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有赵计元封口,前有重兵堵路,南北两山升起的浓烟,注定是无法跨过的鸿沟。
    徐子东又一次陷入绝境之中,一如御金那日,大摇大摆的走进御金关后,手下步卒全部堵在城中。
    又是死路一条。
    惶恐中,徐子东一把抓过负责游弩手的朱壁川,暴怒道:“你们游弩手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说赵计元的大军都在东边,这边的人马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壁川亦是没有头绪,连续几日的刺探都是远远观望,没有一个游弩手能够近距离察看,可旗帜的数量和飞扬的尘土都做不得假,赵家军的主力确实都在那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他也不知从何处而来。
    张盼的脑中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与朱壁川不同的是,他更想知道赵计元从哪里得来的情报,竟能知道壶儿口中埋伏。出于对游弩手和望风楼的信心,他不相信手下人哪怕被抓也不会抖出来。
    左思右想想不通,张盼上前按住徐子东青筋暴露的手,“老板,现在怪谁都没用,先想办法出去,便是要砍他脑袋,也得等到出去再说。”
    “怎么出去?”徐子东怒火攻心,暴躁道:“前后都是人,两边出口都不大,没办法展开阵势冲击,十几个十几个往外冲只能是送死,你说怎么办?”
    张盼还算镇定,“别的先不管,趁着火势还没烧过来,先砍出两条隔离带,拦住大火,我们不好出去,他们也别想进来,反正谁冲谁死,两边的出口对我们不利,对赵计元同样不利,先把火势控制住,其他的再想办法。”
    “谷中粮草不多,便是控制住火,赵计元围在外面不进来,我们还是没机会,便是耗也能耗死我们,这样最多苟延残喘,对于局面还是于事无补。”朱壁川愁眉苦脸道。
    “不,先砍,当务之急先保证自身安全,办法慢慢想,真要什么都不做在这里等死,那赵计元最是开心。真等火烧过来,人切不论,马匹肯定会惊。两万多匹马发疯,不用别人出手,大军都会被马冲死。”周武陵帮腔道。
    暴怒之后,徐子东慢慢平静,将要完全暗下来的天空中,浓烟越聚越多,他无奈的下令道:“麴义,杨恩江,带着你们的兄弟去砍隔离带,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两个时辰内,必须得给老子砍出来。”
    “遵命。”
    两营人马立时出动,周武陵又道:“这样能暂时缓解危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在外面的只有刘炎涛的独立营,他那几千人马杯水车薪,不是西边赵家军的对手,现在只能向他处求援。”
    “上马关离此数百里,整个两辽道的人马都在此处,哪里还有援兵?”徐子东忧道。
    张盼两眼放光,瞬间明白周武陵的用意,不自觉出声道:“襄平。”
    “北周会愿意出兵救我们?”徐子东不信道。
    “我等要是全军覆没,赵计元携大势扑往襄平,北周必难自保,姬存源应该看得清形势,不会见死不救,只要有人前去报信,哪怕只来一万人偷袭西边那支人马的后背,都能给我们出去列阵争取时间,只要有五千骑兵出去,要把外面的人马冲散不成问题,”周武陵笃定道。
    “也只能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徐子东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回身喝道:“屈狐仝,速去北周求援。”
    ————
    壶儿口东边,连吃十几块烤肉还不愿停下的赵计元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唇,迎着铺天盖地的浓烟一阵欢喜。
    在他看来,如今能救东齐的大军的唯有一场暴雨,可夏日的暴雨时节早就过去,七月到八月之间,壶儿口至襄平一带雨水少的可怜。
    夕阳落下后,天空中挂着璀璨的星河与将圆的满月,这种无法形容的绝美景色让他想起一句故老相传的名句。
    运去英雄不自由,时来天地皆助力。
    这样的天气要是能下雨,那他娘的徐子东真是天命所归,我干脆投降算了。
    “建山,命儿郎们前进两里,堵死壶儿口。再命那三千兄弟准备好东西,现在就进去。”
    董建山低头领命,却又有些担心道:“主公,眼下还不能确定徐子东有没有退,这个时候让兄弟们进去,岂不是送死?”
