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笺小子;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晏殊清平乐
    在她仅有的人生经历中,她从没有感受过这种朝夕相伴的幸福。每天早晨,总听得见沿街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与深山的幽静不同,她能感觉到这个城市充满了活力。
    赵丛烈常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每每她散发梳妆时,他总会站在她身后,一拿走梳子替她梳起来。但总是梳到一半,顺势将指间插进她光滑如丝的发中,甚至将头埋进去,据说那里是他觉得最暖的地方。之后,她方有机会将头发梳好,因为他通常会将梳子丢在一边,只看着她,却不说话。把头发梳成大盘髻之后,他会一时兴起拿起那根翠玉梅花铰替她插上。这时,才会让她替他打理好仪容。
    几乎天天早晨都是这样度过的。赵丛烈晚上回来的很晚,而她却睡得早。清晨便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她享受这份幸福,拒绝去想自己并不是夏瑶荪这个事实。她从不让自己去想或许有一天真相大白时她该何去何从。如果说他们的相遇是一种幸福、一个转机,无论她追求的是什么,她都会为了他停下脚步。不安被压进心底深处,仿佛睡着了“让她以为生活永远会是这个样子。
    赵丛烈书房平素不轻易许人进去。这天她端着一杯紫苏汤,扣开了书房的门。赵丛烈只是站在窗前,未在看书。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书桌上摊着一张地图,标上了各地的兵力,甚至连优秀将领的名字都标在了上面。她轻轻摸着这图轴,脸色渐渐白了。
    “你出去吧。”赵丛烈低沉的声音从窗口飘来。
    “丛烈,当今天子尚文,你这是何苦?”
    “契丹寺我幽云十六州,党项人也虎视眈眈。文治固然重要,武功如何能忘?”赵丛烈转过身来直视着她。
    “檀渊之盟早已订下了,大宋国泰民安,你何必操心这些,逆天子而行?”她皱眉。
    “天子尚文,但太祖太宗马上得天下,我等焉能忘怀?”他的声音益发严肃。
    她叹口气,道:“先把这汤喝了吧,消消暑气。"
    “你先回去吧。”他还是伸缩眉头。
    她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紧捏着的拳头,轻轻摩挲着。
    “丛烈,我是你的妻子吗?”
    “当然是。”他挑高眉看她。
    “那你可否听我一言?”她轻声细语,温柔地看着他。
    他默然,僵直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松懈不少。
    “忧国忧民,为人臣子应所为之。但是,丛烈,别让自己承担太多,好吗?”
    他明白这是她的肺腑之言,纯出于关怀体贴之意。缓缓叹口气,他伸出手,抚摩着她洁白如瓷的脸庞。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眼中就要泛出泪意,她忍着胸中翻涌着的情绪,一字一字地念着。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这短短的夫妻生活让她如此眷念不舍,甚至一想到他会离开,她便难以忍受。
    别说此刻安然无事,他立刻会为了她这番话放下手中的红缨枪。若是在战时,他能否狠得下心丢下泪眼朦胧的她.穿上铠甲而去?
    “若是边境有人来犯,我即便再不舍也会亲自送你去。但,丛烈,现在天下太平,你就消了此念吧。”
    他终于开口了:“玉儿,非我要挑起战端,只是如今将才凋零。若真有一日战事又起,边境堪忧啊。”
    “真的?”
    他拥她人怀,道:“真的,真的。我只是想防患于未然罢了。”拥着她的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肩头卸下了许多重担,心中也减了许多忧虑。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每他站在窗前,想起这一切,便觉得心头异常沉重。但自她出现以后,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起码,当她在身边的时候,他会轻松很多。
    她真的安下心来,只为他一句保证。
    “很难想象我竟会对一个女子说起这些,这人居然还是我的妻子!”他感叹道。
    她脸上微微一红,转头打量着书房的陈设。书架上尽是文人的书,偶尔杂着几本兵书。墙上毫无例外地挂着前代名家墨宝。最吸引她目光的是那张书桌,上面摆着一个天青釉的三足笔洗,笔筒里插着几株毛笔,看样子是惯常使用的。笔筒的一旁摆着一尊瓦砚。
    “丛烈,这是什么瓦砚?”她好奇地问道。
    “这方瓦砚取自铜雀台。当年哥哥喜它体质细润坚如石,不费笔而发墨,且模样古朴,发人幽思,无事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他的吗?”她从未见过那人,但听他的口气“她”应该和“他”熟识。而且这个人,在赵丛烈心中一定分量极重。
    “他没跟你提起过?”他低头看她,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母亲只育有我们兄弟二人。他长我四岁,自小便护在我身边。他最喜读书,最慕文人,和母亲比较像。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我像爹爹,自小尚武。”
