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郁已经失踪五日了,庞府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而桑雪楼却一如往常,出乎意料地稳当,尚未有梁予馥曾设想过的情况出现。
    除了大师哥担了照顾卫师傅的责任,夫子们依然过来教书,师哥们虽然各自着急却依然清晨练武,午间炮制药物,夜间读书歇息,更甚比从前认真不少。
    府中上下的仆工也一如往常的工作,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也什么都没有消失。
    但梁予馥知晓,她自己却是忧心忡忡,越是平静,便是忧烦。仿佛越是平静的河面,水中深藏的食人旋涡,会更无情地让人颤寒。
    在桑雪楼的日子里,梁予馥已经习惯睡得比从前还要晚一些,毕竟她再也不用早起做家务,也不需在天亮前早起务工,但最迟在巳时之前,她定会梳洗一番用早膳,再准备到朝夏斋上课。
    可这几日,梁予馥不仅没一天睡过安稳的觉,总是心神不宁,频频走神,亦是眠浅总被恶梦给惊醒。
    梁予馥额边有几分地沉重,瞧着铜镜的自己,都有几分憔悴,显眼地消瘦几分。
    今日,她起身尚未穿戴衣衫时,李婆子便服侍替她梳头,边问:"姑娘早膳要不多食一碗莲藕排骨汤吧?秋娘说姑娘昨日一整天都吃的少,身体怕是会承受不住。"
    梁予馥见今日是李婆子服侍她,并不见秋姑的身影,"我不饿,早膳还是简单一些即可。"尽管知其是奢想,她还是按耐不住冲动地问了李婆子一句,"庞府那...可有消息了吗?大师哥可有送来消息?"
    婆子依然摇头不语,什么都没敢多说。
    李婆子手巧,不过短短转眼一瞬,梁予馥已经能摸到头发上,已然编织好的小辫。
    她也知晓这些姑姑跟婆子,在谈话间的消息是最为灵通,很多不显眼的话家常都是打探消息的来源。
    她便如往常一般问,随意跟婆子问问这些日子,燕都街上所发生的有趣之事,"李婆婆今日早市的瓜果卖的怎样?如往常新鲜吗?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我正想买些新鲜的荷花摆在屋里,不知今日可有新鲜的荷花?"
    "我知师父的居处有荷花池,可发生那样的事,我实在害怕,哪敢让人去采..."梁予馥面色一白,好似真怕了那件事。
    婆子见九姑娘年纪小,素日里也是待她们底下人和蔼宽厚,见九姑娘这般受惊吓自然是万分怜惜。
    自然自告奋勇。
    说起这些瓜果鲜花,李婆子这才坦开心扉的直言畅说,"九姑娘,咱们燕都的街市里,有着各种瓜果,可都新鲜了。每日都有稀奇玩意,连万里之外的番邦红果油果都丝毫不缺。"
    "不过这荷花的季节素来短,姑娘若是喜欢,我便让人赶紧给姑娘买去。我认识城外一户种植荷花的商户家陈娘子,他们家向来都是每日采集最新鲜的荷花,或是抓捕池里的鲤鱼入城贩卖,日日不断,可勤劳了。"
    梁予馥听了立刻抬眸一笑,"那行,那就麻烦李婆婆请这商户的娘子,送来今日最新鲜的浓淡各颜荷花。我细看几分,再决定是否每日以他们家的新鲜荷花,留置在我屋里,添几丝清凉的馨香味。"
    婆子笑的很是欣喜,自是赶紧吩咐下去。
    不消半个时辰,商户娘子便亲自送来今日最新鲜的荷花。
    稚春堂里,婆子前前后后的替九姑娘布置荷花瓶,送荷花过来的娘子也谨慎地双手并握,低伏着头在门槛之处站候着,不敢多瞧这闺阁里的主人姑娘家,生怕惹怒了贵人。
    梁予馥藏于屏风内,她面着铜镜,以镜中的倒影,看着在旁边低眉的娘子一眼,她细问:"这便是今日采收的荷花吗?"