    “没事,我要是徐子东这会儿肯定不会在这边等死,只会带人往西边逃,眼下这边肯定没人,弟兄们只管进去。不必太深入,办完事赶紧撤出来就是。”赵计元胸有成竹,咧嘴笑道:“再说,这三千弟兄都是自愿的,死一个我得赔一百两银子,三千人就是三十万两,我又不是独孤一方,没他那么财大气粗,不会拿银子丢着玩。”
    “可是……”董建山犹犹豫豫道:“南北两山已经起火,烧尽壶儿口只在早晚,没必要再让兄弟们冒险,那姓万的不是说过,这次徐子东把大半粮草留在襄平,壶儿口的徐家军根本没几日口粮,堵他个三五日,饿也能饿死他们。”
    “你呀!”赵计元的脾气果然极好,哪怕被当面质疑都没生气,笑眯眯的解释道:“这么大两座山,等它自己烧过来最少两三天,瞬息万变的战场,两三天能做许多事,万一出个什么变数,又该如何?程再幸死了,北周不足为虑,可姬存源还在,鬼知道徐子东和北周有没有达成共识,听说小不二刀就在徐子东手下,他要去襄平搬救兵,谁拦得住?北周人马一到,邓敏就会很危险。你难道希望他死?”
    “这……”
    “别这呀那的,赶紧去,越早把壶儿口烧个精光,对咱们越有利,就是烧不死他们,熏也要把他们熏死。到时候姬存源就算来,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还能一鼓作气拿下他,一战搞定两个对手,剩下一个张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北周这四道地盘就能落在我赵计元手上,这才是我一统天下的资本。”
    董建山无话可说,望着自信满满的赵计元,重重低下头道:“我这就命人去办。”
    一炷香后,举着无数火把的赵家军向壶儿口推进,整齐的队列前方,三千轻装甲卒身背一个大水囊,推着麻布覆盖的推车,排成纵队进入壶儿口。
    这些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轻而易举的走入谷中,一如赵计元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任何危险。
    几千辆推车入谷后被推向两侧山脚,全部丢弃在山脚的密林中,自入口处延伸到两百多丈外。
    赵家二郎解下身上的水囊,将水囊里装的东西晒在车上,那如水一般的物体透着难闻的味道,仔细一闻,竟然是桐油。
    这是何其珍贵的东西,就这么晒在车上,滴在山野中。
    囊中桐油泼尽,他们连水囊都丢弃,举起手中的火把,抛向推车,火星遇到油,瞬间燃起大火。
    麻布被烧卷,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最易燃烧的干草。
    一片片轻微的炸裂声中,火势越来越来大,从山脚向山顶蔓延,也在向山谷深处烧去。
    火光中,三千人火速退去。
    继壶儿口南北两山外侧起火后,壶儿口内侧又燃起熊熊大火。
    赵计元要以最快的速度烧掉整个山谷。
    ————
    泽州义庄内,邓春琳盯着醉汉,不敢贸然出手。
    那醉汉说的倒是轻松,可威胁之意谁都听得出,武当两问知道,自己要是不跟他走,他还真能敢出那等天地不容的事。
    基于这个,他对天上人的厌恶又多几分。
    武当算不得悬壶济世,救苦救难的宗门,平日里帮助百姓都会收取报酬,几碗米,一碗油,布匹衣服都可。
    无为不为,自生自灭,这是武当的坚持,但这不代表武当的人可以容忍他人滥杀无辜。
    二十万人的性命只在邓春琳一念之间,这份因果太重,重的他不敢不作为。
    拿无关人等的性命要挟他邓春琳,这其实是没道理的,可这天底下多的是不讲道理的事,他很无奈,更多的是气愤。
    同为陆地神仙,真武之境的顶尖高手,醉汉若是铁心杀人,邓春琳自问阻止不了,哪怕叫来帮手一起对付他,即便能胜,真武之间的碰撞,战斗余波都能害死不少百姓。
    真要打起来,泽州能被打成筛子。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蓦然间,邓春琳觉得那早就被逐出中原的佛门并非一无是处,最少说过的话,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行,我跟你去。”
    醉汉好似早就知道答案,乐道:“这才对嘛,你老祖好歹是和李长生称兄道弟的人物,见一见他对你又没有损失,说不定还会送你一场大造化。”
    “不需要,自己得来的,比别人送的实在,往日我还不明白为何师傅不准我踏入真武,现在想想,或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邓春琳露出回忆之色,好似那早已仙逝的武当前代掌教就在眼前。
    “你师傅确实是个人物,你武当开派祖师都做不到的事,他却能做到,这两千年来,能在天上自杀的也就你师傅一人。”醉汉佩服道。
    “那也是羞于和你们这样的人为伍,难怪那李长生要分开这天地,真要让你们这些人留在人间,心念一起,说杀人就杀人,谁能阻止你们?”邓春琳冷然道。
    “随你怎么说,该见的还是要见,走吧,别磨磨蹭蹭。”醉汉跳下棺材,来到邓春琳身旁,“开天门飞升,不用我帮你吧!”
