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秦汀兰一口一个五弟妹地喊,如今喻姝的身份早被?官家?废去,已是黎庶了?。
    她正琢磨要不要与之说,秦氏已经开了?口:“我晓得你二人有急事,久待不得,午后便送你和王郎君入禁中吧。只?是弟妹今日已没了?身份,若要进去,还需我引呢。”
    午后,一辆马车从肃王府出来,驶向皇城。
    转眼皇帝登基也有大半年了?,刚登基那会儿,京城动?乱,各路冒出来的不知?名兵寇比比皆是。如今年关?将至,动?乱也都渐渐平息。
    皇帝登基后,先皇后章氏无疑成了?太后,后又册封荀氏为皇后,章太后的外甥女为淑妃,吉鲁公主为贤妃。
    这些,都是马车里秦汀兰告诉喻姝的。
    “对了?,你那庶妹可?成了?昭容。”汀兰又笑道,“还有一位新册封的昭仪,是辅国将军滕家?的独女,她长兄五年前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如今圣上体恤,直接纳进宫封昭仪了?。圣上还未选秀,后宫拢共就这五位,有四位是原先琰王旧邸出来的,你日后还有福分在。”
    喻姝闻言,却道:“嫂嫂这话我反倒听不懂,喻昭容虽是我庶妹,可?喻氏流放,她对我早已心生怨念,我又谈何福分。”
    “傻妹子,当然不是这个福分。”
    汀兰笑了?笑,却意?味深长看来一眼,“去年,你虽给?先帝上了?昭罪书,但此?书他未公诸于众。后来,还是当今这位登基,在先帝桌案压的奏章下瞧见,才公诸出来。如今你虽不是我五弟妹,可?这一声嫂嫂,未必是替五弟妹唤的。”
    喻姝心头一凉,她这番试探汀兰问出的话,果?真如自己所料的那般——琰王此?人实在让人恶心,当初设计不成,今朝她都离开汴京了?,他反而又念上。她曾经可?是弟妻......明明是此?等荒谬的事,汀兰却很高兴,还在笑着劝她。
    “这可?不是什么福分,有命活还难说。”
    喻姝半撩开窗幔,只?望着热闹集市上的人流,“丰功伟业的人,多?重后世清名,生怕世人诟病。上头那位不过贪一时美色,我这等身份,如此?不伦之实,难道他会留我性命很久吗?太后定然也留不下。嫂嫂以为转头就能成宫里娘娘,是泼天福分,可?实则厄运。”
    汀兰听得不舒服,一想到?皇帝多?次嘱咐,又不得不迎上笑脸,指尖一点她额间?,“你呀,不知?好歹,日后就明白我当真是为你好的。”
    进了?皇宫,秦汀兰便引二人往金銮殿去。
    宫中哪哪都是一新,殿前侍奉圣驾的大太监也都换了?人。没一会儿,便有宫人从殿中出来,说官家?要一位一位见。
    喻姝和王为慎面?面?相?觑,而后,他便先进去了?。秦汀兰仍旧陪她在殿外候着。
    一刻之后,王为慎从殿里出来。
    起初来之时,他担心家?人,眉头略有忧色,此?刻却是平缓不少。他附在喻姝耳边,低声道:“官家?是要打压江上漕运,枪打出头鸟,王氏到?头来也就失些钱财。你别怕,不打紧,哥哥只?需照做,很快就能接回他们了?。”
    喻姝看向王为慎,轻轻嗯一声,随后也进了?金銮殿。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牖,斜落在团窠纹的地衣上。
    数多?时日不见琰王,今夕他换上赭黄袍衫,皂文靴,发戴金旒冠冕。原本容貌便好,君子模样?,如今更显威严利气?几分。
    喻姝规矩地行完礼,跪在地上,便察觉头顶有道炽热目光。
    她头也不抬,始终垂眸盯着地案。好一会儿后,听到?上头的人似笑了?下,“许久不见,弟妹容色更甚从前。哦,不对,如今名头废去,也不是弟妹了?。”
    喻姝并?不想兜圈子,磕头便道:“圣上捕了?王家?,又命妾要来。圣上已跟表兄交待完了?,不知?还需妾做些什么,才肯放人?”
    皇帝见着心心念念的美人,本还想说笑两句。要是她识趣些,也能多?博他几分欢喜。可?她偏偏是个不识趣的,还像他从前见到?的那样?,清冷木头,胆怯远离,往往越得不到?,越让人牵肠挂肚。喻姝直接点明来意?,反倒破开他打笑缠绵的心思。
    他讶了?下,只?好道:
    “既然喻小娘子爽快,朕也爽快些。”
    他朗朗而笑,直步走到?喻姝跟前,指头抬起她的下颌。
    他就这么直直盯着看,笑道:“商,百行之末也。你王家?水路经商,半年所得的钱财却比度支副使三年税都高,当中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喻姝轻轻蹙眉。
    皇帝松开她的下颌,又笑了?笑:“不过从前你还是朕的弟妹时,朕便留意?你了?。如今你也不是盛王妃了?,不知?可?愿入宫侍奉?你若肯,朕立马便安排人放了?王氏一家?,让他们回扬州。你若不肯,那......”
