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
    宋易文靠着墙壁坐在稻草上。抬头看着前方的窗子,目光追寻着几道渗进来的月光。这样的环境其实也还好,毕竟他曾经待过比这恶劣得多的环境,而且一待就是十几年。
    “宋易文!吃饭了!”狱卒动作粗鲁的塞进来一碟饭菜,饭菜只比泔水桶的好上了那么一点。
    宋易文站起来,出乎意料的是,他直接端起了饭菜,还问了一句:“请问有筷子吗?”语气称得上和善了。狱卒楞了一下,他见过太多人,有哀苦求情的,有破口大骂的,等等不一而论,但他从未见过宋易文这样的,惊诧过后,他还是给宋易文拿了一双筷子。宋易文注意到对方惊诧的眼神,接过筷子时,苦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曾和野狗抢过饭吃,这顿饭菜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可以说是美味佳肴了。”
    狱卒听他这坦然的语气多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宋易文正坐在地上,正对着月光,端起饭菜:“举头邀明月,对月成三人。月兄,今朝无酒,宋某以菜代酒了。”他以平时吃饭的姿势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咽了下去,自言自语道:“许久未食,也是别有滋味。”
    “易文倒是好兴致。”
    宋易文一震,飞快放下碗,对着声音就要跪下,那人却快步来扶住了宋易文:“易文多礼了,孤今日来不是为了让你下跪的。”
    宋易文却执意下跪,眼睛有泪水落下:“臣有负圣托,请皇上下罪。”
    皇帝也不再勉强:“你说你有负圣托?”
    宋易文哽咽道:“臣因身外之物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皇帝哦了一声:“这么说,你对裴爱卿的指控供认不讳了?”
    宋易文眼睛闭上,重重点头。
    皇帝又问道:“可是有人指使?”
    宋易文狠狠摇头:“此事均系罪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毫无干系。罪臣只恨辜负了皇上的赏识之恩。”
    皇帝看了他一眼:“可是据抄家的大臣说,你家并无太多富余之物,你的那些钱呢?”
    宋易文身躯一震,过了许久眼睛才睁开:“罪臣已挥霍一空。”
    皇帝将手被在身后:“易文,你这又是何必,孤知道那些钱——”
    宋易文又是一震,立刻狠狠磕头:“求皇上别说了,一切都是罪臣一人所为,皇上您——就别问那些钱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易文,孤知道……”
    宋易文伏在地上哽咽:“罪臣只怪自己一念之差,走上一条不归路。”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离开了。留下宋易文一人和满地冰凉的月光。宋易文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许久。
    最近长宁街头巷尾的谈资便是宋易文贪腐这事,虽然最后还没下定论,但所有百姓都觉得他逃不了了,人证物证俱在,据说他还牵扯到了二十年前前任御史全家被害一事,这次肯定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从赵牧那里得来的消息是清涟最近也很正常,岐空稍稍安心了些,每天没事便到处乱晃。只是今天这一晃就碰到了不想见到的人,她很想装作没看到,可惜她不瞎。
    墨丹青看到她僵立在原地的样子有点无奈的笑了笑,自己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半蹲下身体:“你怎么还没长大。”
    岐空很想翻个大大的白眼,长大了你能怎么样啊?
    墨丹青勾起唇角:“你不是一直想去永安吗,今天我跟你一起去。”
    岐空心里警铃大作,警惕的看着他:“干嘛?我不去。”
    墨丹青微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岐空撇开墨丹青的手:“我不去。你不正好也不希望我去。”
    墨丹青也不恼,用手支起下巴,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
    岐空垂眸:“我不想去。”
    墨丹青想了想说:“我之前碰到了一个孩子。你猜叫什么名字?”
    岐空抬头看他,眼里全是欣喜,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四时?是不是他?”
