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这样,平静无事的时候,什么奇怪的感觉也没有,但只要安静的湖水被掀起了一点涟漪那波荡就会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终至蔓延整片宁静的湖水。
    柏毓的心,就像那片湖。在他去见大师之前,他从来没怀疑过他对贝凝的感情是真是假,但大师往他平静的心湖丢了一颗石子,他的心再也不可能平静了。
    世界上有幽灵没有?有会下咒诅的巫师没有?该信?不该信?这么诡异的事有没有可能发生?他毫无道理地在短时间之内爱上贝凝,是缘分,还是受了别人的操纵?
    他极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这开始困扰起他棗就从他离开大师家的那一刻开始。
    今天,柏毓依照约定的时间来接贝凝去参加事务所的party。心事重重的他一直心神不宁,他甚至忽视了贝凝今天精心的打扮。直到坐上车,贝凝略带紧张地问他:"我穿这样还可以吧?"
    他才终于幽幽醒转似的,看向身边的贝凝一时间,他几乎忘了这两天来困扰着他的那些什么诅咒的鬼事了,他完全被贝凝所迷住!
    为了这晚,贝凝是费了点心思打扮的。她知道自己平日穿得太轻便、太不显眼,所以特地央胡妮陪她去买新装,最后两人看上一件白色长洋装,简单地以两条肩带系着,裸露出冰肌玉肤的香肩,优雅而不暴露。
    柏毓从来没看过精心打扮之后的贝凝,这让他明白贝凝的确是一块璞玉,只需稍加雕琢就足以明艳照人。
    "天,你真美!"他由衷地赞着。
    "真的吗?"贝凝没什么自信地拉了拉裙子,努力踩好那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她从不穿这么高的鞋子。"我只是不想让你丢脸。"
    "你怎么会让我丢脸?"他一把拉过她来,毫不介意还在开车,他轻轻吻了吻她,虽然吻得有些漫不经心。"你会是今天晚上party里最漂亮的女人。"
    贝凝笑着闪躲他的吻。"你会弄掉我的口红啦,我今天化了妆的。"
    柏毓没笑,也没回答,只是又回去专心开他的车,刚才的一切变得像是在弥补什么似的
    再粗线条的人,都看得出柏毓今天有心事!贝凝小心翼翼问了:"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啊。"他否认。
    贝凝不是咄咄逼人的那型,她只是关心地,"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不过没事就好。"
    贝凝说什么柏毓并没听清楚,老实说,他的脑子一直留在昨天跟大师对话的那个时段,介意大师那一堆又玄妙又怪诞的说词。
    他突如其来地问贝凝:"凝,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回,你记不记得?就是你烹稔比赛的那天,有个身穿格子衬衫的男人,他是不是你朋友?"
    男人?贝凝想了半天。那天烹稔比赛出现过的男人,只有韩泽宇,他是来送她花的。
    "唔,是有个男的朋友来找过我,"贝凝并不明白柏毓问她的原因,但她仍是点头。"但我不记得他穿什么了。"
    "他是不是长得跟我差不多高,斯斯文文的?"柏毓也非常讶异。他明明跟那男子只有一面之缘,时间又过了这么久,他居然对他还有印象。
    "嗯,韩泽宇是长得斯斯文文的。"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柏毓屏息追问。
    "他是我姐姐的同学,"贝凝略略不好意思地笑笑,"胡妮跟我姐老说他想追我,不过他也没认真追过。"
    "为什么?"
    "不晓得耶,"贝凝伤脑筋地,"后来就没消息了,听说他到美国去念艺术管理的样子。"
    柏毓猛然一惊,血液几乎倒流。艺术管理?当年他大学刚毕业时曾许过志愿,如果没考上律师执照,他就不干律师了,到美国重头来过,去念艺术棗
    有这么巧合的事?!
    会是那个狗屁大师的话真的成了真?
    他的心霎时沉入谷底,再也回复不了了。难道他爱上贝凝并非因为对她感觉特别,而是因为那男人的喜好与爱恋留给了他,才导至他现在对贝凝的无法自拔?
