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赫青每次来家里跟逄经赋谈话,田烟总会下意识地回避。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单纯地感觉到傅赫青对她并不是很喜欢,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审视的警惕心。
    而相应的,田烟也讨厌去看别人的臭脸。
    田烟在卧室里,跟照顾田春莺的护工,打了一通视频电话,对方汇报了一下她的近况。
    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就像她主治医师说的那样,田春莺很难撑过去,她已经进了两次icu,下达两次的病危通知书,抢救回来后,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连最起码的说话都不会了。
    护工试着将视频通话的界面给田春莺看,问她认不认识这是谁。
    田春莺闭上了眼,喃喃自语,像是在嘟囔着不认识,她如此心力交瘁的模样,让田烟感觉出她对死亡的渴望,似乎不停地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是对她的一种惩罚。
    人老终会逝去。田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不想让外婆去世,其中更多的原因,是想弥补自己没能好好陪伴在她身边的愧疚,想让她多活几年。
    护工叹了口气,走到病房门口,才跟田烟说。
    “这些天她都不愿意吃东西,连流食也不乐意被灌,你得随时做好准备,并不是每次都会这样虚惊一场。”
    田烟把脸埋在了床上,手机竖在面前,她闭着眼感受黑暗,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抬起头,重新看向镜头。
    “你帮我问问她,她是不是不乐意活了。”
    护工走到病床前,弯下腰趴在她的耳边,大声地询问了起来,把田烟的话原封不动说出口。
    镜头里的田春莺点着头,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衰败的褶皱,在脸上如泥般松垮地垂坠着。
    这一刻,田烟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达到了顶峰。
    不到数日,田春莺的病情再次恶化,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田烟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全力救治,然而这一次,田春莺却没能救回来。
    田春莺如愿了,而田烟没有。
    她的遗憾,隔着电话那头传来抱歉的声音,永远停留在了自己十八岁擅自离开家后,一去不回的叛逆里。
    逄经赋让刘横溢回国,去处理田春莺的后事。他自私地没有让田烟回去,用自己不能回国的借口绑住了她,一是自己不在她身边没有安全感,而是怕她发现有关于她朋友的事。
    田烟低落的心情持续了半个月,cur老老实实地做了一次抚慰犬的本职工作。
    她身边一大一小地两只狗不离不弃地黏着她,连上厕所都要跟着。
    一个月后,田烟收到了逄经赋给她定做的蛋糕,粉色花边装饰的两层蛋糕塔,最顶部点缀着樱桃,两圈都是草莓。
    直男审美的东西永远都是中规中矩,所幸味道还不错。
    田烟生日的那天,正是她因为田春莺的事而难过的时候,所以逄经赋把她生日往后推迟了,而她自己也没想起来自己的生日。
    田烟感受到他的贴心,客客气气地说了句谢谢,她过生日的次数不多,大部分都是在小时候,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而那段时间的记忆也早就模糊了。
    正吃着蛋糕,田烟感觉到牙齿被崩了一下,她从嘴巴里将异物拿出来,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一颗高品质的圆形切割钻石,镶嵌在白金戒指,除了主石外,钻戒的戒臂上还镶嵌着许多小钻石。
    这克拉数,没个几十万应该买不来。
    对面的逄经赋满眼堆笑看着她的反应,灰色的开衫居家服将他显得温柔敦厚。
    田烟捏着戒指说。
    “你连求婚的方式都这么直男。”
    逄经赋当场愣住。
    “直男?”
    他苦思冥想的方案,结果被她贬得一文不值。
    “我要是真咽下去了怎么办。”
    田烟恍然大悟:“不对,这么大的东西我也咽不下。”
    察觉到话题跑偏了,逄经赋及时岔开。
    “愿不愿意嫁给我。”
    田烟想说,她应该没有不愿意的可能吧。
    但若是这么说,逄经赋精心准备的惊喜就会被泼了盆冷水,最终她应该也不会好过。
    田烟笑容明媚皓齿,杏眼成了弯起的月牙,韶颜稚齿,她真诚地表态,仅凭一句话就能触及到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愿意,谢谢你给我准备的惊喜,我很喜欢。”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让他神魂颠倒。逄经赋站起身,速度快到在田烟没反应过来之前,来到她的面前,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田烟将那枚戒指捏在手中,高高仰着头,接受着扑面而来的,他疯狂又极具快乐的亲吻。
    田烟记得那句话,只要她足够尊重逄经赋,逄经赋也会给她尊重。
    所以她不反抗、不挣扎、不挑衅,生活会过得比之前还要好。
    至于那想要脱离世俗的梦想嘛,也只能是梦想了。
    -
    大门被敲响的时候,cur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分辨出是谁,等到逄经赋拍着它屁股使唤,它立刻飞奔过去开门。
    见到是傅赫青,田烟准备站起身回屋,却被逄经赋抓住了手臂。
    “怎么每次见他都躲?坐这。”
    傅赫青也听到这句话,看了一眼田烟,两人对视的瞬间,她把头垂下来,拿着书默默坐回了地上。
    “你们不是准备谈事吗。”
    “什么事你不能听?”
    傅赫青换下鞋子,走进来,拿着一迭透明文件夹,他交给了逄经赋。
    “坐。”
    田烟和逄经赋是席地坐在壁炉前,在他没来的时候,一个玩狗,一个看书。
    傅赫青先是单膝下跪,然后盘腿而坐,板正的身姿挺得僵硬,似乎有些不习惯这样,摸了摸凑过来的cur的脑袋。
    文件夹里的东西是一些宣传手册,标题写着“最美养老胜地”、“梦幻度假国度”、“共筑幸福晚年,一生享乐无忧”
    有的是中文,有的是英文,傅赫青说:“这些我让她看过了,她都不满意,您看是继续依着她来,还是直接订下一个?”
    “她最近的精神状况怎么样了。”逄经赋一目十行地翻阅着。
    “没什么变化,护士说她一会哭一会笑,吃药的时候精神会萎靡不振,大部分时间里,要么是在撕东西,要么就是躲在被子里哭。”
    逄经赋不耐烦地抽出一张:“不用挑了,就这个,给她送进去,再找事,就把她关在原先博维斯将她关的那家精神科里。”
    “好。”
    傅赫青准备离开的时候,注意到逄经赋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钻戒,又瞥了一眼田烟,也有。
    “老大,新婚快乐。”
    逄经赋嘴角上勾,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婚礼上再说也不迟。”
    傅赫青离开后,田烟问他刚才的敬老院是要给谁准备。
    “我母亲,已经有五个敬老院拒收她了,花了大价钱把她救回来,不是在耍疯就是在给我添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薄凉,好似完全在审判一个陌生人。
    田烟出于好奇才问:“她会不会是想让你陪陪她?”
    逄经赋笑了,揉着她的头,像在看一个孩子单纯善意的心思,解释道。
    “我们是仇人,我的存在带给她的只有悲痛,相比较之下,她恨我,可能比我恨她还要多,她希望博维斯死,也希望我和博维斯一样,从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过。”
    “我不与她相见才是对她最好的做法,等她一个人疯够了,或许就看明白了,是死是活她自己选。”
    逄经赋的人生里从未有过亲情二字,他生来就被人寄托着恨与怨气,他被灌输了太多冷漠。
    而成为如今这副心思敏感,又容易动情的模样,也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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