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仙幕中的一点一滴,姬偃难免回想起了当年收嬴舜华做弟子时的事。
    他愿意辅佐嬴舜华,有想要看秦国笑话的意思,但更多还是因为嬴舜华这个人。
    他在封地那三年,通过恒儿每个月的来信和两人的功课,对大秦十一公主多少有些了解。
    从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功课中,姬偃看到了一个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灵魂,那颗孤独的灵魂充满了对世界的野望和对现实的压抑。
    她会走上夺嫡之路,完全在姬偃的预料之中。
    姬偃唯一没想到的是,她才九岁,就已经走上了夺嫡之路。
    也或许,就是因为她才九岁,没有被磨平棱角有,彻底看清现实,心中还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所以才会走上夺嫡之路。
    只是希望,这一次的她,不要如仙幕中那般,走到彻底无法挽回的疯狂地步。
    嬴皎道“从这之后的几年,姬偃就一直留在咸阳,教导光耀帝王道。哪怕落魄了,姬偃终究是周王朝的宗亲,接受过很多士族都无法接触的知识,而他也毫无保留地把曾经学过的知识,全交给光耀帝。”
    嬴皎同时放出多枚回溯石,里面全是姬偃教导嬴舜华的相关画面。
    有教导嬴舜华礼仪,士族间相处规则的。
    有教导嬴舜华诗书,各地风俗地貌的。
    有教导嬴舜华纵横之术,分析各方局势的。
    有姬偃温声细语,一点点和两个孩子解释各类典籍意思的。
    有姬偃恨铁不成钢,冲着鹌鹑一样的两人咆哮的。
    更有姬偃抄着戒尺,满院子追两个不长进的小家伙打的。
    很多时候姬偃都是同时教导姬恒和光耀帝。
    但也有一些东西,哪怕姬恒是他的儿子,姬偃也没教,而是单独给嬴舜华开小灶。
    从晨曦到月起,从春起到冬落,嬴舜华和姬恒再也没了玩闹的机会,仿佛整个人生只剩下学习。
    就像始皇在巡游途中也得处理大批奏简一样,嬴舜华哪怕在去往封地的途中,也被姬偃布置的各种功课淹没。
    从光耀帝留下的祖训中对太子教导要求走过来的嬴皎,默默流下一把辛酸泪,“只能说,不愧是老祖宗,对自己就是狠。”
    嬴舜华想起仙幕出现前,在姬偃手下的学习经历,默默为自己拘了一把辛酸泪。
    简直比高考还恐怖
    人家高考好歹是白话文,结果和姬偃学的居然是文言文。
    一开始那半年,嬴舜华感觉自己被姬偃骂成了傻子,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经过两年多的光幕讲解,在世人眼中的舜华公主,未来的光耀帝,那就是一个三岁能规划寻父之路,五岁能制作攻城兵器的大聪明,就差打上“生而知之”的标签了。
    但谁都没想到,如天生智者、权谋家的舜华公主,居然也有过那样一段因为学不好被老师追
    着打的经历。
    “十一妹很努力啊”年长的公子、公主们皆是深深叹息,明白为什么嬴舜华能和扶苏夺皇位,而他们不行了。
    和从小跟着淳于越学习的扶苏大兄,以及自己找个老师就拼命学的十一妹比起来,他们读的书实在是太少了
    整个天下,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嬴政。
    在他的印象里,嬴舜华一直快乐得像只小鸟,经常往他和朝臣面前凑,还总是变着法子地捣鼓一堆或有用、或没用的奇怪东西。
    反正总结下来就是这孩子啥正事都不干,闲得很。
    结果,现在仙幕居然告诉他,那孩子背着他偷偷努力了。
    每次见他都快乐得像只小鸟,是因为进宫后就不怕被姬偃追着学习了,超级快乐。
    总往朝臣面前凑,那是她拼命学习挤压出的时间,专门用来收揽人心的。
    总是捣鼓奇怪东西,那是她每次被姬偃喷得狗血淋头后找到的解压方法。
    “原来,那孩子为皇位付出了那么多。”嬴政开始理解,光耀帝那种“谁敢阻止我当皇帝,我就弄死谁”的疯狂了。
    付出了那么多,如果是嬴政自己,也绝对不愿意半途放弃。
    罢了,待会儿就看看,再安排点什么利国利民的事给嬴舜华那逆女做,免得那逆女怀疑他不想传皇位给她。
    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工作狂嬴政当成小驴使唤的嬴舜华,此刻正坐得笔直,骄傲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赞叹。
    说好要“各自飞”的人,还是忍不住凑到姬恒身边,和他偷偷咬耳朵,“这就叫偷偷学习,然后惊艳所有人。”
    姬恒,“别靠我这么近,坐过去点。”
    他可没嬴舜华的厚脸皮。
    本来就已经有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了,嬴舜华一凑近,整个院子所有看仙幕之人都看了过来,简直如芒在背。
    “不要。”嬴舜华靠得更近了,“我们是一起学习的小伙伴,就要一起接受大家崇拜的目光。”
    “光耀帝和始皇在政令有很多分歧,而光耀帝和姬偃同样存在很多分歧,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夺嫡一事的方法。”
    “光耀帝有一颗仁慈的心,她的仁慈给了她的子民,但同样给过她的兄弟姐妹们,给过始皇和扶苏这两个曾经在她的生命中占据过极大分量的人。”
    “我们之前就说过,光耀帝曾经把黄冠子安排在始皇身边,那就是她对始皇的仁慈,对父亲的保护。对于扶苏,她也有同样的仁慈。”
    “夺嫡,夺的是什么,是帝王心中继承人的位置,是朝臣心中的从龙选择。”
    “对于女儿身的光耀帝来说,杀死扶苏,把所有兄弟姐妹卷入皇权争夺中,再隐藏在背后,各个击破,是她最好的选择。而这,也是姬偃以一个门客的身份提出的谋划。”
