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俪来找的时候,她正倚在后阳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
    这栋公寓租下了二、三楼,二楼开pub,三楼则是她的住家。端俪有二楼三楼的钥匙,直接开了门就进来,一路找着了在后阳台的。
    “你在这干嘛?”端俪狐疑地问。
    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安静。
    顺着的视线,端俪发现的注意力全放在一楼礼拜堂后院的一座透明玻璃屋,那屋里放了台钢琴,平常很少人用,但是今天钢琴前却坐了个男人,正弹奏着优美的旋律。
    楼下的装潢工作尚在进行中,而工人今天或许休息,所有的噪音都不见,只有钢琴柔美的乐声,在九月阳光的下午静静流淌。
    “美不美?”轻声问端俪。
    端俪点点头。琴声悠扬、温柔,真的好美。
    “你认识他?”她问。
    “也算不上认识。”笑了。那弹琴的男人正是乔末帆,把那天错吻他的事件,跟端俪大致提了提。
    “啧,”端俪调侃着。“一吻定情哪。”
    “他比较觉得像是性騒扰。”纠正她。
    “拜托,”端俪眸。“多少男人排队等着让你吻还没机会呢!你又不是那么随便的。”
    “不同世界的人嘛。”手肘撑在阳台上,静静看他。“他是教友呢。”
    “啥?”端俪做了个骇然的表情。她们跟楼下礼拜堂可是有仇的。
    “不像吧?”微微一笑,水眸中跳动着波光。
    端俪被她幽柔如梦的眼神给吓着,马上就有了问题:“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有吗?”怔怔反问。
    “你看看你,眼睛亮得像圣诞树上的灯泡了。”端俪奚落她。“真该拿个镜子给你自己瞧瞧。”
    嫣然一笑,不否认了。“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有才华的男人。”
    “爱情有所谓的试探暧昧期、交心期、热恋期、毁灭期。”端俪促狭地。“你们现在在哪一期啊?”
    看看她。“零期。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啥?”端俪又皱眉了。基于她们与楼下教会的不良关系,这实在不怎么好打听。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微微一笑,转回头又去看专在弹琴的末帆。
    罢才是看着他走进玻璃屋的,高大的身躯往屋中一站,仿佛挡掉满屋子的阳光,然而又像是带进一身的阳光。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随性的男人,大衬衫下摆散在牛仔裤外面,宽肩阔胸,高鼻梁,明亮的眼睛,开朗的笑容,不太俊美,不怎么酷
    可是不知怎么着,他就是教人看起来觉得舒服。好像在秋天看见不冷不热的太阳,或者是刚啜了一口香醇浓郁咖啡的那种愉悦。
    这样的男人有种不知名的魅力,摆在任何一个女人的面前,大概都会对他有好感。
    “去追呀!”端俪鼓吹她。“反正你现在没男朋友。”
    “如果是他大概有点难吧”若有所思地凝着末帆。“我在他眼中或许是个可怕的魔女,搞不好的话,是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呢。”
    “真麻烦。”端俪撇撇嘴。好像很急着帮找男朋友似的,她又忽然想到:“喂,那天那个男人呢?就是站在pub外面一直看,你后来跑下楼去找他那个。他又是谁啊?”
    “他?”很快就想了起来。“elvin的朋友。”
    她心满意足的起身走进屋里,拉开抽屉翻出那张被她捏皱了的名片给端俪看。
    “什么视觉艺术公司?”端俪也看不懂。“没听过。他到底是谁呀?”
    “elvin移民了,出国前要他照顾我。”解释。
    “真的?”端俪十分羡慕的神气。“说真的,elvin对你真好。”
    正在厨房给端俪煮咖啡,听见这话,在厨房里回应:“我跟elvin的个性根本不合。”
    “我想起来啦,”端俪笑道。“他对你可真的算得上是迷恋了。那时候被你整得多惨呢。”
    “不管怎样,他是有老婆的人,”把咖啡端出厨房,放在茶几上。“我不会去做没有未来的事。”
    “没有未来”端俪神色倏地变得有些黯然,她想起了自己,她的情人是有妇之夫。
    “你也是,”身为好友,不怕直言劝她。“他什么时候才会跟他老婆离婚?你跟着他能保障多久?”
