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珣,这可以吃了。」
    夜晚,眾蛇一人围在火堆旁分享猎物。高大的蟒蛇人亚力克斯拿起串在竹籤上的烤鱼,放到陶盘里。陶盘经过数人之手,最后传到一名青年手中。年轻的脸有些瘦削,五官端正,黑发过肩,用藤蔓在颈后随意束起,兽皮底下一双白皙的腿盘起,席地而坐,肩上掛着一条漆黑白颈的眼镜蛇。
    「谢谢。」
    刘珣守接过已去除内脏、仔细处理过的鱼。在他的指导下,蛇族料理猎物的技巧大幅提昇,他们有自信不会再毒死雌性。
    天气渐渐凉了,雨仍然下个不停。西莱说这里冬季湖水不封冻,不用担心食物问题。山洞里也储藏了一些鱼乾、肉乾,墙边堆放着木柴。刘珣守最近在研究把他们居住的山洞装上「门」,只要能挡住寒风,冬天一定不会太难挨。
    照理说,自己并没有什么好烦恼的。蛇人们很听话,食物也很充足。然而,刘珣守却有些鬱鬱寡欢。这阵子他总有个念头,怀疑自己所见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他来到的这个原始世界,这些能自由转换兽形和人形的奇妙生物,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他想起一部有名的电影:女主角因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选择自杀(她以为这样才能回到现实世界)。会不会从自己摔下楼梯后,就不曾清醒,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自己梦中?
    或者,那个身为电机系阿宅的自己才是一场梦?
    只有狩猎时的兴奋、或受伤时的疼痛,能将他从这个无解的疑惑中带出,因此刘珣守平时总让自己非常忙碌,只是冬季来临,能出门狩猎的时间越来越短,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见刘珣守吃了两口鱼就不再动作,神情恍惚,周遭兽人都露出担心的表情。最近雌性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看样子也不像身体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
    「嘶~」
    肩上的眼镜蛇顺着他的胸口滑下来,变成一个身上带有黑色鳞片的少年,坐在刘珣守腿上。
    寇比拿起烤鱼,笨拙地剃掉鱼骨(他们最近才知道雌性不能吃骨头)凑到刘珣守嘴边,「阿珣,快吃。」
    刘珣守张嘴吃下,望着贴在他怀里的少年。寇比年轻的外表、和充满佔有慾的眼神,总会让他想起凯。想到上个村落发生的事,也许在他只是想说服自己,凯和赫拉并不是真的存在,藉此减轻罪恶感?
    他一边发呆一边吃下寇比餵给他的食物,西莱丢来一个讚赏的眼神。另一名蛇族又递来一颗水果,让雌性吃下。
    「阿珣,说故事~」
    寇比在他身上磨蹭着,鳞片和肌肤的触感不同,刘珣守忍不住一颤。他上次随便说了一个「两个敌对的族群相遇,双方族长拿着木棒对决的时候,其中一名族长竟然告诉对方『我是你爸』」的故事之后,兽人就常常缠着刘珣守讲故事。
    「你再说一次,兽人是怎么来的?」
    「不要啦,上次那个额头有疤的幼崽后来怎么了?老爸是一隻麋鹿的。」
    「我想听那个,被兽人拋弃的兔族雌性,后来在市集遇到真爱的故事!」
    围着火堆,吃饱喝足的兽人们七嘴八舌地提议。刘珣守徐徐开口,用的也是以前听过的故事改编而成。
    「……兽神化为一条大蛇,载着一名雌性来到世界。到了冬天,因为找不到食物,大蛇的身体化为河川,巨大的身体横越山谷,从鳞片中涌出瀑布和沼泽,里面有很多鱼虾,让雌性吃饱,并生下后代,这就是所有兽人和雌性的祖先……」
    火光跳动,在凹凸的石壁上照出不停变幻的黑影,彷彿受到看不见的力量操控。兽人们表情敬畏或嚮往,他们把刘珣守说的故事刻成壁画、写在石板上,之后流传到整个兽人世界,成为家喻户晓的床边故事。
    冬季来临,即将进入冬眠的蛇群们也排好班,要轮流醒来保护雌性。但即使做了许多准备,刘珣守还是病倒了。兽人们守在高烧不退的雌性身边,心急如焚,就连精通草药的西莱也束手无策。
    「阿珣,你不能死……」
    「阿珣,你醒醒啊,吃点东西吧……」
    「上次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拿着钓竿的幼崽到底找到爸爸了没……?」
    「阿珣……」
    眼看他们唯一的雌性变得越来越虚弱,有人想起了祖先的故事,于是除了留下照顾刘珣守的两条蛇,蛇群沿着树干,越过层层枝叶,爬上雨林的树顶。没有树叶遮蔽的高空相当寒冷,有些蛇冻僵了身体,却仍坚持向上爬。他们在树顶上祈祷,祈求兽神帮助,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鲜血,就像先祖大蛇一样,用自己的身体餵养雌性,生下后代子孙。
    刘珣守在昏昏沉沉中被餵了一竹筒味道腥苦的液体,他没有力气反抗,只能糊里糊涂地吞下。之后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出了一些汗,然后昏昏睡去。见刘珣守表情似乎比之前安详,兽人们都松口气。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来之后烧已经退了。刘珣守吃了些鱼汤,感觉原本因为生病而迟钝的感官渐渐恢復,西莱又端来一杯综合蛇血。
    刘珣守面有难色地问:「这是什么?」
    「果汁。」西莱面不改色地回答。
    ……骗谁啊!我近视早就好了我告诉你!
    刘珣守眼神飘向刚走入洞穴的兽人,亚力克斯正舔着手腕上的伤口,见刘珣守看来连忙把手藏到身后──欲盖弥彰!
    刘珣守哭笑不得,心情十分复杂。他很感激兽人对他的尽心照顾,但自从他知道自己在这世界被分类为「珍贵的雌性」后,总觉得兽人对他好都是「图谋不轨」,或是把他当成身体不如他们的残障人士在照顾,很难坦然接受。
    见他又开始神游,寇比接过竹筒杯,跨坐到刘珣守腰上,「阿珣,快喝!」
    不给刘珣守拒绝的机会,他仰头把蛇血饮下,含在口中,压着刘珣守的唇灌进去。又腥又苦的味道令他有点反胃,但也只能嚥下,之后连忙漱口冲淡嘴里的血腥味。
    在一旁监督的西莱:「幸好你退烧了,不然寇比还打算把自己的胆给你吃,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刘珣守一愣,望向还骑在自己身上的黑鳞少年,寇比目光炯炯地回望他。
    「胆拿走了,还能活吗……?」
    「当然不能。」西莱回答。
    「不能让阿珣死。」年轻的眼镜蛇说,抹去刘珣守唇上的血跡,又舔了舔手指。刘珣守感觉身上一轻,一条有着白色花纹的黑蛇就爬进他胸口,蛇类冰凉柔软的触感令他一颤,但很快就被他的体温捂得热起来。
    刘珣守抚摸寇比光滑的蛇头,喃喃道:「你们……何必这样……」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给我吃了一种药,需要每个月吃解毒草?上个月,上个月好像没有吃……?」
    西莱难得慌乱起来,连忙辩解:「其实那是骗你的。你这次生病,跟那个没有关係!」
    刘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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