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森站在长廊的名贵月历前,小心的撕掉莫内的作品,林布兰的守夜骤然地映入眼帘。四月了!
    我手握着一本书,坐在花房前的草地上晒着太阳,昨夜疾风劲雨敲打窗棂的狠劲已不复见,小草叶上的晶莹露珠已渐渐地被阳光蒸发,消失在空气中。
    书不再有趣。我的心思又飘到了嘉伯的身上,每翻过一页,他的容貌与挪揄的笑就陡跳在白纸上。
    自从摄影棚意外事件后,就没再见过他一眼,不是忙着新装的推广,就是大小会议开不停,三天前,他又突然地打电话告诉我,要回苏格兰担任金羊毛奖的评审委员,昨天下午四点才搭机返回家褢,又洗澡换穿晚宴服,临走时,只交代詹森公司有个社交晚宴,他必需到场与会。才刚说完话,门便重重地在他身后甩上。
    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楼梯上看着落地窗外的他,潇洒地跨进那辆“丹勒”
    詹森同情的看了我一眼,随即提高音量转达了嘉伯的指示。
    今天早报的娱乐版上就刊出了八十年度夏季泳装的发表会,版面下幅则是投资人出资刊登的大幅广告,以艾玛全身的夏季泳装照做为诉求主题。短短文章中只刻意报导久未出人社交场合的格兰斯特公爵九世,范嘉伯,即将带领格兰斯特企业,以崭新的风貌推陈出新,以回馈爱用者。
    当然,这穜捕风捉影的娱乐消息少不了暗示读者,这位贵族企业家与公司旗下的超级模特儿之间的韵事。
    一思及此,我就觉得好累好累,太阳晒得我晕眩,我双手放在草坪上,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骤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乌黑,我下意识地以双手按住太阳穴,想举足移动,但双脚一软,下一秒人已躺回草地上。
    厨娘高分贝的尖叫与詹森的奔跑声相互交替着,刺激着我全身上上下下每一根脆弱的神经纤维。
    “我的天!贾太太,你快去叫醒嘉伯少爷,告诉他夫人昏倒了。旁旗一点!”是詹森安抚人心、指挥若定的声音。“丁勒,帮我把夫人抬进房内!”
    一个冷冰冰的金属重物按住了我的胸腔,我的心脏快麻痹了。艰难地,我圆眼一睁,一张陌生的脸孔在我眼前出现。我像个小女生一样,不假思索地轻声问他:
    “你是谁?”
    他举起听诊器的手停顿了一秒,灰红眉毛下的眼因为微笑而形成了两道新月。“我是格兰斯特家族的特约医师,你突然倒在草地上,所以我就来了。伸出手来,我量一下你的脉搏。”
    他翻起衣袖,看着表计。一分钟后,他将我的手放回被上,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再命令我张开嘴,随即塞人一根温度计。
    我转头看了大门一眼,有三双关心的眼珠子直盯着我,我试着对他们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只穿着一半长裤外罩睡袍的嘉伯,正靠在已被推开的窗户边抽着烟。我的目光与他纴涩的篮眸在空中交会,他眼底传达出的柔意与担忧兮我感动,而那满脸末刮的青胡蹅使他更憔悴几分。
    温度计被抽出,医师看着它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然后满意地道:“很好!我想没什么大碍,只是贫血罢了。”他很快起身,对着嘉伯道:“公爵阁下,我能私下同您说句话吗?”
    “当然?”嘉伯用两指捻熄烟头,走到床尾和医生说话。
    医生拉着他的臂,转过身,背着我,他们倾身交头接耳,我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大人,让我在此恭喜您。”
    “恭喜?”嘉伯错愕的看着医生,不解其意的重复关键宇。“生病还值得恭喜吗?”
    “如果我判断无误的话,尊夫人的病不是病,我们在医学上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卵子受精””
    ““卵子受精”!”嘉伯难以置信地大吼出来。“你是说“怀孕”?”
    “正是。”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嘉伯责难地看了医师一眼。
    “我活了大半辈子,此刻再认真不过了。”医生亦是责难地回瞪着嘉伯,对于他不信任的态度有些愠怒。“当然!很多丈夫对突如其来的第一胎都会有失常的反应,你会恢复过来的。”他像个老长者似地拍了拍嘉伯的肩。
    而嘉伯只是呆在原地口中念着:“今天是愚人节吧!”