    “至少他现在还很爱我。”端俪幽幽地说。“唉,我跟你不一样,你面对爱情总是很理智,我就连你十分之一的骨气也没有。”
    “他老婆不是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万一她来闹呢?”不得不提醒她。“何必惹得一身腥?”
    端俪摇了摇头,拒绝去想似的。
    “哦,对了。”她忽地起身,把放在门边的一个纸盒递给。“他送我这个。可不可以先放你这里?帮我收好。”接过。挺重的。打开纸盒,竟是一幅小小的、框好了的西画。
    “夏卡尔的画?”问。
    “你认得?”端俪好惊讶。“他昨天是有跟我讲过画家的名字,可是我都记不得耶。”
    “就算认不出来,这里也有签名。”敲敲画的一角。“连夏卡尔都不知道。就叫你没事去美术馆看看画展,不要只会到中兴百货去培养气质。”
    “我管它夏卡尔是圆的扁的。”端俪怨。“我只知道他说这幅画叫蓝色情人,而且值十万美金。”
    “这是真的,不是复制品!”吓得差点要拿不住画框。
    “他跟他老婆一起去买的,还会有假的?”端俪的声音有点怨。“他说这两天跟他老婆吵架,他一个不爽,就把值钱的东西拿来送我。”
    “为什么不放你家?”问。
    “他老婆知道我住哪。”端俪微微垂下了头。“说真的,我也怕她来闹。”
    “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放哪里啊。”很为难。“还是去银行开个保险箱收起来?”
    端俪看了看表。
    “今天来不及了。”
    “也对。”手上捧着这幅蓝色背景的画,实在像捧着个烫手山芋。
    “哎,随便放啦。”端俪的口吻,好像这是一张只值十元台币的明信片。“我没钱的时候,可以把它拿去卖就行了。”端俪都已经这么说了,而且是帮好友一个忙,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这逃谒俪回去之后,家便多了这么一幅价值连城的画。
    这么昂贵的东西,放家里实在不放心,万一遭了小偷怎么办?
    可是话又说回来,小偷怎么知道这是真品?
    灵机一动,带着画,拿了钥匙去开楼下pub的门。还没开业,pub里半个人都没有,她进办公室取了钉子钉槌,在墙上敲了敲,就把画挂上了。
    pub里,当初装饰了许多张仿制的名画,毕卡索马谛斯一大堆,甚至也有假的夏卡尔。那种一张一百块的装饰品只是不值钱的假货,所以从来都没有人多看一眼,就连小偷也不会傻到去偷一张垃圾,那么,如果有真迹混在其中
    这是的如意算盘。在放进保险箱之前,这里恐怕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回三楼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pub里的工作都好忙,忙到她一下子忘了还有张价值连城的画在她pub的墙上,自然也忙得忘了要去银行开一个保险箱。
    这天下午,她下楼去pub算帐,从办公室里拿着计算机想去吧台看看收银机里有多少现金,经过办公室的那面墙时,她刻意瞄了一眼,因为蓝色情人就挂在那片墙上。
    只是站在吧台前,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歪着头想了想,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蓝色情人!倏地甩了计算机,冲到办公室的那面墙前。天哪,那幅小小的蓝色情人居然不见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背上冷汗直流,心脏一直往下掉,掉进看不见底的洞里。
    不见了,怎么会?价值三百多万台币的东西,完了,完了,她该怎么跟端俪解释?
