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备菜时,林雪玲看着无聊消遣的电视节目突然和沉汀禾提起了好几年不联系的小姑。
    小姑沉冰庭和沉丘江是堂兄弟,过去农村一家都好几个孩子。
    沉丘江的爸爸也就是沉汀禾的爷爷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家里最小的弟弟是小姑的爸爸。
    沉汀禾当初得知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时,脑顶缠了无数黑线,同时不仅错愕,老太也太能生了。
    沉丘江是小一辈的老大,他出生时,他最小的小叔也才三四岁。以至于辈分大年龄小的关系延续到了沉汀禾这一辈,小姑只比沉汀禾大三岁。
    沉冰庭在她出国留学那年结婚,沉汀禾在国外没去,但从林雪玲的照片来看婚礼办得十分盛大。当时林雪玲可是羡慕,说沉冰庭年纪轻轻就婚姻美满,也盼着沉汀禾早日嫁出去。
    林雪玲扯掉豆角的丝,把一根豆角分成三段扔进盆里,“你小姑流产了。”
    沉汀禾摘豆角的手一顿,“怎么弄的啊?”
    林雪玲说,本来这事她不知道,沉冰庭嫁去了泉城,和这边的联系就少了,虽然泉城就在虞城隔壁但也算是外地了,加之夫家看不上本家,和这边的往来就更少了。
    前几天她去南边的菜市场买菜碰见了老婶,按理来说两人是碰不到的,老婶家不住这边,来南边的菜市场多半是为了买鱼。
    林雪玲这才知道沉冰庭回来了,回娘家养身体了,隔天买了点补品水果去看她这个妹子。
    婆家是有权有势的高知分子,看不上沉冰庭这个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从没进门就开始摆脸色。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但爱能抵挡万难。
    男朋友对她很好,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妈就是有些古板,将来结婚了就好了。
    后来结婚了,他妈依旧不改本色,话里话外夹枪带捧,她老公又说,别和妈一般见识,将来有孩子就好了。本来说好婚后搬出来单独住,也又因为婆婆作妖闹病一再耽搁。
    结婚两年多,沉冰庭的肚子一点动静没有,婆婆怀疑沉冰庭身子有问题,也不知道去哪开了一大堆偏方回来。
    那一阵子沉冰庭身体满是药味,嗅觉已经出现了ptsd,一闻就吐。
    后来去医院查,才知道出问题不是她,而是她老公。索性不是不能生,只是怀的几率小一些。
    沉冰庭是在她老公出差的时候得知自己怀孕的。
    尽管知道是自己儿子有问题,但她的那个婆婆一直没有断了给她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天不知道厨房炖了什么,沉冰庭一坐到餐桌上就恶心的想吐,捂着嘴跑到洗手间,出来时又敏感的闻到,转身又撑着水池吐。
    因为备孕的关系,家里常备着验孕计,尽管心里有这种可能性,但真正看到验孕计上的两条杠时还是觉得激动不已。
    但她婆婆知道后并没有很开心,沉默着吃完了饭,看她满心欢喜的就要回屋,质问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他儿子不易受孕,且还出差了一段时间,她儿媳妇怎么就好巧不巧的怀孕了?
    家里餐厅和客厅之间有一小阶楼梯,争执间,沉冰庭踩了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坐在地面,停滞间一滩血顺着屁股流出。
    林雪玲说完唏嘘不已,叹着气说真是造孽啊造孽。
    之后开始教育沉汀禾,跟她说,妈妈不求你找多好的条件,门当户对就行,比咱家差一点呢,也不是不行,最关键要对你好。
    “还有就是一定要门当户对,不要想着去攀什么高枝,高枝是那么好攀的么,表面上看着风光,背地里不知怎么难过呢,你想你小姑要是富家闺女,她那婆婆敢这么对她!”
    沉汀禾拿起袋子里最后一根豆角,掰完放进盆里,眼底放空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与此同时,陈然成家饭桌上也聊起来老生常谈的话题。
    宁云自然的挑起话题,“闵临今年是不是回来过年?”
    陈然成点头,“他上次是这么说。”具体回不回来不知道。
    宁云感叹,“你瞧闵临跟你一般大,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孩子都四五岁了。”
    说完眼神示意陈凛国,你快说说你儿子啊,多老大了还没个信呢。
    陈凛国收到信号,埋头吃了一口饭,躲避她的眼神交流,他不想管陈然成的事。
    他在陈然成成家这件事上一点也不操心,也从来没有催过他,哪有孩子都这么大了,父母还跟着后面瞎操心的,他相信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一定的把握。
    奈何宁云盯着他不放,勉强说了句,“你妈敲打你呢!听见没。”
    宁云听到他这么说,嘶了一声,脚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索性宁云直说了,“上次吃饭的那姑娘什么时候能领回家给妈看看?”
    上次吃饭结束宁云就问陈然成是不是有情况,他没否认,直接说让她别操心了,也别在整出像今天这样的饭局。
    结果后来也没听陈然成提过,不提就不提吧过年过节肯定就领回家了。
    以为这次元旦时间差不多了,左等右等也等不着他说把人给带回家,宁云着急了。
    还当自己年轻呢?谈校园恋爱不往回家领!
    陈然成眼底情绪不明,“再说。”
    “再说?什么叫再说,你跟人家是不是掰了?”
    陈然成一顿嘴硬道,“没有。”声色严肃。
    “那你对人家不是真心的?”
    陈然成撂了筷子,“你儿子在你心里就是这形象?”