    “今天是愚人节!但我一把老骨头可不敢开阁下您这种玩笑。从今起,您得区域性地禁烟了,烟,对婴儿有害!”然后转向我道:“大人,你在食物方面多补充钙与铁质,水果、牛奶尽量多摄取。茶少喝,因为茶所含的咖啡因会降低钙质。一有机会到屋外散步走动,对你只有百益无害夫人,你有话要问是吗?”
    我点头鼓足勇气说:“医生,不是我不信你。但是,你会不会搞错了呢?我只是轻微中暑罢了,我并没有怀孕的征兆。一般人都会有晨呕的情况,我并没有想吐的感觉啊!”嘉伯闻声,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投射过来的眼光又冰又寒,宛如冰冻千年的湖水,之前的温柔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医生一面收拾诊具,一面解释:“夫人,你非常幸运,不是每一个孕妇都会呕吐,也不见得非得在早晨吐,有的人在中午吐,有的人随时随地,或是在傍晚,这皆因人的体质而异啊!四月的小阳春根本没有导致人中暑的威力。好啦!我要恭喜你们,听我一句劝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上帝的好意,不要辜负。”他说着面向嘉伯。
    嘉伯终于回神过来,握了医师的手,以表谢意,随后下了命令。“詹森,麻烦你护送医师出门。丁勒,务必将医师送到家。贾太太,请你出去时顺便带上门。”他三言两句就将一干人等打发得一干二净。
    五分钟后,房内只剩下我和他对峙着。
    我等着他开口。
    他铁青的脸暗潮汹涌,好似要破口大骂,但他只是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举手向睡袍的上衣口袋掏烟,随即忆起医生的警告,才慢条斯理地将手改移至头顶,拨弄着额前的短发。
    他毕竟是个善良的人,即使烟瘾难耐,但还是顾及着我和宝宝的健康。
    “你真行!把我困住了。两个多月前的瘀伤恰可解释这一切。别再编同一个理由,在这世界上,还没听过一个女人只因在地毯上摔一跤就“卵子受精。你老实告诉我是谁干的?他是做什么的?我不会为难你,上回我不想让你难堪,暂且接受你荒诞不经的鬼话。这次你捅出大纰漏,别怪我逼人太甚。”他龇牙咧嘴地威胁着。
    我忽略他的审问,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答非所问说着:“如果你有读过圣经的话,你该知道,从前在西希伯来,有个女子名叫玛璃亚”
    他气得跳脚,冲到床缘,抓着我的肩头。“少来这套!你不可能是圣母玛璃亚,省省力气。你照实说,孩子是谁的?你跟他来往多久了?”
    “是你的。没多久,只有一夜。”
    “怎么可能?如果是我的,我会不知道吗?你嫌我戴绿帽不够好看是吗?还是当我是白痴!”
    “我的确当你是白痴,外加驴蛋。”我赌气脱口而出。
    他不假思索地轻拍我一记耳光,力道不重,但却很准。
    “孩子气的话少脱口而出,这是你自找的。”他的眼中丝毫没有悔意,只有冷酷的怒意。
    “到底那个家伙?什么名字?”他稳住了身子,站直颀长的身躯,抱胸俯视我。
    “那个家伙叫范嘉伯。”我只吐了这个名字。
    “好!你要玩把戏,我时间多得很,陪你玩到底。”他捉了张椅子到窗口坐下,决定开烟禁,但还是收敛地对着窗外吐气,以免我吸入二手烟。
    “这个凑巧跟我同名同姓的家伙,是干哪一行?”
    “怎么说呢?牧羊人、卖衣服、江湖走货郎,看你喜欢哪一个职业,任君挑!”我无意激怒他,只是自认清白无罪的我,不忍见他知道真相的表情。“哦!听说他在爱丁堡有间旅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旅馆店东也称得上高贵的行业。”
    他重叹一口气,低头将脸埋进双掌中,烟袅袅而上。“拜托你,合作点,行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是通奸,可不是猜谜游戏,我真的不忍伤害你!慈悲点吧!”
    我闻言抬起上半身,决定趁着他理智清醒的当儿,揭露事实真相。“夫妻之间怎么会是通奸呢!我已告诉你,孩子是你的亲骨肉,没有别人。我剪了头发的那一天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发狂地在卧室里破坏东西”我停口,看见他的脸慢慢地抬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骤然起身,面对窗外的景物,然后催促道:“别停,继续说。”
    “你扔东西的撞击声惊醒了我,令我冲出房间想了解出了什么事,只见贾太太站在你门外,而詹森已在里面好一阵子了,但仍没有成功地阻止你的怒火,所以我自告奋勇地进人你房内,想帮大家一个忙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我说着那夜的情况,眼泪直下。“我发誓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怪你嗯,也许有一点吧,但你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哑口无言,站在窗台前,就像个雕像一般,面无表情。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找詹森,或是贾太太对质。”
    他隔了好久,才动了一下,但只是为了将烟灰弹出窗外,按着才转头看着我。
    “不用,我相信你就是了!”他将双手插进裤袋内,身子靠在窗台上,伸直了长腿。“我伤害你了吗?”