    他忽而冷笑了?声,笑得喻姝毛骨悚然,“那么人是生是死,朕便不得而知?了?。你说朕随便寻个罪名,官商勾结,贩私盐、转运私盐,哪项都够杀九族的,就像当年喻家?那样?......”
    他本以为,提到?喻家?,她便会恐惧。皇帝饶有兴致地看她的脸,可?她始终静如死水,仿佛早已接受了?一切,又静静磕个头:“妾愿入宫,望圣上立马放了?王氏。”
    此?等女子,从前他垂涎美色,千方百计设局,她都不肯入套。他甚至以为她清高,这回必要多?磋磨一些,没想到?这么快便应下了?。
    皇帝哈哈大笑,即刻伸手,扶她起身。喻姝两手相?搭,长袖垂衣,听他喊人进来,吩咐了?许多?事,什么去牢中提王家?出来,什么备水侍寝,还切切叮嘱了?此?事不得让宫妃和太后知?晓,往外传,只?说是他看上了?一个宫婢,想要今夜侍奉。
    等皇帝安排完,便吩咐一个年长的宫人领她下去。喻姝走出金銮殿,发现秦汀兰与王为慎都不在。
    黄昏已至,又是飞雪,天阴沉沉的。宫人领着她,绕过长廊,似要往偏殿去。经过梅园时,忽然有人唤了?声:“喻小娘子?”
    这声音很是耳熟,喻姝猛然转头,看见不远处有男子披了?件鹅翎的绀青斗篷,正搭着双手,站在朱檐下——那人正是章隅。
    “你怎会在此?处?”
    喻姝也愣了?一瞬。
    她与章隅是故人,曾经共患难,历生死,如今见到?,自是肺腑言语万千。可?她并?不能叙旧,倏地低下头,朝他深深一礼:“妾有件事,想求翊卫郎相?助,日后愿倾尽所有报效万一。”
    章隅见不得她如此?大礼,走近两步想掺一把,却看见她身后的宫人。
    他经常御前行走,识得的,那是近前伺候皇帝的。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好缩回扶她的手:“娘子不必如此?,旦讲无妨。我若能做到?,必会尽力而为。”
    喻姝感激地抬头,说京中多?险,恳请他留意?外祖一家?是否平安离京。
    章隅很快便答应下,似还要话想说,可?喻姝已经被?宫人催走了?。
    入夜。
    满室盈香,水汽蒸胧,喻姝沐浴完,宫人递来了?一套雪缎薄衫和小衣袴袜。
    殿内虽烧了?地龙,可?深冬腊月只?一件薄衫在身,她觉得冷,随后扯来自己的厚袄子又穿上。那宫人看不下去了?,忙去扯:“怎可?又穿呢?若是官家?来,再脱还要耽误功夫,侍寝规矩便没有这样?的......”
    喻姝咬牙,一把大力扯来,偏往身上穿。这还是她平生头一回瞪人,也不知?是不是死到?临头,胆儿也大了?,“官家?现儿也不来,穿穿又如何了??嬷嬷真会说笑,能耽误什么功夫啊?不用官家?费力,我亲自动?手脱总成了?罢!”
    那嬷嬷被?她逼得无话可?说,索性也不理睬。她们从浴房出来,绕过雪地,又进了?偏殿里头。喻姝坐床边候着,那嬷嬷便站一旁,开始讲侍寝的规矩。
    她无心听着,一边耳进,一边耳出,心思全飞去了?殿外。
    殿外还在下大雪,可?她却无比向往飞回扬州。不,哪怕不是扬州,是从前的王府也好。
    那一个晚上魏召南曾问她,还能不能回到?以前,哪怕他不求她尽心尽力。
    那时喻姝是知?道要救家?人,路途坎坷,恐自己日后没有好下场,所以说了?不愿。最后一场露水情缘,彻底结束了?二人的情分。喻姝想来都觉可?笑,多?少恩怨纠葛,往昔情分,竟在这场云雨中消散了?。
    他放走了?她,她也知?晓,自己以命相?逼,他死了?心,只?能北上疆地。
    喻姝微微叹一口气?。
    如今她有的,不过是张好脸。若以此?献出能换家?人安宁,一具肉身而已,到?底不算什么。
    宫人念完了?教导,正好殿外传来一声圣上。喻姝坐不安稳,下意?识地站起,她看着烛火晃动?,皇帝大步流星地过来,便跪下行礼。
    皇帝给?宫人们递了?个眼色,她们纷纷退出偏殿。
    “起身吧。”他说道。
    喻姝一起来,便看见他笑着,目光炙热如火。她以前就不喜欢琰王,甚至有些恐惧他,如今这种恐惧就活生生站在跟前,甚至内室只?有他们二人。
    皇帝很不客气?地抱起了?她,放到?床上,伸手解开袄衣的带子。
    第62章 消亡
    喻姝认命地垂下眼?眸, 听?他边解边笑:“原先朕的旧府有个婢女很像你,有几分美色在。她也很怕朕,朕就喜欢女儿家憨羞作态。只可惜她到底是个奴婢, 身上?奴性重, 太听?话。”
    “当然, 你妹妹比她要更像,伺候朕也尽心,所以朕很宠她。”
    皇帝褪去了她的外袄,身上只留下薄衫。他直起腰身, 细细观赏起薄衫下胸脯浑|圆,纤纤腰肢, 便称赞说, “不错。”
    窗外的雪飘飘扬扬,深夜凝重, 她眼?底的光也渐渐熄灭。皇帝当着她的面, 亲手解下缂带,褪去黄袍, 喻姝没有看他, 两眼?始终盯着地衣:“圣上真会放王家回扬州,此后不再动吗?”