    宁云一口否定,“当然不是,这不是看你一直不把人往回带么。”以为你对人家不负责。
    陈然成点点头,“是真心,在过段时间,她比较忙。”
    语气坚决,但只有陈然成自己知道他说这话时心里是多没底。
    为了让自己底气更足,隔天,陈然成带着礼品去了王校的家。
    收假回来期末考试,沉汀禾刚监考完一场考试从考场出来,转角就碰到了王校。
    “小沉,刚监考完,怎么样?”
    监考无非那样,学生眼里的美差,老师眼中的噩梦。
    “还行,学生挺乖的。”
    王校点点头,“吃饭去?”
    沉汀禾看出王校的邀请之意,心里打鼓,嘴上应道,“嗯,有点饿了。”
    学校里有一家茶餐厅,相较于食堂杂乱的氛围,茶餐厅相对安静,也是平常学生聚会的不二选择。
    茶餐厅里三三两两的学生老师就餐,和食堂比茶餐厅唯一的缺点就是上菜慢。
    王校见餐也点了,自己要是再不说明来意,对面正襟危坐的小沉很难好好吃完这顿饭了。
    于是说,“咱们学校过几天会有一个交流活动,我想来想去这事你去最合适。”
    “你也不用紧张,主要是人物的访谈,你看你可以么,这是人物名单。”说着从公文包里找出访谈名单。
    沉汀禾垂眸扫过名单上的人名,心里有了底,答应道可以。
    王校听到沉汀禾应下,爽朗大笑,“就说你没问题。”之后又和他讲了讲访谈道具体流程,菜品也在两人的交谈中逐渐上齐。
    访谈一共有四名知名校友,访谈时间持续两天,每半天访谈一名对象,访谈的地点根据访谈对象的工作地点不同就近选择。
    工作说到差不多,王校转言一问,“小沉有男朋友没有?”
    沉汀禾闻言一愣,话题转换太快,没想到王校也这么八卦老师的情感问题。
    不好意思的答道,“还没有。”
    王校长的眼神意味深长,“还没有啊,那得抓紧了,回头我也帮你留意着。”
    跟领导聊情感问题终是有些尴尬,沉汀禾慌乱的点了点头,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翻篇。
    其实一开始王校长问她愿不愿意接访谈校友的工作时,她并不是很想答应,她怕自己不能很好处理,但看到人名单时,心里浮动的石头落了下来。
    没有陈然成,那她就能把这事办好。
    第一天的访谈十分顺利,沉汀禾是一位很好的聆听者,两位校友都很健谈,也十分亲切。有时还会主动问一些当下大学生所面临的困难和想法。
    最后一天的两个访谈对象的工作地方离得比较远,一个城西一个城东,沉汀禾在路程上花费了一段时间。
    到达最后一名访谈对象的约定地点以及四点多了,沉汀禾按照之前访谈的步骤将录音笔放到桌上。
    一边等待人来一边低头研读访谈对象的基本信息。
    邓奕霄,xx届优秀毕业生,现就职于xx外交……
    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对面来人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直到对面椅子拉动的声音才让沉汀禾意识到人来了。
    主动伸手握手,“您好,邓先生,我是……”
    话还没说完,看到来人时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伸出去的手被握住,紧握了一下又松开。
    陈然成面不改色的拉开椅子坐下,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
    服务员过来问需要点什么,沉汀禾要了一杯柠檬水,陈然成要了和她一样。
    沉汀禾有些搞不懂状况,等服务员走后淡淡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资料上的内容,除了名字不是我外,剩下的都是我的基本信息。”说着陈然成停顿了一下,“至于邓奕霄,他是我发小。”
    见沉汀禾不说话,陈然成继续说。
    “那天我去找你,发现你走了,我下意识要给你打电话,但我发现我没有你的电话。”那一刻像是天塌了。
    “你说你觉得我离你好远,我一开始没有体会,那一刻我才悟得。我自以为对你很好,但到头来发现那不过是我片面的认知,我连对你最基本的承诺都没有做到,却还奢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你说你因为我的身份而感到不安,但其实我也是人,普普通通的人,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也会因为喜欢的人离开自己而伤心难过。有时候我甚至在怀疑我自己,真的有资格配得上这一切么。”因为我知道自己有多不堪。
    爱让人脆弱,让人变成多疑的胆小鬼。
    所以,你还愿意接受我这个胆小鬼么。
    陈然成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我从王校那里弄来了访谈名单,私自让他加了一个人上去,我知道你看见我的名字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才用其他人的名字骗了你,对不起。”
    沉汀禾的视线终于落到他身上,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诚恳,真挚以及……不安。
    她不可否认的开始动摇,端杯抿了一口服务员刚端上来的柠檬水。看到正在录音的录音机时一愣,连忙按了结束,“我不是故意按的。”
    陈然成没在意,他刚坐下时就看见录音机已经打开了。
    沉汀禾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整个人一直处于发懵的状态。
    到家后卧在沙发里愣了一会,想到那个录了音的录音机鲤鱼打挺般地从沙发上起来,跑去包里翻录音机。
    陈然成的声音透过沙沙电流传入耳膜,一下一下敲在沉汀禾心上,心里的那堵墙裂了缝开始坍塌。
    一些当时察觉不到的细节从录音中传出,陈然成藏匿得很好的细节被放大。
    停顿时候喉咙的吞咽,细微的换气。
    沉汀禾是一个对自己挺狠的人,骨头很硬很犟,老沉经常说她就是一条倔驴,比他还倔。
    她能时刻感觉到自己在所处环境中的地位,就像她十分清楚她和陈然成这段关系中自己的失衡。
    当说服不了自己时,离开是她这个胆小鬼能做的最好选择。
    但她的心又很软,每次想到陈然成时,时常会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后悔。
    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水,沉汀禾拨了通电话给陈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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