    我考虑着是否该保留几分事实,而他渴切地想挖出真相的表情,使我更小心地做了解释。
    “我不知道,也许开始时有几秒钟我“认为”自己被强暴了。”当他听到“强暴”这个字眼时,眼神转为黯淡,带着几分求饶的罪恶感。
    我无法对他如此残忍,于是赶紧补充道:“但我知道女孩子在她们的第一次时,多少会有类似的想法,所以我说“认为”并不是涸仆观,也许我用那个字眼太过强烈了,我还在回想起来应该说是“勉强能接受””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令我晓得我没据实以告是对的,但当他再次开口时,令我帖心并吃了一惊。
    “谢谢你隐藏真相,后来的第二次,你也是这么难为吗?勉强能接受?抑或是“无法消受”?”
    “你知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我诧异不已。
    他一脸苦笑的说:“我也以为如此,若你不把细节告诉我的话,我也真的只当那夜是“黄梁一梦”也许我醉得不醒人事,但我没忘记梦褢的事。那个梦困扰我好久,因为它真实得不像个梦,理智却不容我质疑,甚至在隔日早上及下午发现你的瘀伤后,我还是拒绝去承认这可能性。你愿意告诉我,你对后来亲密行为的感觉吗?”
    我羞红了脸。老实说,回答他的问题真教我不知所措,若不是他一脸坦诚的态度,我很难端起严肃的表情。
    “我不知道唉!你作梦时难道没梦到我的感觉吗?”
    他大笑了一声。
    这个节骨眼他还笑得出来,真是见鬼了!
    他一碰到我受伤的眼神,马上抑止笑意,解释道:“对不起,只是我太佩服你的迂回战术了,你闪躲的反应真是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但我并不是你,梦有时也会有错觉,更何况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并不是梦,它是真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有了身孕。我要知道的是你的感受,而这得出你亲口告诉我。别这样害怕!我发誓,我会保持缄默,日后绝不拿它开你玩笑。”
    考虑了良久,想着如何说才不会让自己听起来很蠢。“我没有其他经验,”他微点头,鼓励我继续。“所以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无所谓。坦白讲,我不是很讨厌你对我做的事,可能是我们先有不幸的开始,使得后来发生的事更舒服些。”
    “言下之意,是快感吧!”他柔柔地吐出那大胆的词汇。
    “快感,大概吧!”我真的不知道,低着头不答,希望他改变话题。
    但他不但没如此做,反而更变本加厉。“换句话说吧!有人叫它做高潮。”
    我责难地斥责他:“我们非得谈论这个不关痛痒,又令人坐立难安的事吗?我宁愿”
    他的好脾气又没了,只是耸耸肩。“对你也许是不关痛痒,但对我却是关键,我只是想确定自己没有伤害你,没有误导你”“好吧!是!如果高潮就像恒星爆炸似的话,那就是了!”
    他笑开了眼,但我接下来的话使他随即又拉下了脸。“你根本不是在爱我,肉体上是你与我,但在精神上,是你和另一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他尖锐地问着,对我的指控似乎有着强烈的反感。“会是谁?你倒是说说看。”
    “我怎么知道?喜欢你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你追过的女人又不可胜数。你喊着“我的邦妮”邦妮是谁?”我尽量不让自己像一缸打翻的醋醰子。
    “谁都不是,我们盖尔人喜欢把美丽的女孩唤成邦妮,这点你都不知道吗?”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是吗!邦妮这名字听来就符合金发碧眼的美人儿,我说你的邦妮就是蕾秋,不用再骗我了!”我固执己见。
    他伸出一只手想解释,但欲言又止,最后才自嘲地一笑,放下了手。“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认为我在精神上想着另一个女人吗?”
