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中的秋彼岸一直反复高烧,梦中呓语连连,他衣不解带地在旁看护,避免她伤势恶化。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过妥善处理,多是为了闪避鞭子所造成的擦伤,除了胸前那一道!
    无视男女之防地拉开她的衣襟,解开渗血的纱布,露出那道狰狞纠结、从锁骨延伸至心窝、收尾在白皙上腹的鞭痕。
    犹记得当初看见这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时,他的胸口仿佛遭到重击,几乎令他难以呼吸;她那不停回荡在耳畔的哀怨控诉,更是像根尖刺般不断戳戮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抽痛。
    轻柔地在那愈合缓慢的染血肌肤抹上药膏,他的额际忍不住泌出点点汗珠,直到处理好伤处,拿出干净的绷带重新替她包扎好后,才吁了口气,着手替她整好衣物。
    她对他,其实未曾真心信任过吧?
    总是张扬着一身的尖刺,将脆弱的自己护在其中不让人轻易接近,即使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茫然无措,也不轻易依人寻求庇护。她正视着自己的软弱,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独自撑着一身傲骨凛立在洪流之中,所有的苦都自己吞,所有的痛都自己受
    她的世界、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没有任何人介入的余地。
    他交给她的迷药,她连动都没动过在他闯入的那一刻,清楚看见她眼底有着货真价实的杀意,倘若他再晚一步,朱香琦恐怕已经没命了吧?
    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她果真只剩下妖物的杀戮之心吗?
    既然如此,为何他仍会替这样的她感到心痛?
    凝视她那明显苍白的消瘦脸庞,他低叹中隐隐透出一丝无奈。
    即使明知是假,但那场短暂的兄妹之情,仍是迷惑了他的心吗?
    拿起摆放在床头柜上的小瓷瓶?那是她随身携带、装着艳红丹丸的那只,他倒出里头的一颗红丹,将昏迷的她半搀起,小心翼翼将红丹放入她口中,指点她喉间,助她将药丸吞下。
    帮她诊脉的那一瞬,他得知了她每餐必食这红丹的秘密。
    这丹丸,确实不是什么神丹妙药,但她却不得不吃
    霎时,他脑海浮现出她毅然吞药的那一幕?
    倘若她对他真无一丝信任,不可能会愿意那么做才是。然而事实上,虽然略有迟疑,但她确实是当着他的面吃下了他给予的药丸
    她,也曾想试着相信他吗?
    紧合上眼,他眉间不由得聚拢,紊乱的心思在矛盾间产生拉锯
    少顷,门外响起两声轻叩。
    “孙公子,堂主有事相请。”
    屋内寂静了好一会儿,才徐徐传来淡漠的应声。
    该来的还是要来,这是他避不掉的责任。
    孙独行将怀中人儿轻放回床,帮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出门外。
    “需要奴婢代为看顾小姐吗?”
    闻言,孙独行睨了眼垂首恭敬站在门边的丫鬟。
    “在外头守着就好,别进去。”
    “是。”
    冰冷带雪的寒风在空中传递着她熟悉的花香,日复一日,未曾间断。
    年幼的她置身艳红花丛中,茫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带着恶意杀念前来的人们、飞溅的鲜血、恐惧的哀号、以及娘亲发狂般的刺耳尖笑
    “红儿,好好的看着,这些全是畜牲,全都是当初逼迫为娘落魄至此的畜牲!”尖锐剌耳的笑声里隐藏着深沉的哀戚。
    “不把我逼到绝境誓不罢休是吗呵呵,那就试试看吧!就试试看吧!看是你们先死尽还是我先亡!”
    沾满腥红的手温柔抚上她苍白的脸庞,在她颊边留下明显的片片血色,注视着她的双眸中满是冰冷的仇恨。
    “哼,赤阳算什么,只要你在我手中,那畜牲永远就只能够排在我之后,你是娘唯一的希望啊!”下一瞬,那狂乱的眼神顿时变得迷离。“要不是听信了那男人的话,我又何必又何必”
    “啪”的一响,面颊上火辣的一掌令她滚飞出去,倒卧在红花之中。
    不顾头晕目眩撑地坐起,没有呼痛,没有哀号哭泣,默然抬手抚向热辣疼痛的面颊,脸上仍是一贯的毫无表情。
    她并不清楚原因,但她隐约知道,自己的存在亦是娘亲憎恨的一部分
    那一天,冰封的山巅又来了一名访客。
    她如同往常一般待在远处的艳红之中默默看着——那是娘的要求,要她必须亲眼目睹每一次的血腥杀戮;要她记得,这满山遍野的艳红,满载着娘的仇恨,还有她的罪过只因这一切,全是因她而起。
    然而,那天的景象,跟往常有些不同。
    她感觉得出,娘在见到来者的刹那,本就不稳的情绪变得更加狂乱,只是那人究竟对娘说了些什么,她听得并不真切
    “你记住,红儿,不要相信任何人,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
    那男人忧伤的面容,以及娘哀怨控诉的忿恨表情,一直一直刻划在她心头,未曾抹去
    痛这是秋彼岸自泥沼般的幽深黑暗中挣脱出后的第一个感想。
    吃力睁开沉重的眼睫,茫然的眼盯着陌生的屋顶,脑袋仍是一片模糊。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
    她
    胸口传来的强烈痛楚令她不由得立即屏息不敢妄动,待意识逐渐回笼,这才记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女人依偎在孙独行身旁,控诉着她的不是,而他则是自始至终用那深沉的目光直盯着她,没有多说一句话
    然后呢?
