些懒散,又好像有几分不耐烦,“不止阿父不去,北方的诸位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婉拒了,也不知陛下会如何想——”
    “总归,不会想得太好。”
    嘉宁凉凉地瞥他一眼,眼神好似在说,‘你这说得什么废话?’
    “闻人焕此人,常年病痛缠身,为皇子时自恃病弱,不太爱与人交往,他作了皇帝,脾气不见得多好,但应当也抽不出太多精力来把持朝政。”
    “所以——”
    “陛下如何想,不重要。太后和摄政王怎么想,才重要。”
    从前的崔夫人,如今的崔太后,是个对权势、朝堂野心勃勃的女人。自新皇登基,雒阳官场大洗牌后,隐隐呈现双足鼎立之势——一方,是以崔太后、大司空崔池为首,平原崔氏为根基的士族,一方,则是以新封的摄政王为首的宗室与寒族。
    新封的摄政王——便是在大行皇帝驾鹤,赵王逼宫时,力挽狂澜,一箭射杀赵王的梁王,闻人熹。
    比起久病多年的新帝,显然斗志昂扬的崔太后、久居高位崔司空,以及如蝮蛇般阴冷蛰伏的摄政王,才是庙堂之上,真正的掌权者。
    想到这些,嘉宁忍不住轻叹:“陛下身体欠安,封禅的主意,显然出自闻人熹——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动了陛下,竟然不顾惜自身,也要前去泰山。”
    陆聿扯着嘴角,凉凉道:“这步棋走得着实……”
    “臭?”嘉宁抿着嘴若有所思,“倒也不见得,端看闻人熹下一步想要什么,毕竟,”她掀起眼皮,看向陆聿。
    “泰山离梁国可不远。”
    梁国,就是闻人熹皇子时期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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