    我没应声。天晓得!我当然不希望他爱着别人,但我不会傻得缺乏自知之明而去欺骗自己。
    “很遗憾!你一点也没变,为什么你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呢?想想三年前的那一幕吧!你对自己与对我的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头,我不想再重蹈覆辙。我不会再浪费唇舌去改变你的观念,我很高兴我与你圆房了,即使是在对你不甚公平的情况下,我也很愧疚自己不明就里地就假设了第三者的存在,更抱歉赏你一记耳光,但请相信我,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绝不会伤害你,因为伤害你绝非我所愿。”他黯然神伤的转过身去。
    他的话,如行云流水般快得今我抓不住,只能记着片片段段“想想三年前那一幕吧你对自己与对我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头重蹈覆辙伤害你绝非我所愿”诸如此类的话。
    他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继续道:“婚前种种荒唐情史,我不否认。但是我娶了你,即使说不爱你,也会忠实于你,这点请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累了,想回房多休息一下,隔着我们之间的门锁钥匙,我会交给你保管,毕竟在发生这样的谬剧后,我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说完就向我的房门走去。
    “嘉伯!”我的呼喊使他停在大门门口。
    “嗯?”他低声问。
    “你整容到底是为了谁?”
    “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或不h?”
    我愣在那儿,无法吭声,我想说“我信!我信!”但喉咙就是喊不出声音来。
    他自嘲的笑了。“算了!老实说,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然后他轻轻地关上了我的房门。
    我又错过一次机会了!
    我怀孕的喜讯在家族中盛传开来,因此,我们刻意隐瞒的婚姻也不得不公开了。
    我时常会接到很多远亲的问候电话及卡片,甚至连结婚礼物也由人专门迭抵,金盘、银盘、高级骨瓷、名画等。
    嘉伯各部门的主管也都纷纷地表示要携同夫人登门拜访,只消一天的光景,我备受尃宠。
    当我收到第一份拜访信函时,紧张地跑到书房裹请教嘉伯该如何是好。
    他正坐在沙发椅上跷着二郎腿看着报纸,足足有五秒才抬起头,啼笑皆非地回答我的问题,以有点搪塞我的口吻说:“回信邀请他们来喝下午茶吧!你不用这么紧张,又不是要你觐见女王。你只要坐在沙发上,微笑、点头、摇头、鼓励他们说话,并且表示你有专注的参与对话,詹森会帮你控制时间,随时提醒你下一个步骤。”
    “那你也要留下来陪我。”我捉着信的手倏地掐紧他靠在椅臂上的结实臂膀,赖皮的央求。
    “好吧!我会留下来陪你。”他终于点头,然后继续埋头阅报,这就是他下逐客今的暗示。
    此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变。嘉伯天生就是个温柔体帖的人,即使是对交情不深的女性也是温和有澧、风度翩翩,而怀了他孩子的我,更是受到他悉心的照顾。
    每当他因公事在外耽搁了许久,一定会打电话回家,问候我的情况,看看我想吃些什么。
    当我告诉他我想吃腌黄瓜及酸橄榄时,他总是握电话狂笑不止。
    晚上我们还是互道晚安,各自回房。他没有提及要改变现况,我也认为这主意不赖,但是在数十个流逝过往无法成眠的夜后,我愈来愈渴望他的拥抱,思念夜夜盘据着我的思维,每当夜阑人静时,我就好想下床走过房间的另一头,去打开那扇门。
    今夜那种渴望又折磨着我,使我伸出手触及床头柜,拉开了第一格抽屉,取出嘉伯给我的钢制钥匙。我双手捧着它,推开了棉被,光脚触及厚地毯,神游似地来到了那扇门,轻轻地对准了锁孔,插人了钥匙,门锁“喀啦”一声后,我转动门把,推门而人,当我关上门,整个背紧靠在门上时,我屏息片刻,让瞳孔适应漆黑的房内。