    "你很怪耶,怎么突然问我这些?"他听见贝凝在问。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他勉强地敷衍过去,一点也不像个高段的律师。
    所幸贝凝思想单纯,柏毓说什么她就信了。她并不想怀疑他。
    于是一路沉默,伴着柏毓纠缠难解的心结,到了事务所。
    除了与娴娴有过一面之缘,贝凝并不认识事务所里的任何人。然而仅认识娴娴却也已经足够,因为娴娴是如此地热心而活跃,她热络地招呼着贝凝,于是柏毓得以暂时脱离贝凝,继续烦恼地苦思不解。
    愈来愈多的不确定,就像一个结,死死地缠住柏毓不放。短短半个小时,柏毓已经干掉了三杯白酒。
    他正准备去拿第四杯,猛回头,居然看见菱謦就在他背后。
    "你怎么在这?!"柏毓直觉菱謦会闹事,他丝毫不掩饰他的不悦,"我不记得我邀请了你。"
    "你没请我,别人可以请我啊!"菱謦得意洋洋地,"你以为这家事务所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啊?"
    "好吧,你爱来就来,别胡闹就行了。"柏毓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举起杯子再灌杯酒。
    "为什么我会胡闹?哎哟棗口"菱謦拉长了音,脸色也愈来愈难看,因为她看见不远处娴娴跟贝凝正有说有笑地聊天。"你怎么把清粥小菜也带来了?你这个大笨蛋!你忘了诅咒的事?"
    "没忘。"柏毓咕哝着。他最恨的就是没办法忘掉这些,如果可以忘掉,他现在可就轻松了。
    "你没告诉她?你没问她?你这个白痴,受人控制了还不知道!"菱謦声音愈扬愈高,脾气愈来愈不糟,终于爆发出来。她三寸高跟鞋鞋跟狠狠往柏毓脚上一跺。"你去死好了!"
    "啊棗"柏毓就算不去死,也被菱謦踩得痛死。他疼得大喊一声,这声音引来了贝凝的目光,她紧张地马上扔下娴娴,赶到柏毓身边。
    "你怎么了?"贝凝极心疼地扶着他,"没事吧?撞到桌脚了?"
    "没事。"柏毓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艰难地吐出这句。他腾出一只眼睛去瞪菱謦,却发现菱謦的注意力早转移到了贝凝身上。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菱謦话中有话地讥讽冷笑。"我看你今天玩得很开心啊,嗯?"
    贝凝并不懂她的意思,只好脸上保持个勉强的笑。柏毓怕菱謦闹场,忙斥她:"你少啰嗦行不行?去那边找你的朋友吧。"
    说罢,柏毓甚至动起手来,想把菱謦拉走。可是菱謦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她脚跟一跺,不偏不倚又落在柏毓的脚背上。柏毓抱着脚龇牙咧嘴的,菱謦则趁这时转头面对贝凝,嫉妒与怒气让她语气尖酸刻薄:"你少站在这里自以为是柏毓的女朋友,你以为他是真心爱你呀?呸!对你这种货色,他以前根本不屑一顾,怎么可能会为你着迷?"
    贝凝一怔,脸上是明显的失措与无计可施。她尚不知道诅咒的事,只单纯以为菱謦失掉了柏毓,所以才会如此尖刻。但这种情敌对峙的场面她实在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可怜兮兮地站在那。
    看到这种景象,任何人都会同情弱小而转向贝凝那边的。柏毓虽然很想了解事实,但他也不忍心贝凝挨骂,他忍着脚痛斥喝菱謦:"你闭嘴行不行?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出去!"
    "你扔啊!"菱謦这下更火了。这样对她,别怪她口不择言。"你还没告诉她?你要是没被那老太婆诅咒,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你那天遇见的那个男人,一定是她前男友吧,是不是?"
    "什么什么诅咒?"贝凝听得又惊奇又慌乱,却也听不出个头绪。
    "菱謦!"如果可能,柏毓真想拿针线把菱謦的嘴缝起来。但此时没针也没线,菱謦啼哩哗啦像倒水一样地全说了:
    "柏毓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被个死老太婆下了诅咒,把你男朋友跟他的个性换了一换,于是乎,柏毓就爱上你啦!"