    她不记得了
    待胸前的痛楚慢慢退去后,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不去扯到伤处翻身欲起,却蓦然顿住。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眨眨眼,缓缓伸手撩起一缯垂落胸前的发丝,看清那再熟悉不过的赭红,随即瞪大双眼—一
    她的头发
    微顿,再继续朝其它部分看去,这回不只是惊愕,还夹杂了连她自己都无法克制的恐惧——
    她原本的衣服呢?
    强忍着痛楚将自己全身搜了一遍,确定那块木牌和药瓶不在自己身上,她顿时面如死灰。
    是谁?究竟是谁拿走的?
    正感惊慌之际,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她的惶恐,警戒骤生,转头向门的方向望去——
    “你醒了。”孙独行手捧一碗刚熬好的药汤走进房内,瞧见她防备的姿态,不由得蹙眉。“你该乖乖躺着别乱动,当心又扯到伤口。”
    “我的东西呢?”没理会他的劝说,冰寒双眼死盯着他。
    孙独行微微一笑。“姑娘指的是什么?”
    “我的东西呢?”她重复,语气更加冷冽。
    “姑娘若是指那些红丹的话,喏,不就在那儿吗?”他指着床头柜上的小瓷瓶。
    秋彼岸顺势望去,也不管是否会扯痛伤口,立刻焦急地伸手将瓷瓶夺回护在怀中。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
    “我的衣服呢?”
    “姑娘原先的衣物破损到不适宜再继续穿上身,所以孙某已经差人将它丢了。”他回答。
    丢、丢了?
    他擅自把她的衣服给丢了?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凭什么?”
    竟然、竟然如此随便自作主张处理她的东西,他以为他是谁?
    她命令道:“把衣服还给我。”
    “这就恕难从命了。”孙独行歉然一笑。“那堆破布现在恐怕已经不知流落何方,若是这身衣物不合姑娘的意,待会儿孙某再差人拿几套衣物来给姑娘挑件喜欢的,如何?”
    “你”她才不是在意衣服的问题,她是
    忽然间,她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
    幽识没有动静!他对于她的命令没有该有的反应!
    觑见她愀变的脸色,孙独行知道她发现了什么,不以为意地端着药碗微笑上前。
    “虽然一开始是棘手了些,但现在看来,孙某体内的那股沌气,似乎还是顺利化去了呢。”这一点,倒是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毕竟那时他与她的相处互动渐佳、关系渐好,加上她的性子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单纯,让他渐渐疏于防她;而之后她也不曾再试图诱发他体内的那股沌气,他也就没再去注意其存在。要不是她在朱香琦身上使用了同样的手段,他说不定也就这么把它给忘了。
    在她伤重昏迷的这段期间,他曾试着要运气逼毒,却赫然发现存在体内的那股沌气早已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看来,虽然慢了些,但他的抗毒之体还是能够确实执行解毒之务呢。
    怎么可能!秋彼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那不同于以往的漠然瞳眸,忍不住刷白了脸,手脚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随着他的靠近下意识朝床内缩去。
    幽识除非她死,否则在没有饮下她的血之前,是不可能解除幽识的啊!
    无毒不解的毒手神医她已经、已经没有能够制得住他的毒物了
    孙独行对她的惊恐视若无睹,随手将药碗放在桌上,自怀中掏出一只木牌。
    “话说回来,姑娘想找的,其实是这东西吧?”当他在她的衣袖暗袋中寻获时,还真是稍感讶异了会儿。
    原来,东西真的在她身上。
    秋彼岸微怔,看清他手中所持之物后,立即咬牙道;“还给我!”
    “这牌子,是姑娘之所以前往白城的原因吗?”他将木牌拿在手中把玩端详,丝毫没有要还她的意思。
    “不关你的事!”
    停下手上的动作,孙独行抬眸望着她,唇边蓦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姑娘想要拿回这块牌子吗?”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双眼却是不肯认输地死盯着他。
    “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来抢,倘若能够顺利抢到手,就是你的;另一个嘛”他斜睨向放在一旁的药碗。“只要你把那碗药喝了,我就还你。”
    药?秋彼岸这才注意到那碗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
    “只是一般的补药,能补血固元气,还能让伤口早点愈合。”他解释道。“如何?只要姑娘愿意相信我,乖乖喝完那碗补药,这牌子就能立刻还给你。”
    她瞪着他,恶狠狠地死瞪着他。
    那种东西那种东西
    谁要喝啊!
    强忍着扯裂伤口的痛楚,她孤注一掷飞身上前欲夺回她的失物,然而孙独行却早有防备地移身一闪,反手点住她的麻穴,令她浑身摊软在他怀中,无力动弹。
    “你输了。”他失望地低叹。
    秋彼岸无力瞠大盈满绝望的双眼。
    真的到此为止了,她已再无反击之力
    孙独行神情复杂地盯着瞬间失去生气的她,默默将牌子收起,单手环抱着她坐上床沿,取饼药碗递到她唇边。
    “既然输了,就乖乖喝药吧。”
    她回神,立刻防备地死盯着他手中那碗漆黑的液体。
    “张口。”
    少了血色的唇瓣却是更加紧抿,拒绝合作。
    两人僵持了一阵后,孙独行只能无奈叹息。
    “倘若我真有意要毒害姑娘,早在姑娘先前昏迷时便可动手,根本不需如此大费周章另外熬药下毒不是?”
    她恍若未闻,双唇仍是如同蚌壳般紧闭,不敢松懈。
    “还是说,姑娘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害怕药的苦味?”柔声的询问夹带着明显的揶榆。
    抗拒的表情骤然闪过不服输的怒气。
    她怕什么?不过就是碗药而已,她连之前那颗莫名其妙的药丸子都敢吞了,她还怕什么!
    更何况,如今除了一条命以外,她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是吗?
    早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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