    冷静,冷静!双手抱住头痛欲裂的脑袋,死命要自己镇定下来。应该不是小偷,她想,pub完全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不可能有这么识货的小偷,就取走这一项。
    也许有什么线索冲回吧台,微颤的手拿起电话,一个一个打去问员工和常客,是否知道这幅画的下落。
    不知道,有的人这样回答;没印象,也有这样说的。每挂掉一通,身上的细胞就死掉一千个。然后,她问到了来打工的男工读生。
    “那幅画啊?我”男孩似乎欲言又止。“呃”“你呃什么?”实在是等不及了。“你要是知道就快讲啊!”“是这样的,”男孩支支吾吾的。“我把它送给楼下教会的一个女生了。”
    “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我的画拿去送人?!”
    “对、对不起!”男孩因内疚而结巴了。“我、跟她在楼下聊天,她跟我说、她很喜欢那些画家的画,我就想到我们楼上有好几张海报,就想说、先拿一张送给她,我再买来补上去”
    “为什么哪张不挑,就挑那张?!”等于是用吼的了。
    “因为”男孩还算有良心。“那张最小啊!”最小,可是最贵快疯了。
    “那女孩是谁?叫什么名字?”
    男孩想了半天,答非所问。
    “她好像说,要把画挂在她们教会的样子。”
    教会!
    来不及骂人,只掠下一句:“这笔帐我改天再跟你算!”
    摔下电话,没命地冲下楼,又火烧眉毛似的奔进了礼拜堂。
    楼下正装潢中,到处都乱乱的,也不知道那幅画被挂在哪里,横冲直撞急得随手抓了个人就问:“请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最近多了幅夏卡尔的画!是从楼上拿下来的?”
    问得没头没尾,听的人也一头雾水,那人摇了摇头,把的希望也给摇掉了。而这时却响起一个声音:“你说那幅蓝色情人?”
    猛一转头,有如见到救星,而那救星是手上拿着相机的乔末帆。
    喜出望外地冲到他面前,一脸期望。
    “你知道在哪?”
    他耸耸肩。
    “好像是楼上的工读生贡献的吧。但这里在装潢,实在没什么地方好挂,我妈就作主把它送人了。”
    “什么?”拉长了声音,那凄厉的喊声,简直比歌仔戏的哭调还吓人。
    末帆一脸不明白,说:“干嘛紧张成这样?我知道哪里还有卖,我买一张来给你好不好?喂?喂”
    末帆连喊了她两声,却是面无表情,脸色苍白,仿佛将要死去似的。
    他忍不住开玩笑。
    “瞧你的样子,好像那张画有多值钱似的,它又不是真的”话说到此,末帆把事件对应此时惨灰的神情,自己也不免诧然:“难道它是真的?”
    终于有力气抬头看他,眨了下眼睛。
    老天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件?末帆当然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放下相机,赶紧拨电话回家,问他老妈把画送谁了。
    在期盼的眼神中,末帆挂下电话,手里多了个住址。
    满怀希望地等待他开口,他终于说:“我妈把画送给一个住在台中的朋友了。”
    台中!胸口火气一窜,她赶紧又把它压了下去,自嘲地想:还好,没送到美国去。
    “我去找。”当机立断。“请告诉我那人住哪。”
    “我陪你去。”末帆也立即说。
    愣住了,末帆则咧了咧嘴。
    “事情搞成这样我妈也有责任,但是我妈绝对不会理你,所以只好我帮你了。那人是我妈的朋友,我去要画也比较好说。”
    真是想得周到,又十分体贴,深深望了他一眼,感激全写在脸上了。
    “开我的车吧。”他领头往外走。
    则旋风般的冲上楼拿了皮包,边下楼边打电话给端俪,要她来帮忙开店。只说她临时有事,至于画搞丢的事,她当然半句也不敢提。
    末帆的车是辆四轮传动的休旅车,很快冲上了驾驶座旁边的位置,一关上车门就马上说了句:“谢谢你的帮忙。我叫曹,朋友都叫我草莓。”
    末帆已经发动了车子,转头过来看她。
    “为什么叫你草莓?”
    倩然一笑。
    “曹,念起来不是很像草莓汁?”
    “原来如此。”他也笑了。“我叫乔末帆,可惜没什么外号。”
    乔末帆在心里默念了一次,朝他微微一笑。她已经见过他很多次,现在终于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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