    “哼。”邓春琳背转过身,长剑朝天一指,义庄本就破败的房顶破开一处大洞,透过洞中向上看,繁星点点的天空立时乌云密布,光亮的大门自乌云中闪现,门户内一道七色的长虹自天空落下,穿过房顶的大洞,落到他脚下。
    一剑开天门,长虹落人间,这一日,武当两问邓春琳乘虹飞升,惊起泽州百姓无数。
    还在给人算命的罗有文惊得失魂落魄,施展轻功直追长虹,却是连那影子都没摸到,眼睁睁的看着师叔绝尘而去,留下他一人在这泽州孤苦伶仃。
    ———
    西蜀剑阁。
    悠闲的景百晓坐在藤椅上纳凉,眯着眼睛缓缓说道:“谢小白,让你夺了邓春琳的剑,你不夺,现在他要去天上,你能怎么办?想不到啊,老夫这一生不止看错王千阳,连邓春琳也会看错,本以为狄惊飞的后人不会违背他的遗愿,却不知朝天一剑本来就是邓家人。。”
    “少说风凉话,信不信以后都没你酒喝,老邓脾气虽然臭,还不至于分不清是非,这一次肯定有逼不得已的苦衷。”谢不言不高兴道。
    “苦衷不苦衷另说,他这一去,天上人指不定要耍什么鬼把戏,你还不叫些人一起去看看?”景百晓离开藤椅,朝着泽州望去。
    “难道你不去?”
    “我老了,经不起这种大场面折腾,就剩一二十年命,跟你走一次还能剩几年?”
    “想偷懒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谢不言抱怨一句,挥手找来剑匣,飞身落在剑匣上,直冲云霄,刚飞出去几丈,又停下,回身看着百岁老人,迟疑片刻才道:“前辈就好好留在剑阁,我的酒大半在后山的湖里,还有一些在我房内,酿酒的方子小峰知道,喝完了让他给你酿。”
    “这话听着怎么像交代遗言?”景百晓伸出小拇指挖耳朵,“天上你又不是没去过,放心,他们不敢乱来,李长生的刀不是摆着看的,那些天上人最怕它。”
    “不怕它还能把剑丢到人间来?”
    “那刀只是不让天上人下来,又没说不让剑下来,赶紧追上邓春琳,别让他进到深处,只在李长生的墓前停步,那样逃起来也容易。”
    “省的。”谢不言微笑应下,剑匣猛然一加速,朝着乌云密布的泽州天空飞去,直冲天门,一边飞,还一边吼道:“楚老二,打架啦。”
    遥远的南边,霸刀山庄响起一声低喝,“这次收多少钱?”
    吴州境内,不曾安睡的百姓看到一个人影飞上高空,和那月亮并肩。
    “白打,不收钱。”谢不言轻轻一笑,又吼道:“王千阳,可敢跟老夫走一趟?”
    东海之滨,正在和佟大海吃饭的天下第一摸了摸腰间酒壶,爽朗笑道:“那就厚颜请谢前辈再送一壶酒。”
    谢不言忍不住想骂娘,都不是白出力的主。
    武当山天柱峰顶,一袭灰衣的张离人朗声喝道:“武当张离人,多谢剑神相助之恩。”
    陆地神仙,千里传音,七月十四日夜,整个人间都能听到那相隔千里的对话,怀着好奇与激动,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天下城内,舒小心摸了摸能够反射月光的头,苦涩一笑,没敢出声,而那历下城中,黑衣中原郁闷的喝着茶,没有言语。
    大草原上,第三鹰和徒弟相对而坐,慕容十文问师傅要不要去凑热闹,惹来第三鹰投来一个嗔怪的眼神。
    远在南越的李青站在天南城头,有些失望,有些落寞,今夜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假神仙。
    枪仙山上,吴素瞪了张绣一眼,阴阳怪气道:“有些人能开天门不开,现在后悔了吧!”
    张绣擦拭着青梅酒,“神仙打架,凡人有什么好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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