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天夜里,他晚归回家发现唐承的房间还亮着灯,没有敲门就推开进去,看见唐承在小猫凄惨的叫声中,用剪刀活活剪开它的肚子。
    他至今忘不了那个场景——
    唐承闻声回头,满脸都是鲜血,阴森森地盯着他笑,“爸爸,这样小猫就不会痛苦了。”
    他吓坏了,连夜把其他存活的小猫扔了出去,又带唐承去看心理医生。
    但看到唐承在医院被医生逼着复述童年经历、痛苦到抱头痛哭的时候,他又一次地心软了,以为只要自己给与充足的耐心和加以引导,唐承便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何况他那么聪明,成绩又好,所有老师都说他是个有前途的孩子,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异类。
    而他一味的放纵最终还是酿下大祸。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高考刚刚放榜,唐承的分数放眼全省都是拿得出手的,亲朋好友都来贺喜,他坐在书房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讨好。
    正和生意伙伴打着电话,唐承忽然推门进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精神也恍惚,一进门就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他见情况不对,匆忙挂了电话,去扶地上的儿子,问怎么了。
    唐承仓皇无措地拽住他的胳膊,猩红的眼底有病态的疯狂和孩子般的慌张,“爸!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唐广君如遭雷击,浑身猛僵,“你说什么?!”
    唐承语无伦次地说:“那人是小晨同学,他们一起去水库露营。我讨厌他总是缠着小晨,想给他点颜色,就在他游泳的时候把他按进了水里。然后他越挣扎,我就越生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气了!”
    唐广君这才知道唐承对异父异母的妹妹产生了畸形的感情,还因为她而酿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狠狠甩了唐承一耳光,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你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为一个丫头片子犯这种事!”
    “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呀!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给过我温暖,我受不了别人靠近她!”唐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是我不想坐牢,爸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唐广君捶胸顿足,父子俩搂在一起,哭成一团烂泥。
    好半天,唐广君终于冷静下来,他不能让儿子去坐牢,不能让他的大好前程就断送在这里。
    他追问唐承当时的情况,有哪些人在场。
    唐承想了想,说没人看见他,自己离开的时候温听晨和她的同学们还没发现江玦失踪。
    唐广君松了一口气,立刻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把唐承送去澳洲的姑姑家,对外宣称是出国留学,自己则私下托人去打听案件的进展。
    通过某种渠道,他得知当时的法医队长黄明忠家里突遭变故,急需一大笔钱给女儿治病,他便有了主意,私下约他妻子见面,说自己可以帮他们家支付治病的费用,前提是要她老公在尸检报告中改动一些细节。
    黄法医一开始是不肯答应的,但他妻子已经收了钱,眼看女儿马上就能进行手术,叫他如何忍心喊停?
    一边是死人的冤屈,一边是活人的希望,他百般纠结,最后终于妥协。
    案件被摆平之后,唐广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勒令唐承短时间内不准回国,连春节都是他飞去澳洲陪儿子过的。
    直到半年前,没人再提起往事,唐承背着他偷偷跑了回来,并且不顾他的反对找了份远在帝都的工作,只为能离温听晨近一些。
    刚回国的那段时间,父子俩经常吵架,外人以为他们是因为工作意见不合,实则是他不想看着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越陷愈深。
    可他根本拦不住唐承,这孩子在国外呆了几年,早已脱离控制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管他说什么,就是铁了心要去她身边。
    这半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怕他再做蠢事。
    直到几天前,唐承打来电话,说要带温听晨出国,并且再也不回来。
    他隐隐觉得发生了些什么,给了唐承一笔钱,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又怕当年的事情再被挖出,安排法医一家连夜离开江市,没想到还是被警方捷足先登了。
    ……
    “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他的过度纵容,才导致他一错再错。”
    提起当年的真相,唐广君泣不成声,惯子如杀子,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听到这里,周见弋的耐心早已告罄,发了疯似的揪住他的衣领,暴怒道:“我没时间听你的忏悔,告诉我,唐承究竟要把温听晨带去哪里?!”
    唐广君掩面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那天之后我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周见弋骤然松手,绝望爬满了五脏六腑叫嚣着将他撕碎。
    唐广君跌回座椅,眼泪如雨,像是要把这几年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全部发泄干净。
    过了会儿,他抽噎着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开口:“但是……春节那段时间,他问了我一些老家的事,还问我拿了老家房子的钥匙。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他很排斥那个地方,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去看看……”
    不等他说完,周见弋猛地站起来,拉开审讯室的门冲出去。
    “留两个人继续排查可疑车辆,其他人跟我走!”