    “显而易见,光耀帝拒绝了,她选择了更平和的方式,想要用自己的优秀,改变始皇的想法。所以她在始皇封禅这年,试探皇
    权失败后依旧没有过激举动,而是继续深入对皇权的探索。”
    “而这,也加深了她和姬偃的矛盾。”
    “从始皇一统天下到朱喜死,从秦历元年到秦历九年,光耀帝一直都坚持着想要大秦的皇权平稳过渡到她手里的想法。”
    “其实到了后面两年,光耀帝和扶苏的关系,和朝臣的关系,和姬偃的关系,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嬴皎越说越心酸,“就像始皇说的,她太天真了,充满了不属于那个时代的妄想。”
    “扶苏和始皇的关系越来越僵硬,扶苏已经很难成为那个让始皇满意的继承人,所以他看向了一直朝着皇位攀登的光耀帝。为了大秦的江山,他放任朝臣爆发,想要打破光耀帝的妄想。”
    “但同样,姬偃又何尝不是在等待时机,打破光耀帝天真的妄想。”
    嬴皎挥手,一直放着姬偃和嬴舜华不同时期相处画面的回溯石,全都汇聚在一起,成为唯一的画面。
    昏暗的书房内,姬恒跪在姬偃对面,恳求道“阿父,你去劝劝公主吧,她要把朱喜召回来,作为筹算贪污一案的主事。”
    姬偃平静地看着陷入死局的残局,平静地说“那些账目一直都由朱喜负责,她更了解,公主召她回来没什么问题。”
    姬恒再次恳求,“阿父劝劝公主吧。萧何是男子,他的能力也比朱喜强,更适合。”
    “你看,你也明白萧何是男子,比朱喜更适合如今的情况,难道公主就不明白吗”
    姬偃把玩着黑如墨的棋子,语气平淡地说“公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公主最近不对劲,我总觉得她想要做什么疯狂的事。”听了父亲的话,姬恒的心反而更难安了。
    “不,她不是要做疯狂的事,她是已经疯了。”姬偃轻笑道“她靠近了追逐了十几年的皇位,却发现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正在发疯,拼命地想要他的父亲,高高在上的始皇,看到她卑微的乞求。”
    姬恒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苍白。
    姬偃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恒儿,其实你也明白的。公主正在用她那清醒的头脑,激化她和朝臣之间的矛盾,掀开最后的遮羞布,所以你想要阻止她继续疯下去。”
    “你和公主一起长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是个哪怕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只会暴力破开南墙继续往前冲的人。任何人都劝不了她,哪怕她一直崇拜的阿父。”
    姬恒激动地说“那我们更不应该就这样看着。我们是公主的门客,食君之禄,就该尽职尽责,哪怕知道公主不会听,也该劝诫。”
    “放下你对公主的感情,好好想想现在的情况。对于公主来说,这难道不是另一个开端”姬偃把手中握到温暖的棋子放入姬恒手中,说出平静却极其残忍的话,“公主的世界太干净了,需要被染黑。”
    姬恒呆愣愣地看着手中圆润黑亮的棋子,身体似乎都在颤抖。
    姬偃却不放过他,而是继续道“我们
    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她彻底被她看不清的现实打碎骨头的时候4,将人抬回来好好养护,避免她被彻底击垮,成为一滩烂肉。”
    “这就是阿父的选择吗”姬恒把棋子放回棋盘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父亲,悲凉却坚定地说“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不是嬴舜华了如果那样的话,大秦下一任帝王是不是她,根本没有区别。”
    画面的最后,是姬恒抱着装满白子的棋盒离开的背影。
    嬴皎总结道“如果说,光耀帝和始皇的矛盾是政治理念不同,和贵族士大夫的矛盾是男女之别,那和姬偃的矛盾就是夺嫡方式的不同。”
    “姬偃对光耀帝的执迷不悟已经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而光耀帝也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所以姬偃才任由光耀帝继续撞南墙,想要让她磕得头破血流,磕清醒脑子,让她真正走入生死厮杀的夺嫡中。”
    “而不是一直天真想着讨好所有人,等待始皇传位给她,她开开心心接受,和众多兄弟姐妹、贵族朝臣一起开开心心建立美好大秦。”
    嬴舜华,“”
    最后那句是讽刺吗逆孙
    她是想着大家开开心心一起建立美好大秦,但没说要带上只会吃白饭的兄弟姐妹和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啊
    不过
    难道皇位争夺,真的就不能平和吗
    她当初想要争夺皇位,就是因为她不想生活的大秦变成华夏历史中的样子,不想扶苏死,不想众多吃白饭的兄弟姐妹死,不想无辜黔首死
    好在,现在不需要了。
    不过,还是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吧
    唉,老祖宗也真是的,不能因为有钱就生那么多吃白饭的啊不知道优生优育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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