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坐着大约有十来人,除了党政那一块几个委员平常交道打得少,其余倒都是认识的,郭文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发现除了霍启山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外,连耿玉林似乎都对自己视而不见,便自顾自走到靠墙的一长溜椅子那,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
    “上衫村目前这种荒唐冒进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认为,在它给我们大桥镇带来进一步的恶劣影响之前,应该当机立断地喊停。”说话的是个低眉顺眼的老同志,听不出他有多大火气“至于负责上衫村工作的同志嘛,考虑到他的年轻,考虑到他的基层工作经验不足,我建议给予一定程度内的批评和处罚,同志还是好同志,只要教育得当,将来或能堪大用。”
    一堆肉松般塞在椅子里的唐涛微微颔首,咳嗽一声接过话头说:“听过大棚致富的,也听过旅游致富的,这炒股票嘛,却不知怎么个致富法。”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似乎大家都在思量,这时就听郭文说了一句“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凡是你不知道的,都一定行不通?”
    唐涛眉毛一竖,刚想发作,他对面的耿玉林却用力拍了下桌子,严厉地喝斥道:“郭助理,这里没有你发言的权力,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坐着!”
    瘪了瘪嘴,郭文气鼓鼓地撇过头去,一副小媳妇受气的模样。
    “也怪不得郭助理要说话啊,世上哪有只能挨骂不能申辩的道理,既然把他喊了来,倒不如听听他的意见”关伟权慢条斯理地说,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海,又朝书记霍启山望过去“霍书记,秦镇长,你们说呢?”
    秦海拉长了脸没有出声,霍启山困倦地小小打了个哈欠,无可无不可地低头翻动手头的文件,竟然也没有回答。
    “还是我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耿玉林打心底不愿跟唐涛掐架,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徐嘉忆已经攀上高枝,将是自己与关伟权争位至关重要的助力“
    吐了口茶叶沫子,耿玉林抹了下嘴巴,接着说道:“俗话说吐掉良药苦口利于病,上衫村目前的状况就是名副其实的病入膏肓,非下猛药不可!”
    换作别的时候,或许也就一笑了之,就算不拉拢耿玉林,也不会去再竖这个敌人,但郭文打了唐俊方,已经让唐涛颜面扫地,如果还不能让他付出点代价,以后这逍遥的土皇帝就不好干了,没人会需要一张已经漏风漏雨的保护伞。
    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唐涛问道:“难道所谓的猛药就是股票吗,这话说出来,哪个不觉得荒唐?”
    “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要努力尝试去接受新鲜事物才行,不下河去摸着石头试试,谁也不知道能否行得通,实践出真知嘛。”耿玉林这话说得有些强词夺理,可他不在乎,既然霍启山跟秦海都不表态,八成是想息事宁人,毕竟郭文挂靠上衫村,以及工作组的事情,这两位龙头都是点白纸黑字批过文的,出尔反尔打自己嘴巴的事情,谁也不想干。
    “实践出真知,呵呵致富的手段千千万万,但却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要因地制宜,选择符合当地特殊情况的方法和路子,炒股票怎么因地制宜了,我看上衫村村民也不见得全是股神吧?”
    耿玉林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跟唐涛掐得死去活来让关伟权看热闹,于是耸耸肩不再发飙意见。
    “我赞成唐镇长和张委员的意见。”另一个老同志发言表态,然后勉强抬起眼皮去看霍启山。
    见大家都不约而跟着他的目光去看霍启山,好像就要下定论一样,郭文坐不住了,呼地一声站起身来,义愤冲动地说:“霍书记,秦镇长,能不能让我为自己辩驳两句?”
    秦海自然乐于见到唐涛跟耿玉林掐架的,但也不想郭文被一竿子捣翻在地,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都是自己的助理,该维护的时候绝不能迟疑。
    跟霍启山通过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秦海假装不满地闷哼道:“你还有话说?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事前怎么没想过要向霍书记汇报,现在知道叫屈喊冤了?”