    “自然,朕说到做到。”
    皇帝褪尽衣袍,身上?只剩中衣。他新得佳人, 难得开怀,很快便将人儿放倒在床榻。锦帐扯落, 入目满眼?的轻红, 她只觉得恶心又恐惧。
    内室的烛火还没灭,她想灭, 皇帝却不让。
    她认命了,只能难堪地闭上?眼?。只是刚阖眼?,殿外忽然起了动静——
    一内侍急道:“贤妃娘娘,大雪地的跪不得跪不得!您还怀着龙嗣,身子有个损伤奴才便是万死难辞其咎!娘娘您就听?小的吧!圣上?有人侍寝,现儿也没空见您呐......”
    皇帝的唇本还游走在她的脸颊上?,听?着贤妃二字,动作便停下来。
    贤妃...
    多兰竟会来找他,他都觉得诧异。
    自从三个月前两人闹得不快后,多兰便再不肯理他了。他甚至往她宫门?去过四五回,都吃了闭门?羹。
    皇帝十分要脸,此后便彻底冷落了多兰。可春宵苦寒,见多了妃子们床笫间的规矩、拘谨,却也念起她眉梢的艳色,那股主动勾人的劲儿。
    是了,多兰这外邦女人,可与?他罔顾礼法地厮混,缠着他勾着他,他自然喜欢得不行。可她性情却也烈些,真?要翻脸,三个月都能摆张冰脸。
    如今她肯主动找来,便是有心修好。皇帝心头终于痛快了,乐见其成,又怕今夜若不见多兰,错失这个良机,日后多兰再肯低头没准便是难的。
    即便此刻身下美色十分诱人,可喻氏已被钉死,也跑不了......皇帝此番作想,便从喻姝身上?起来。
    他看了眼?她,眼?底还有未平的情浪:“你先在这候着,朕出去瞧瞧贤妃。”
    喻姝巴不得他走。皇帝一走,她便坐起,手掌拍抚,妄图镇下胸腔那股恶心。
    贤妃......她想起马车里,秦汀兰说过,宫里已经立了二妃。
    喻姝正寻思这贤妃是哪位,忽然便听?到偏殿外间略为?耳熟的声音,“先前都是多兰不好,没有明白圣上?苦心,犯下大错。今夜特做了金丝肚羹请罪,还求圣上?能顾念从前......可谁知早已新人在侧,是要忘了多兰呢......”
    公主中原话依旧说得蹩脚,喻姝一下便认出来。
    她下榻,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
    稍一探头,清清楚楚看见多兰正跪在地上?。皇帝笑了笑,把?人扶起:“朕如何能忘了你?你可真?够心硬,这么久不来见朕,如今可是悔了?”
    多兰垂头,皇帝爱惜抚着她的脸,又继续道:“朕疼你,是甚过滕昭仪的。只是她父兄为?朕上?沙场,朕不能不顾及滕家?的脸面。你能想明白,那是最好不过......”
    喻姝躲在屏风后看,只见皇帝说完便将女人搂进?怀中,二人亲昵无间。
    可刹那间,多兰便抬手摸头,拔出一支细簪——快准狠朝皇帝脖子刺去!
    喻姝惊骇地瞪起圆目,双手都在颤。那一瞬簪尖在她眼?中,好像真?的能刺进?皇帝死穴。
    下一刻,她听?到清脆的掴掌声,皇帝龇牙裂目地紧捂脖子,血流浸中衣,多兰已经被他踹到数步之外,狼狈地伏在地上?。
    皇帝忍着疼大呼,很快羽林军们冲入殿中,二十来把?寒光剑抵在多兰身上?。只要人敢动,顷刻就能毙命。
    喻姝也吓得不敢吱声。
    大太监看见皇帝脖子的血,连忙去找御医。御医很快提着箱笼赶来,先给皇帝止了血。多兰刺杀不准,无法一击毙命,皇帝又极快反应过来,以至于没伤及要害。
    御医一走,皇帝捂住脖子上?的白布,走到多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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