    良久,才发现他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的厚枕上,徐徐地拍着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划过,照亮了他的蓝眸,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保持静默,一动也不动。但是,我知道他正紧盯着我瞧,眼睛一眨也不眨,然后才将烟头捻熄。我瞥见烟灰缸内盛着十来个扭曲的烟屁股。
    没多久,他长喟一口气,轻轻地掀开了被单一角,空出了右侧的空间,无言地示意我上前。我受到了鼓舞,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去,投入他温柔的慈悲中。
    他紧搂住我,吻如雨下的落在我的额前与颊上。
    “我等你等得心痛!”他只吐出这一句话。
    我知道再也没有无眠的夜了,只有他温柔的慈悲。
    命运的转变常常今人百思莫解,沉浸在暧暖阳光下的我,无心去怀疑这个逆转。从酷寒的冰窖到百花齐放的花房,也不适是橪指问的功大。我喜悦的排斥任何潜在的危机与虎视眈眈的敌意。但该来的终该要来,一个人的力量与智慧有限,无法抵抗命运。
    嘉伯与我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不堪一击的水晶玻璃,我对他更是全然的坦白,隐藏我的爱意更是不可能的事。
    嘉伯是一个内敛的男人,尽管在黑暗中扮演着完美的情人,一旦黎明破晓时分来临,另一个嘉伯又会占据他的身躯,他会吐露甜蜜又动人心弦的细语,但是简单的三个字,他却守口如瓶,不肯轻言吐露。
    日子一久,我也就不再那么介意它的重要性了,毕竟“我爱你”三个字并不能代表全部,我也隐约察觉到在他内心深处有个我无力触及的角落,仿佛不见天日的阴影,时而扩张,时而缩小。
    社交季的时节在五月开锣,庆典活动及音乐会的主办单位寄来了数十张的邀请函。有些信,嘉伯连拆都没拆就断然地告诉我写信婉拒,以至于原本三十来封的数目被他删成了七封,而他还嫌太多。
    “亲爱的丈夫,你再继续删减的话,我们哪儿都不能去了。”我嘟着嘴抱怨,看着六月底即将举办的温布敦网球公开赛的免费招待券,这是主办单位为了答谢嘉伯的公司免费赞助球赛。
    “咦!那是什么?”他放下手上的信,伸手把招待券拿走,看了一眼很快地说:“天啊!大热天下,像只烤鸡似地坐在看台上,看着球飞来飞去,眼睛不是会变得斜视就是变成斗鸡眼。亲爱的甜心,我们不会去。”
    “不会去?”我大声的吼了出来,眼睛瞪着他手上晃动的事,心裹直喊可惜。“好不容易我有机会前往目睹盛况,你却不让我去。看!这还是决赛的票呢!席次又是前排中央,要买还没处买呢!你花那么多钱去赞助主办单位,我却还是得白白浪费这张票,送人,我不甘心!”
    他的蓝眼泛起了有趣的笑意。“这又不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大会每年都会如期举行。我是担心你受不了日晒,反而中暑,若突然下起雨来,你又会感冒,寒热交加,你受不了的。”
    “不会的,有遮阳帽可防晒,只要一下雨,我可以离开看台,我的体能状况一直都不差,医生还建议我多做运动呢!”
    他放下了信跟招待券,双臂交握在胸前,故意上下来回的盯着我有,品头论足的道:“嗯!看得出来,我也摸得出来。我以为我们的运动量已够大了。莫非你认为还是不足的话,那我可得加油了。”
    他戏谑的笑意与促狭的口气今我难堪,我衷心企盼詹森别听到才好。
    但他随即收敛起玩心,正色解释道:“霏比,以后机会很多,不急于一时,公开场所人多雓乱,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至于其他仕绅名流的晚宴邀请,能避则避。拒绝参与社交活动多年的我是恶名昭彰惯了;若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回覆这些信哩!”
    “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还要邀请你。”
    “亲爱的!他们写信邀请我,我就有权利写信礼貌的回绝,这就叫做反应酬。”
    我无奈地点头,因为他的理由听起来不容置疑,虽令人不快。在温布敦之前,他已送掉了好多场拌剧的票了,全是由名伶要角担纲演出的戏码。他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给我的答案却是千篇一律:亲爱的,我们不会去!