    “大桥镇十三个行政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来向霍书记和你汇报,那你们还不忙得滴溜乱转啊!”好像郭文窝着一肚子火,说话有些乱了分寸“我也是没想到有奸人要使坏,早料到会有今天,当初拼着挨训我也会先跟你们请示。”
    “什么奸人使坏?年纪不大,血口喷人的本事倒不小!”唐涛有失身份地吼了起来,拳头碰地砸在会议桌上。
    郭文毫不畏惧地回瞪过去“我没说你,你不要自己做贼心虚,主动跳出来抢这顶帽子戴!”
    “够了!”霍启山怒了。
    唐涛和耿玉林都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现在因为一个郭文闹得几乎要决裂,本来心里头就很不高兴,再加上这次几个老人在没和自己通气的前提下,擅自提交了议题不说,还一副不搞掉郭文决不罢休的气势,霍启山没有摔杯子骂人已经很不错了。
    “霍书记,对不起,我实在是气不过——”郭文喘着大气,捏紧了拳头,飞快说道“刚刚有人偷偷告诉我说,这次党委会上某些人要给我下套,要让我万劫不复永不翻身,我本来还不信,刚才听了某些人的发言,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偷换概念,什么叫恶意批评!霍书记,秦镇长,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熟悉郭文的人,比如耿玉林,比如高保国,他们都有些奇怪“郭文不是这么不知轻重,性急如火的人呀”
    “听你的意思,唐镇长是故意要陷害你?”秦海不失时机地插了句嘴。
    郭文点点头,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上回整顿小商小贩,李局长公事公办罚了唐镇长儿子不少钱,这事本来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却没想唐镇长不辨是非,定要视我为眼中钉——”
    耿玉林看不过去了,觉得郭文这样下去是自取灭亡,对事情毫无帮助,急忙喝道:“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郭文竟然吼了回去“唐镇长为人一向老成稳重,对我们年轻干部也多有提携和照顾,所以刚才那人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没想到——”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明明打了人,还能一脸无辜站在那声泪俱下地喊冤,偏偏自己还不能说话,唐涛气苦得脸色都发青了,心口更是一阵阵地抽痛。
    高保国平常没少跟郭文一块厮混,刚刚的事情他不好插嘴,现在听他两次提到“刚才有人说”不由试探着说了句“郭助理,你别太着急,说不定你是冤枉了唐镇长呢。”
    “不可能!阎宁明明说得有板有眼——”郭文高亢愤怒的声音嘎然而止,仿佛说漏了嘴一样,惶恐地转着眼珠子想要把话圆过来“我是说,是说——”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只有郭文慌慌张张地支支吾吾,还有便是唐涛从肺里挤出喉咙的呼哧呼哧的声音。
    “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小小年纪有如此娴熟的政治手腕,前途不可限量啊。”老而成精的霍启山心里感慨着,嘴上声色俱厉地说道“搬弄是非乱嚼舌头,破坏组织的团结,这种同志最是要不得!去,把阎宁找来,我看他有什么话说!”
    郭文低着头嘟囔:“不关阎主任的事,都是我,是我胡说八道”
    其实包括唐涛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相信郭文刚才的话,至于他的用心,能猜到的却是不多。
    不经意发现耿玉林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演得太过了”郭文赶紧昂起头,望着霍启山异常诚恳地说道:“霍书记,可能是我误会了唐镇长,刚才我是太冲动了,我道歉,我认罚,我郑重地向唐镇长赔不是!”说完,郭文真的弯腰冲唐涛作了个揖,随而又道:“但上衫村炒股的事情,我有话说,我并不是胡乱,我确实有把握,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向各位领导证明,我的的确确能够通过股票,为上衫村的发展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
    其实,有支部书记老马这条内线,霍启山早就知道了股票的事情,之所以没有阻止,一是没好意思在老下属面前认错,二也是想看看郭文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见郭文好不容易将大家的视线扯到了阎宁身上,这下竟然自己又绕了回来,不由都有些纳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唐涛同一阵线的两个委员也愣在那犯嘀咕,忘了说话。
    唐涛一连抛了几个眼神过去也没得到回应,无奈只好自己抱起土炮鸟铳往前冲“好,我们姑且信任你,信任你有点玩股票的本事,但上衫村的村民呢,你是打算将他们全培养成股神呢,还是打算帮他们玩一辈子股票?”