    她缓缓地点头,转而想象着他留着偏顶,扎着丫角的模样,轻轻笑道:“你一定喜欢斗蟋蟀之类的。”
    他点头,道:“我总是玩得满头大汗。哥哥总是在这窗口呼我进来,喝这样一碗汤。只是他备下的是香饮。”原本他无意对人谈起赵丛德的。但面对她。他心中的话便不知不觉流泻出来。也许,他的确无法让自己再漠视下去。存在的始终存在,是他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的,也是他否认了也没有用处的。
    这兄弟俩的感情一定很好,她想着。只是,事情隐隐透着古怪。她便问道:“丛烈,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他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他该怎么回答她?告诉她赵丛德没死?他可以骗自己相信,却无法这样骗她。是的,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赵丛德死了。那一场大火烧死了他,只是他一直不愿去相信罢了。但是,心里明白和嘴上说出来究竟是截然不同的。他若是说了出来,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不明白他为何呆在那里不言不语,仿佛这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她的目光重又打量着书房。这里确实像极了一个文人的书房。、幽静而优美,确是不适合他。在她的想象中,丛烈的书房应挂着剑,摆着兵书,阳刚而又肃穆。
    目光忽地看到角落里的一只竖箜篌。她走过去,拂拂灰尘,手一靠上去,便自动拨起弦来。竖箜篌的声音空灵丽清脆,最易将人带入飘渺的梦境。当初主人最爱听她弹这竖箜篌。她心里明白那是因为每每听到这叮叮哈哈的声音他便会想起他那早逝的妻子雷方云。那个名字,原本属于一位美妙得无与伦比的女子。年幼时她曾见过她一面。那时雷方云已在病中,形容却不显得樵怀,依旧美丽非凡。她死后的容颜安详得仿佛是睡着了。主人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地低唤着她的名字。那个时候她也听到了竖箜篌的声音,弹的人是雷方云推一的女儿雷紫夕。她记得从那以后,雷紫夕便不曾在人前弹起这优美的乐器了。
    又是一个弹竖箜篌的女子!赵丛烈的神情猛地一震。
    “别弹了!”他低吼着,痛苦的回忆不堪忍受这样直接的冲击!
    她也是一震,不置信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她这是怎么了?居然弹起了这早该忘记的竖箜篌!她究竟是怎么了?过去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交杂着幸福与被丢弃的痛苦,一种近似被背叛的痛苦。
    “不!”她抱着头喊道,丢下竖箜篌,无法忍受地跑了出去。
    “你要去哪?”赵丛烈看着她突然冲了出去,头脑清醒了些,赶紧追了出去。跌落在一边的竖箜篌躺在地上。弦断了,边角处也断裂了,终于成了一把无法再用的竖箜篌。
    当她意识到自己究竟怎么了时,她已站在西园的空地,一棵烧焦的槐树边上,泪流满面。她惊恐地抚着剧烈震动的胸腔,跌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赵丛烈匆匆赶来,连忙扶起她,一时间未曾注意到自己踏进了怎样的禁地。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将头埋在他胸前,她哭喊着。这模样就像那天哭喊着不肯让他离开的玉儿,让他的心防再次崩溃。
    “别哭了。我没有怪你。”柔声安慰着,轻抚着她的背,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来到了哪里,身子猛地一僵。
    雷方云只一劲地哭着,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泪流得多了,似乎也将混乱的思绪一并流出。心思渐渐清明了,泪却无法止住。这泪。从被丢弃的那一天就开始流了,为何流到今日,还是流不完?暗恨着自己的懦弱,也更爱着身边正安慰她的男子。抬起头,却看到了他隐隐的伤心。一看,才知道自己来到了西园一一他的禁地!“世烈。”她迟疑着开口,”我不是有意要来这里的!我——”““别说了。”他打断了她:“没事了吗?”见她点头,他便放开她,让她自己站好,自己走到已死掉的槐树前,轻抚着它的桔树枝。
    “丛烈。”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低吼了声“为什么你们总要逼我去承认!为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他异于平常的反应,更是自责自己的鬼迷心窍:“丛烈,对不起!”
    他忽地转过身来,眼中毫无保留地显现出他的痛苦:“一定要我说赵地德死了你们才肯放过我吗?!”
    她震住了,原来,原来她一直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却是这样一个让她不敢面对的答案。原来,是她亲手揭开了他的伤疤。他们兄弟的感情是那样地好啊!