    门铃响了!詹森从容不迫地前去应门,随后长廊前就传来騒动声,我好奇地引领探看,只听到嘉伯狠狠地诅咒了几句,随手收起信件,搁到桌边。
    没多久制造騒动的人就开锣进场,来者是一位满头银霜的妇人,穿着一套高雅昂贵的淡蓝色套装,优雅地踱步前来。她高贵五官的脸上,涂着精雕细琢的妆,要不是她那一头银发,看起来顶多五十岁而已。
    詹森关上大门,回来要通报时,嘉伯巳站起来,举起一手,示意他退下,并请贾太太备茶点。
    我看嘉伯起身,也忙起身。嘉伯很快地走到那女士的面前,在她脸颊上轻触了一下。“罗安妮夫人,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好?我恐怕不!我的外孙突然闪电结婚,随后就传出新娘怀孕的消息。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活过半百,好像就要踏进棺材裹似的不中用了,后生小辈中,也没有人先知会我们一声。公爵大人,您说您这样做还有把我这个外婆放在眼裹吗?我白疼了你一场。”她说着迳自走到沙发处高雅的生了下去,细腿斜至一侧,然后示意她身后另一个女人坐在她旁边。
    嘉伯的心情并不好,但他没说什么,反而紧紧地牵着我坐回原来的沙发上。
    “夫人,容我在此介绍我的新娘:范霏比。甜心!这位高贵的大人就是我的外婆罗安妮.艾灵顿男爵大人。”他的口气中嘲讽多于诚意。
    男爵大人坐在我们对面,拿着一对严厉的眸子打量我,然后开口道:“很荣幸能见到你,要不是我突然冒昧地造访你们,我这为所欲为的孙子,还不知道要把你藏到什么时候呢!你的确漂亮。”
    “是的,但你不满意我的血统证明书。”我在心底对她回嘴。这个看似高雅大方、举止从容的男爵大人,是个注重阶级的势利眼。
    我笑笑说:“能见到您,找更是备感荣幸,您这么年轻,很难想像得出嘉伯会是您的外孙。”
    她得意洋洋,虽然心裹挑剔我,但阿谀奉承的话,她还是甘之如饴。“别惾了!我已经七十五岁了,我女儿保琳怀着嘉伯时才十七岁,我也是结婚得早,所以你才会这么觉得。”她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女人后道:“这是我的教女,黛安。嘉伯,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她吧!”
    嘉伯柔柔的说:“当然,黛安小姐,你出生受洗那天,我还抱过你呢!”说着拿起我的右手搓揉着,放在他跷着腿的膝上。
    “大人,很高兴知道您还记得我,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黛安胜利示威地看了我一眼。她若不是一脸傲慢、高不可攀的模样,可算是个大美人了。
    “黛安,嘉伯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记性好,品学兼优,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他外公恨不得嘉伯是他的亲生孙,可以继承他的名衔与地位。我要说格兰斯特家族虽然世袭公爵头衔,但要与我们艾灵顿氏族一比起来,就没有那么源远流长了。毕竟艾灵顿巳享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而范家却只有短短的两百年。”她故意避谈苏格兰大公的血脉。
    这个老巫婆!的确很惹人厌,但是嘉伯仍捺着性子应付。“外婆说得是,我很确信威廉表弟会是男爵头衔的最佳人选。”
    “哼!甭安慰我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败家子。”她挥一挥手,厌烦地换了一个话题。“我以为你会回荆树庄园哩!你窝在这褢可其是令我吃一惊,怎么,还是把那个身分不明的奶妈安置在那儿吗?”
    我听半天不敢吭出一句话,握若我的那双手一松一紧地告诉我,嘉伯正在压抑他的脾气。
    半天他才尖锐地回答:“她不是身分不明的奶妈,她是前任公爵的女管家。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劝外婆您别再攻击她。”
    “我道歉!但外面的人传得凶呢!你爷爷虽死了一年半,谣言还是不止。这也难怪,她跟你妈同个年纪咄!若要仔细算,也不过五十四岁而已。公爵临终前下的遗嘱,硬是让她有终生居留在荆树庄的权利,还分她一些家族股份”
    “她是我奶妈,这些权利都是我向爷爷要求的,为了报答她的照顾之恩。要是我母亲还在世的话,我相信她会支持我的,希望这理由够充分。”
    男爵夫人深知即将触怒外孙,但仍旧紧逼说着:“你还在跟那个高文来往吗?这真不是个体面的事,他们只是有几个铜钱罢了!”她按着转向我和黛安道:“高文的曾袓父在十九世纪末就是格兰斯特七世的总管,要不是你先生嘉伯的曾袓父出资让高家创业的话,哪会有“尚氏钢铁”这如雷贯耳的名声,这全拜格兰斯特之赐啊!”“男爵夫人!”嘉伯冷冷的直呼他外婆的名衔,提醒她失言了。“我希望您指出这点只是为了跟黛安及霏比说明人只要肯上进,一定能出头天的道理。事实上,我非常景仰高文,因为创业维艰,守成更难。”
    男爵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双手抖个不停。我注意到她对别人不时以言语刻薄饱击,一副高贵女王的风范,但却拿她外孙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用小银叉戳起一小块蛋糕吃了起来。
    那一晚,我成了代罪羔羊,嘉伯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内,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我也被拒于千里之外。
    也许他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思及此,我就踱步先回寝室休息。等着他时,瞌睡虫就拜访了我,但我仍依稀听见门被打开而后关上,他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到床边,躺在我身旁,紧紧地搂住我,低声饮泣。
    我静躺着让他尽情的发泄,听到他如婴儿般无助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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