    郭文忽然咧嘴笑了,松口气似的拍着胸脯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原来唐镇长并不是有意要偷换概念来冤枉我,我差点就被人给骗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郭文再说什么。
    “刚才唐镇长说世上没有炒股致富这种事,又说上衫村的村民不可能都是股神,不可能靠炒股一辈子衣食无忧,唐镇长说得对,说得非常对!”
    郭文恢复了往常的淡定和持重,慢声解释道“投资公司现阶段确实是在炒股,但是,炒股只是一个起步,是为了积累一定资金所必须有的起步阶段,将炒股这个起步阶段与村民致富这个整体大目标等同起来,就是偷换概念,因为一旦积累了足够的资金,投资公司将舍弃股票,进行全方位的项目投入,从大棚蔬菜的水产养殖,从皮革建厂到针绣作坊,只要是能促进上衫村发展的项目,投资公司都将不遗余力地支持!”
    败了,彻彻底底完败于郭文的七寸不烂之舌,唐涛紧咬着牙关才忍住心脏的剧痛,额头冷汗潺潺地冒出来,他想要收回刚才那句“姑且信任你”的话,可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得回来。
    “霍书记,耿镇长,这就是我的通盘计划,而股票,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环节”郭文顿了顿,等所有人都消化了自己的解释,微微叹道“我知道镇里的财政比较困难,也知道贷款这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不想给领导们带来过多的麻烦,所以才别出心裁地想了这炒股的法儿。”
    这话让霍启山跟秦海齐齐颔首,流露出赞赏的神情,相互对视一眼后,由秦海做总结性发言道:“郭助理对于上衫村发展计划和路线的考虑,我想现在大家都应该已经搞清楚了吧就我本人的意见,他这次行事,的确有欠稳妥和失于冒进,但是,看问题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一味的捕风捉影,我们要看到他的出发点和着眼处,要看到他勇于创新和勇于承担责任的精神霍书记,我觉得应该也必须给年轻干部一个机会,给上衫村一个机会,你说呢?”
    霍启山嗯了一声,微笑望着郭文鼓励道:“郭助理,希望你能够做出成绩来,不要辜负镇领导和组织上对你的殷切期望,也不要辜负上衫村村民对你的信任”
    暗自松了口气,郭文大声表了一番决心后,没忘自我反省和批评,临末又再次堂皇地向唐涛致歉,说自己年轻冲动,刚刚言语上实在不敬,还请唐涛大人大量不要挂在心上。
    党政一把手都已经表态支持,唐涛还能说什么,哑巴吃黄连也好,敲碎了牙齿和血吞也罢,当前只能强撑着表现出自己的胸襟。
    看着唐涛几乎要犯了心脏病的模样,霍启山心里也是凄然,忍不住出来替他打了下圆场,反正就那么回事,无非是说他出于公心、出于对年轻干部的爱护、出于对工作认真负责谨慎的态度等等,不一而足了。
    想想一个根深蒂固的副镇长,加上两个老资历的委员,在已经将胜利抓在手里的时候,竟然来了这么一场让人瞠目结舌的惊天大逆转,而对手竟然只是一个刚踏上仕途将将两个月的新人,换谁都会受不了!怎么可能,他娘的,老子不是在做梦吧?
    唐涛办公室,地上一片狼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怒气了,连最称心的紫砂茶壶也摔碎在了脚边。
    “老唐,今天的东平日报看到没有,我的稿子已经登出来了,这下姓郭的小子肯定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惬意和骄傲,好像整垮郭文顺理成章、易如反掌一样,脸色发青的唐涛瞪着面前桌上揉成了一团的报纸,一个劲在那喘气,久久都没有出声,他心里头骂着“你早干嘛去了,几天前就通知了你这事,到今天才上报,已经他娘的晚了!人家郭文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漂亮的翻身仗他都已经打完了,还是踩着我这张老脸翻起来的,现在不知道跟谁猫一起,正笑话我这老不死的呢”
    ps:终于码完了,一身臭汗,这么晚才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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