    天!贝凝闭了闭眼睛。这么荒谬的事!不不,贝凝说服自己。不要相信这种没科学根据的事,这完全没道理!
    "你不要编童话故事。"贝凝努力地。
    "我才没那么好想象力呢!"菱謦冷哼。"这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大师亲自从柏毓身上算出来的,你这笨蛋,以为我开玩笑?"
    贝凝快昏了。她伸手扶了扶身边的桌子,才没软倒下去。但她仍是不信!她跟柏毓的爱情是他们两个的事,她信任他,也信任自己,他们的爱情绝不是因为诅咒而来的!
    但问题是柏毓信不信?
    一想到这,贝凝脑子里的所有血液都往下沉了。柏毓肯定是信的,否则他刚才何必在车上问她关于韩泽宇的事?原来是这样,贝凝明白了,柏毓是相信那些诅咒的鬼话的,他很介意。
    贝凝抬起眼眸,求助似地看着柏毓,然而从他灰濛濛的眼瞳中,她只望见不安与迷惑。
    他极懊恼菱謦不挑时候、不挑场合地把什么都说了,他担心,也在乎贝凝的感觉。但他更想知道的是,他现在对生活看法的改变和喜好的改善,到底真是单纯地因为受了贝凝的影响,或是源于那没道理的咒诅?
    他爱贝凝到底有几分真实?还是冥冥中有什么在影响他?
    如果菱謦不揭开这些,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怀疑这些了怀疑他对贝凝的爱,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去质疑是的,他很介意。
    久久等不到柏毓的回应,贝凝失望了。她不知道原来她的爱情如此不禁打击,一个荒谬至极的理由都足以让柏毓疑惑。
    这些日子以来,她跟他到底算什么呢?他们的爱情真的这么不稳固,难以承受一个小小的地震?
    贝凝伤心透了!她也似乎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待在柏毓身边。
    狠下心来,她再看了柏毓一眼,这一眼包含了伤心、迷乱而震荡,却又压抑不住深深的浓情
    她咬了咬唇,反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贝凝!"
    柏毓像是突然从迷思中醒来,本能要去追贝凝,然而菱謦却硬生生地挡住了他的去路,她气急败坏地:"你有毛病啊!还追什么追?!"
    是啊,还追什么追?柏毓心痛而酸涩地想,他的脚步陡地停住了。
    他的犹豫、质疑,肯定已经把贝凝伤得体无完肤了,而以他现在的状态,他绝对没有办法对待贝凝如同以往,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既然如此,他拿什么去追贝凝?
    两相交战,却找不出一个平衡点,也理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他既恨自己,更恨这情况,无端地,他把气全出在菱謦身上,猛地转头,他对她大吼:"你这八婆就不能一分钟不讲话?!"
    菱謦被他骂得呆怔了半晌。柏毓随手抄起了一瓶威士忌,在众人鸦雀无声,好奇而惊讶的注视下走进他的办公室,"碰"地甩上了房门。
    "这白痴季柏毓,看我不宰了他!那个什么烂理由,他居然也相信?!"
    当天晚上在贝凝的小窝居里,胡妮忿忿地咒起柏毓来。她爱管闲事的个性,使她忿恨的程度丝毫不比贝凝少。
    "算了。"贝凝勉强摇了摇头,那双故作坚强、却掩不住失望与幻灭的泫然眸子,更让人心疼。
    "岂能这么容易地就饶了他?!"胡妮不平地嚷。
    "就当我看走眼了。"贝凝从椅垫里站起来,去给自己倒杯热水,而神思不宁的结果,是她把大半杯热水全泼在自己手上了。
    "哎哟!"贝凝本能反应地缩回手来。
    "怎么了?"胡妮立即冲过来,又关心又谴责地:"伤心也不必虐待自己,一定痛死了!"