    “你要知道吗?好!我告诉你!赵丛德爱上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把她娶进门来。结果一把火把什么都烧了!他死了!他就这么死了!”他眼睛红红的,神情冷硬,直视着她,似要将她整个吞进去。
    她浑身一颤,缓缓流下泪来。她靠近他,捧着他的脸,将脸贴上他的,说道:“如果你哭不出来,让我替你哭吧。”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也缓缓流过他心上的伤痕,带来阵阵刺痛。
    他忽然推开她,也不抹去他脸上她的泪水,大步走了开去。
    “丛烈!”她在他身后喊着,却留不住他的身影。哭得久了,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痛。但是,她相信,他心中的伤痛远甚过这点疼痛千百倍。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李叔益不知何时出现。
    雷方云现在不想看到他、免得总是想起当月在夏府时他的冷漠。但此刻事关赵丛烈,她可撤勉强自己听一听他会说些什么。
    “不用这么自责。其实这么做对他是件好事。”李叔益叹口气道。
    “为什么?”她抹抹泪水,问道。
    他递上一块丝帕,说道:”他总是不接受赵丛德的死,逼自己相信他还活着。但任谁都明白,那样的大火中像赵丛德这样一个文人如何能逃脱。他心里一定很清楚这点,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长此以往,他必定会把自己逼疯的。若是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切都会过去。天下有什么无法忘怀的伤痛呢?”
    “他能挺过来吗?”他的表情中有着无法假造的关心,所以她决定相信他这一回。
    “能。相信他,他一定能。”他鼓励着她,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微微叹息着,他走开了,离开这个对他而言也是伤心过往的地方。
    雷方云一个人站在那里,擦着泪水,想着李叔益的话。是只要去面对,天下没有过不去的事吗?紧攥着那方丝帕,她走回自己的屋子,脚步飘忽得犹如黑夜里游荡的幽灵。
    晚上,雷方云点起烛火,做起绣活。她身上穿的衣服质料精良,绣工精妙,果真是宫中所用之物,不比寻常人家。按礼她该穿着真红大袖衣,但她宁愿穿着简单而朴素的衣服,不愿去穿那命妇服。手中拿着丝线,夜深人静之际,犹做着活儿,仿佛重回了旧日时光。
    屋外喧闹不已,夜市已经开始了吧。街上多的是外出游玩的男子,那里是不是也有赵丛烈呢?他会不会是在哪个酒楼里喝着闷酒呢?
    她皱着眉,胡乱猜测着。一不小心被针扎到了,索性放下针线,吹熄了烛火。倚在床柱上,正拟宽衣人睡,忽然觉得这一室冷清得可怕。这样的空房,的确会把人活生生地扼死。她猛地跳下床,冲到屋外。
    李叔益也站在外面的庭院里。他讶异地看着雷方云:“少王妃怎么还不就寝?”
    “他还没回来。”她瞪着一双干涩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你累了,回去睡吧。”他好心地劝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追问着,一双眼紧盯着李叔益。
    李叔益别过头去,答道:“一会儿就回来。”
    “你骗我!”
    “其实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对不对?”他苦笑了下,似是对这样的情形无能为力。
    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她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双怎样敏锐的眼睛啊!竟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流楚楚!她连忙转身,举步便走。
    李叔益有点不放心,想跟过去,却被一个女人拉住。
    “你想去追她么?”那人冷冷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李叔益低声问道,隐隐有着不满。
    “我的帕子呢?你给了谁了?”那女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什么帕子?”李叔益皱着眉问道。一回头,已不见了雷方云。
    雷方云并没有走远,她只是蜷着身体躲在廊柱后面。他们的对话她尽数所在耳里,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那两人低声说着话,越走越远。她这才从柱子后面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的烦恼暂且丢在脑后,她想着的全是赵丛烈离去的背影,仿佛他这一走,便会走出她的生命。
    一根根柱子落在了后面,偶尔也能看见上面刻着些字。看字迹的幼稚拙劣,应是儿时的赵家兄弟刻上去的。这里,到处都有旧日幸福的印记,看在他眼里,一定会触景伤情吧。人生在世,命运变化难测,常在旦夕之间,幸福已是面目全非。将心比心,他遭遇过的从来不比她少。他心中的难过一定很深,更何况,他将一切都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还要时常安抚着她不稳的情绪。他一定很累吧。她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且被他呵护着,但她应该也有力量去帮助他的。
    无论她会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她会尽力去帮他。至于爱,那原是一份油然而生的感情,自然而和谐。可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爱的问题。
    又来到了西园。这里没有树木。没有房屋.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东西。这里,一切都被赤luoluo地摊开,无法装作看不见,无法不去面对。
    在这里见到赵丛烈,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只是真真切切地见到他,一颗是宕的心才安了下来。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酒。因为背对着她,她无法看见他的表情是哭还是笑,他喝的是酒还是泪。
    “酒好喝吗?”她挨着他坐下,问道。
    “还好。”他答道,便没有多余的话了。
    “给我喝一点吧。”她伸出手,想和他一起分担痛苦。
    “你别喝。”他一口回绝。
    她不再多说,劈手夺过他的酒壶,灌了一口。
    他错愕而呆愣地看着她灌下一口烈酒,猛地咳了起来。叹了口气,伸出一双大掌拍抚着她的背。
    等气顺了,也不顾酒喝下去灼热的感觉,她仰头又灌了一口。等她再灌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夺走她手中的酒壶。
    她抹抹唇边残留的酒,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喝?”