    墨丹青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她伤的很重,幸好得了一滴你的血保住了命,现在在永安养伤。”
    岐空眼眶一热,她怕出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语气还是带着点哽咽:“那你不早说,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啊。”
    墨丹青伸出右手往虚空中轻轻一划,两人便从长宁城中消失,瞬移到了曼城城门处。岐空看着不久前走过的地方心情很是复杂。还没等她缓过来,手被墨丹青拉住了,她下意识就要挣扎开,墨丹青有点无奈:“我不拽着你,你也进不了永安。”岐空这才不情不愿的被他拉着。
    只见墨丹青左手向着虚空划了几下,手掌落下的那一刻,周围景象迅速变化,没多久,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出现在他们面前,巨大的黑色城墙屹立在前方,大开的城门像巨兽张开的嘴巴。今天的气氛看起来很庄重,城门附近看起来空空荡荡,但却有许多道影子像风一般进进出出。
    一座像坟墓的城池。她这样想。墨丹青没有召出剑,只是这样拉着她进去了。岐空忍不住问:“这儿没人守着吗?”
    墨丹青颇有耐心的回答她:“没有。永安是一座来去自由的城,只要你能进来,能离开。”
    岐空哦了一声,心中下意识记着他刚才左手的手势。
    永安是一座很特别的城。这里和人类的城市布置很不一样,没有店铺,没有房屋,只有许多宽阔以大青石铺就的道路,这儿的妖怪也都没有形体,看起来只是一道一道的影子,有些影子缠绕在路两旁的参天大树上,有些影子缩在远处巍峨大山脚下,等等。
    “他们看我们,也是这样的一道道影子吗?”岐空仰头望着墨丹青。
    墨丹青挑了一条最中间的道路走,听到岐空的问题,点点头:“这是第一任妖君在这座城里定下的规则。任何进入这座城的灵体,只要不想被别人看到都会幻化作一道影子。彼此不认识的灵体看对方也只会是一道影子。只有王族能看见所有影子的本体。”
    岐空起了好奇心:“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创造这么一座城、定下这么奇怪的规则?”
    墨丹青看着岐空忍不住笑了:“这座城是以他的名字为名。当然这也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已不可考,他所在的那个时代是个群魔乱舞的年代,那时候的仙门还很弱小,妖怪各自盘踞一方,与人类为战。他出现后结束了那个时代,统一了这个世界的妖怪,最后在他妖力衰竭之时,以残躯铸造了这座城池,定这种规则大概是为了避免妖怪再次内乱吧。”
    岐空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个看似空荡实则拥挤的城,小声说:“也许他只是为了保护弱小的妖怪呢,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地方能收留他们。”真是个温柔的大妖怪。
    墨丹青看了看她,没说话。
    当他们最后停住脚步时,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他们眼前。整座宫殿以黑色的金属铸造而成,悬浮于半空中。
    “这是后来的历任妖君抽取自身妖力建造的,也是整座城中唯一不受规则约束的地方。”墨丹青看着不远处的宫殿讲解道。
    岐空仔细看向那里。
    宫殿就像一个有许多棱角的黑色盒子,静立在那里,仿佛处于真空中,也许时间在那里是静止的。当她回过神,两人已经站在宫殿门前。不同于外面看起来的寂静,里面分外热闹。屋顶悬挂着巨大的夜明珠,大殿四角的柱子上各自缠绕着黑龙,它们都还在呼吸。各色妖怪正在里面觥筹交错,他们似乎正在举办宴会,而当他们进去的瞬间,整座宫殿安静了下来。随着墨丹青一步一步向前走,四周在窃窃私语——
    “仙门派他来了。”
    “他身边是谁?”
    ……
    岐空一脸的莫名其妙,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待墨丹青走到最前方时,才停下,看向高台上坐着的两个人微微顿首:“仙门墨丹青奉掌门之命贺妖界大喜。”话毕,也不多言,拉着全身僵硬的岐空走了出去。
    屿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离开,神情间未有任何波动。他身侧的女子主动拉住他的手,笑的端庄。
    岐空脑子是一团浆糊。那个女人……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女人?那个归墟山的蓝衣女子。
    墨丹青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那个女人叫解蓝,妖界唯一的女将军,是妖君屿安的师妹。”
    岐空陡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墨丹青,嘴角挂着笑:“你想说什么?他们郎才女貌?”
    墨丹青蹲下身体,看着岐空:“我们——”
    话被岐空挥手打来的一巴掌的打断。她面如冰霜:“踩着弱者尸体上去的女将军?还是利用同门的仙门首席?你俩确实很搭。”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已经从墨丹青面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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