    "还好,"贝凝甩甩手。其实那热水并不太热。她抚着手,幽幽说:"不会比我的心痛。"
    胡妮难得地闭嘴了。她是知道贝凝的,她这么不容易爱上人,一旦爱上了,就是全心全意,贝凝的伤心不是她可以体会的。
    用烫痛了的手握着一只瓷杯,贝凝静静地倚在窗前。呆呆垮坐着的她,觉得自己像株繁枝盛开过的昙花,已经可以凋谢了。
    一颗颗泪水往下掉,像融了的冰;窗外夜晚模糊的柔云,是不是天的心?一片一片,也游离碎散了。
    他的甜蜜,曾经是她柔情的国度,而现在,却成了刺伤她的利刃。
    一滴泪水又悄悄滑落脸颊,她用手擦去了它,下定决心,要让自己脱离这种难熬的情绪。
    她坐上书桌前的椅子,开始翻她的电话簿。胡妮看着十分纳闷,忍耐了许久,终于发问了:"你找谁的电话?"
    "韩泽宇在美国纽约的电话,我记得我姐给过我的。"贝凝头也不抬地继续翻。"柏毓既然说他的个性是跟泽宇对调了的,那我就把泽宇的电话给他,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那么无稽的事你也信啦?还去帮他?"胡妮受不了地喊。
    "不是我信,是他信。既然这样,我不如做好人。"贝凝不带感情地说。
    "不如叫韩泽宇骂他一顿。"胡妮出馊主意。
    贝凝只是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她找到了泽宇的资料,也不打电话,只是写在纸上,传真去了柏毓的办公室。
    一切公事化一点吧,免得听见了彼此的声音,又更为难。
    然后,贝凝正色地面对胡妮。
    "胡妮,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放我一阵子的假?"
    "你你要干么?"胡妮吓呆了,很怕贝凝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教人后悔的事来。
    "我想回家。"她慢慢说。
    原来是回老家。
    "回去也好。"胡妮叹了口气,却也放心多了。贝凝回家有家人照顾,总比在这一个人伤心好。
    "铃铃铃铃"
    花生咚咚地在地上跑,经过胡妮身边时,一把被她逮了起来。她边逗花生边问贝凝:"你回家,那花生怎么办?带回家吗?"
    贝凝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怎么安置花生了。她懊恼地:"糟了,我妈那么爱干净,要是我带只猪回去,不把它宰了吃掉才怪。"
    "那怎么办?"胡妮开始觉得花生有点可怜。
    "能不能你每天来喂它?"
    "每天啊!"胡妮这下觉得可怜的是自己了。
    看胡妮面有难色,贝凝也知道这要求实在是太麻烦人家了。从胡妮手里接过花生,盯着它圆圆而单纯的脸,她叹了口气。
    麻烦的小猪。贝凝忽然想起她跟柏毓的一切好像都跟这只猪有关系;第一次见面是它毁了她的猪脚,然后柏毓又把花生送给了她。那天晚上柏毓喝多了酒留宿她这,要不是花生胡闹,她跟柏毓也不会
    所有的记忆,甜美的、苦涩的,一下子统统浮现贝凝眼前。她悄悄叹了口气。唉
    算起来,都是猪惹的祸。
    "如果有人要,把它送人算了。"贝凝下意识说。
    胡妮讶异地伸了伸舌头。"你舍得呀?"
    贝凝神思恍惚的苦笑了一下。当然舍不得,她不过说说罢了。就像她跟柏毓的爱情,她又怎舍得?
    贝凝飘忽的神情,让胡妮看了都难过。她所认识的贝凝不是这样的,她应该是甜美而带点真纯的自然魅力,绝非现在的憔悴又没精打彩。
    "那个死季柏毓,脑子里装的是豆腐?真不晓得他在搞什么!"胡妮恶狠狠地忍不住又骂。她发下豪语:"你看着好了,我要是不能让他把他那个死脑筋转回来,我就不姓胡!"
    "喂,你可别叫人去揍他。"贝凝像是忽然醒了过来似的,认真地嘱咐胡妮。她知道胡妮有这习惯的。
    "呃"胡妮讪讪地笑笑。她本来是有这打算的,没想到被贝凝拆穿了。不过她也真笨,该想得到的嘛!把柏毓揍扁了,贝凝不更心疼才怪。
    既然如此
    胡妮忽然诡诡地笑了笑,"只要不揍到他就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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