    “是!”
    第67章 无拘(3)
    温听晨恢复意识的时候, 发现双手被绑在身后,嘴巴也被胶布贴着,头痛欲裂, 睁不开眼睛。
    浑浑噩噩又睡了一会儿, 神智总算清明一些, 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房间,身下的木板床要散架似的, 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好在双腿是自由的,她挣扎着坐起来,借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四四方方的小房间, 家具很少,而且看着都上了年纪, 灰尘扑扑的,外头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和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什么时候能出海?”
    “别跟我说这些, 收了钱就给我把事办好!”
    “我再给你半天的时间, 天亮之后我必须看到船!”
    是唐承的声音。
    温听晨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昏迷前破碎的记忆袭上心头, 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一个答案——
    她被绑架了。
    被一个自己喊他哥哥的人绑架了!
    还未等她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房门应声而开,昏黄的光线一点一点挤进房间。
    唐承举着蜡烛去看床上的人, 见她醒了, 眼底似有惊喜。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温听晨拼命后退蜷缩进角落,用一种恐惧、慌乱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神浑身颤抖地盯着他。
    “抱歉, 忘了你没法说话。”
    唐承俯身揭开她脸上的胶带,“唰”的一下, 温听晨的嘴巴周围瞬间燃起火辣辣的痛感,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眼睛却还死死瞪着他。
    唐承脸上浮现一抹受伤的神色,叹了口气,“你别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堆垃圾。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温听晨颤抖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落座床沿,试探地触碰她的脸颊,被温听晨撇头躲开,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像一只抵死挣扎的小兽,浑身充满着警惕和戒备。
    “为什么?”她问。
    唐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露失落,起身把燃烧的蜡烛搁在桌上,从口袋摸出烟盒,就着跳跃的烛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点了一根,衔在嘴边狠吸了一口。
    “小晨,难道我对你的心思,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温听晨望着他的背影猛然一怔,“你……你说什么?”
    唐承回头,隔着缭绕烟雾看她错愕的眼睛,“我说,我爱你,小晨。”
    “……”
    温听晨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冰凉,呼吸困难。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迷雾,一时间,所有的疑团被细线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高智商,科研经验,偏执,爱意……警方做出的嫌疑人的画像他全部对上了!
    难怪先前不论自己在哪,他总能精准出现,明明没有告知过他详细地址,他也能自己找过去……原来,在她手机里装监听器的人是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回国那天夜里他说在客厅捡到她的手机,还是春节期间他们一家人在家里说说笑笑的时候?
    他有太多机会可以这样做了。
    可怜她把身边所有都排查了个遍,独独没有怀疑过他,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她归进家人行列的人,会对自己产生除亲情之外的感情!
    “是你……”温听晨猛地反应过来,“是你杀了郑致恩和刘金华!”
    “这就是你的回应吗?”
    唐承眸光瞬间暗淡,像是被她的态度所刺伤,喉结苦涩地滚动一下,扯过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再抬头,眼底尽是冰冷。
    “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听晨瑟缩后退,尽管后背早已紧紧贴在墙上,但一想到眼前这人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内心溢出来的恐惧就要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因为他们欺负你,他们活该!”
    唐承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戾气,温听晨被他吼得一缩,嘴唇微微颤抖着。
    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他语气微微缓和,话却说得可怕。
    “任何欺负你的人,他们都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小晨,我是在替你报仇啊,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么?”
    感谢?!
    亏他说得出口!
    如果不是他,周见弋不会出车祸险些丧命,她也不会在被警察当做嫌疑人押进审讯室。他把她置于那样的境地,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温听晨喉咙哽咽,“所以,高中那些所谓的意外事件也是你的手笔?”
    唐承吸了一口烟,“是我。”
    “江玦的死也和你有关系?”
    “是。”
    “……”温听晨绝望地闭眼,两行泪水滚滚落下。
    纷乱的记忆随着答案的浮现而逐渐清晰起来,她忽然想起来去水库那天,的确在附近遇到了唐承,他甚至像个兄长一般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却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才是所有事件背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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