    “会醉的。”
    “我不会醉。”她坚持着。她并不是为了他才这么说的,而是她自己真的这么认为。大约是酒精的缘故。她记起从前雷方云喝酒的时候,她便有种想喝的冲动。她一直就很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天下的男子都爱这透明的液体和它那辛辣的气味。主人曾问她要不要喝一点,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因为太清楚主人喜欢逗弄她的习性,还有说归说,主人是决不会让她碰酒的。因为雷方云是一位从不喝酒的女子。但是,紫夕小姐常常私底下喝一两口,不敢多喝,还是怕被主人知道,惹来他一顿雷霆大怒。
    他摇摇头,坚持着不让她喝:“如果你只是不想我喝才这么做,那么好吧,我不喝了。”
    “不,丛烈。我真的想喝”
    他的眼神从空洞无神中升起一点光芒。他想,他是无法拒绝这个看似柔弱却又十分固执的女子的。
    “为什么想喝?”他问道
    “你为什么要喝?”她反问。
    “想起了哥哥。”他沉重地说。
    “赵丛德?”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的舌头已渐渐不受按制。
    “哥哥虽不尚武,却也嗜酒。他常常带我去对京的各大酒楼。东京这个地方一酒楼是应有尽有的。各家有各家的特色,丰乐楼有眉寿、和旨,忻乐楼有仙醒,和乐楼有琼浆,遇仙楼有玉液,清风楼的玉髓,还有时楼的碧光。那一年我正好从德州回来,他也在京城任职,我们已有三年未曾见了。每到公务稍减的时候,我们就去酒楼茶肆,几乎一年之中喝遍了东京大大小小的酒楼。”
    “就你们两人吗?”不知不觉中,她已是斜倚在他的肩头了。
    他摇头,又道:“是四个人。还有权益和尉迟敬明。”他的手臂也环上她瘦弱的肩,几乎不用低头就可闻到她发上的幽香。
    “他最喜欢的是丰乐楼的眉寿酒。我喝了这么多酒,却还是喜欢正店王楼的山洞梅花包。”
    “包子?”她讶异地说道.随即笑了起来:“我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吃。”
    “在他身边,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伤怀,听在她耳里却宽慰了许多。诚如李叔益所说,当他去面对时,这一切将会成为一段往事,而且将会只是一段往事而已。
    “每到十月,他便会买来丰乐楼的好酒,邀来两三位好友,在竹林那里,吃起螃蟹宴来。他向来推崇郑厨的橙酿蟹。”
    “这橙酿蟹是在楼子上市的时候才能吃到的。先把黄熟带枝的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楼顶盖住原截处,放人小瓶内,甩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盐拌着吃,不仅香,而且鲜。哥哥吃到兴头时,也会自己下厨试着做。只可惜他虽有斐然文采,却没有一双能做出美味的妙手。”
    听他叙述得这么详尽,她便知他有着怎样深深的眷念:“你也喜欢吃吗?”
    “那的确是美味。只可借,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我若是一个人吃,便索然无味了。”他说着,喝了一口酒。
    她顺手拿过酒壶,也喝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拦她。
    “你若是想吃,我做给你吃吧。”咽下酒,她抬头看他。
    他的表情有些震动,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了,我还是喜欢吃包子。”
    “那我做包子吧。”她不假思索地接口。
    “你会吗?”他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皱皱眉,不回答,却先喝了一口酒。
    “喝了酒就会做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把酒壶递给他:“你也来喝。”
    于是,他接受了她的邀请。两人相依偎着坐在一片荒凉的空地上,一边喝着,一边说着话。赵丛烈不着痕迹地控制着酒壶的去向。他已看出来了,玉儿已经醉了。但他知道她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回房睡觉去的。
    终于,她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一片糊涂中摸到了那棵槐树,微微站稳,就弯下腰大吐特吐起来。
    赵丛烈连忙走过去,及时扶住身子已软的她。
    “你还是少喝些的好。”他说,心里明白她根本听不见。
    待她吐得差不多了,他抱起她走回房去。
    “煎点二陈汤来醒酒吧。”他自语着。低头看时,怀中的她已安然睡去。忽地想起朝中范大人有名句“酒人愁肠,化做相思泪。”他纵有相思泪,在酒醉之时也流不出来。而她,却是一剂最好的醒酒汤。
    有酒便有醒酒汤,因此有他便也有她吧。将头埋进她温暖的发中,这次感受到的是体贴。叹息不复有,却有着韶华易逝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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