    陈娘子回答,"回姑娘,这荷花朵朵新鲜,色如美瓷,清香亭丽,含苞时若少女芳华,盛开时圣洁高雅。此等佳品乃是我陈家荷花园当日采收,入城专供给像姑娘这般的城中贵人。望姑娘品鉴。"
    这娘子说话像是嘴里抹了油,十分会讨人欢喜。
    梁予馥的眼尾余光,好奇地瞧了这位陈娘子一眼。
    这般上门送花之事,也只能是女子,才不会招人话柄吧!想必这位陈娘子在素日里,便时常接触燕都里的女眷。
    她年幼,对燕都的贵门了解甚少,旁边婆子姑姑也不敢对她多嘴什么,若是要打探燕都之事,怕是得依靠这些看似不起眼,实则是知晓天下事,行过万里处的贩夫走卒。
    "原来这城中也有贵人素爱荷花?我当以为姑娘们都如吴家姐姐一样钟爱玉兰、红梅呢?"梁予馥佯装没多大的兴趣,只是看着婆子替她梳的发辫,随口一说。
    荷花池在高门大院中,并不罕见,让侍女日日采荷,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家娘子也知晓这燕都中的贵人更爱红梅、兰草名株,更甚鲜少会让侍女外出采买新鲜的荷花。多数买新鲜荷花的顾客都是一些稍有读过书的平头人家,想借着荷花的风姿让日子过得有盼头一些,为生活添几分喜色。
    陈娘子摸不透眼前贵女的话中之意,自然多几分谨慎,沉稳地回答:"这各色的花,犹如城中的各个贵女,各有万般美好。有贵人爱玉兰、红梅、兰花,自然便有如姑娘这般惜怜清荷的玲珑七窍心。"
    梁予馥听娘子说完,她突如转身瞧了陈娘子一眼,便让婆子取来一枝荷花。
    荷花才近身,便一阵清香不止。
    果真是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细看之下,这花确实是今早才刚采下的,果然娇美无比,菡萏卷舒,万般亭丽。
    梁予馥这才起身出了屏风,看着娘子说道:"你们陈家...果真能日日进城给贵人送鲜荷,一天不缺的吗?这采荷应该不是容易事吧?"
    陈娘子俯身应诺,"古人言道:出于泥而不染。采荷自然不是容易事,更是辛苦钱。但若我陈家的荷花能入贵人的眼,替贵人们平添几丝芬芳,那陈家上上下下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梁予馥把手中的荷花递给旁边的婆子,看着陈家娘子的眼神不咸不淡,丝毫不敢显露半分的心惊胆颤,她从来不曾如此应对旁人,更别说是年长她十几岁,阅历足够深的商户娘子。
    "我这人平生最厌恶不守诚信之人了。陈娘子,你抬起头告诉我,你们陈家真有本事,能连着数月天天往燕都中,送上最新鲜的荷花吗?难不成从今年初夏到今日,你们陈家果真是日日不断地给燕都供上最新鲜的荷花?"
    "你若骗我,等我师父归家,定有你们陈家好受。"
    梁予馥娇俏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天真,更甚着,有着不达事便不罢休的骄纵,让陈娘子的心里有些忐忑。
    但陈娘子丝毫不敢轻视眼前这个还样似青葱年华的姑娘家,别说是英国公庞府了,这桑雪楼的庞府旁支也是他们一般商户所惹不起的。
    又在一路上听婆子们说,这府里是没个能执掌中馈女主人的,唯一的姑娘家便是眼前的九姑娘。既是唯一的姑娘,自然府上的花花草草都是依着眼前姑娘家的喜好。
    陈娘子虽心有算计,却只能勤勤恳恳地回答,不敢有半句谎言,"姑娘,只要是花季,我们陈家荷园确实日日往城里送鲜荷。若那日花开的不够娇艳,我们便会往城中送含苞待放的鲜荷。今年荷花大好,更是日日不缺,直往着燕都送上最新鲜的荷花,小的句句属实,还请姑娘明察。"
    梁予馥本就无意为难陈家的娘子,见陈家娘子如此地恭敬她如今的身份,一时之间,她的心里不但毫无雀跃之喜,却是堵得慌。
    拿身份跟权势压人,实乃让她羞愧不已,也不是她的初衷。
    可既然都做了戏,那便不能把戏给唱了一半,让人给抓住了把柄。
    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梁予馥这才暂露了笑意,她佯装天真小姑娘的模样,嬉笑地摆了摆手,让婆子先给陈家娘子定金,"那行,从今日起,你们陈家便日日给我屋里送鲜荷吧!直到今年的荷花期结束。"
    陈家娘子脸色渐缓,这才笑着离去,赶忙让陈家的仆工,再送来一些鲜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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