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暖暖照着“醉揽江楼”的楼阁,陆剑仁跷着二郎腿,悠坐在为她特制的藤长椅上,枕着交握在脑后的双臂,蹙着双眉,显正很努力的转着脑袋。
    下方,偶有几许饮茶的客人来去,夏日午后的“醉揽江楼”较为平静,蝉鸣声随着徐风而来,别有一股夏日慵懒。
    “葡萄。”坐在一旁的陆熙妍,剥了一颗葡萄送到老妹嘴边。
    陆剑仁一口吞进去,吐掉杆子后,又挑着眉沉思。
    “蜜酒。”
    一杯小酒又送到她嘴边,她一口干尽,转为闭目沉思。
    “枣子。”
    喀、喀、喀,几口咬完吐籽后,她改为用力揉着两边额际,像要从脑袋中挤出什么!
    “毒葯。”
    接过后,她随手抛到一边,不想理会一旁的老姊!
    “喂,别乱丢,万一你怎么都想不出来紫玉鸳鸯怎么遗失的,饮毒自尽是必要的,死一个总比拖累一家子好!”陆熙妍赶忙捡起来。
    “老姊,你不要讲得没救了好不好?我只是一时忘记紫玉鸳鸯放到哪去了,让我想想搞不好就出来了。”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送果送酒的伺候着自家老妹,也该长点印象出来了吧!
    “这么容易想到,就不用烦恼了。”
    陆剑仁烦躁的坐起身,直接抓起盘中的一串葡萄,张牙便咬,边吃边吐皮。
    “你的行为、习性老这么粗鲁,难怪苏琴守每见到你,都要过敏的压鼻子。”
    “妈的,一个大男人和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一样,沾不得任何脏灰,别别扭扭的死德行,哪像本姑奶奶连流鼻血都随它流个痛快。”
    “有时候我真同情苏琴守,被指腹为婚,一出生就没得选择。”
    “老妹我也是呀!一出生就没得选择!”陆剑仁上抛一颗葡萄以嘴接住,抹过嘴后,没好气的又半躺在她的长椅上。“而且干嘛同情他呀!他有什么损失呀?要打包行李离家的是我耶!现在是一个无助又可怜的小姑娘在先先先祖隔代显灵的威吓下,离开家庭,谁不幸呀?”
    “这样听起来好像你比较委屈。”
    陆熙妍转头看向她,只见自家老妹高跷二郎腿,边以食指掏着耳朵弹弹耳屑,大叹自己的不幸之余,不忘再抓起一颗葡萄,往上一抛,目光一半,伸手以内劲横空一划,葡萄成二小半,准确落入她口中。
    “哇靠,爽,我的凌空气劲精准率愈来愈高了。”她得意洋洋的大笑。“***,苏琴守,看本姑奶奶哪天把这招用到你喉管还是命根子上,到时候看你怎么嚣张!”
    “妹,怎么办?每次只要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会比较同情苏琴守。”陆熙妍为自己不坚定的手足之情略感歉疚。
    “苏琴守有什么好同情的?你这什么姊妹呀!”陆剑仁真搞不懂,干嘛每个一知道这桩婚姻的人都会同情起那个死禽兽,总认定是他们苏家有问题,搞不好就是他们对陆家下咒,才会使得每一个人都同情他。
    “我在这帮你一起苦恼紫玉鸳鸳,没进宫去安哄心乐公主,已经很有姊妹之情了。”
    “还说呢,找你一同替我想个对策,你还在那跟我胡闹。”
    想她赶在老姊进宫前拦人,告诉她这件天大地大的事,结果——
    “什么——紫玉鸳鸯不见了!”
    被老妹硬拖往“醉揽江楼”没想到听到这么令人吃惊的事。
    “那、那个信物可不是只有两大家族结亲这么简单,那个信物是先先先皇御赐给先先先祖,再这么流传下的,你竟然搞、丢、了!”
    陆熙妍像受不住打击似的捂着双颊后退了一步,接着跳脚。
    “你知道这下问题有多严重吗?”
    “先、先、先皇御赐的订亲信物,听起好像很、很、很严重吧!”隔了三代,可怕的程度大概也重三倍吧!
    “老妹,是完了!”受不了老妹怎么一副不知轻重样,陆熙妍噼哩啪啦开始数落。“这桩婚事从上辈子就订好,还是皇上要主婚,老爹还说,这几天要拿去陆家祖祠上禀祖先祭祖,现在你搞丢了,光老爹那一关你就好看了,活活把你宰了都有可能,这次连大娘都救不了你,你说!怎么办?”
    “我说有了!”她想到什么似的一击掌,提供一个好方法。“外边有没有卖?”
    陆熙妍瞠大了双眼,像对这问题愣了片刻后,哄然大笑,继而神色一正的严指着她!
    “什么时候了,别开玩笑,紫玉鸳鸳是何等罕见,尤其皇家御赐的宝物能冒充吗?更何况皇上御赐的宝物不见,严重的诛九族都会。”
    在老姊声严色厉中,陆剑仁也紧张起,听到诛九族时更令她倒吸一口凉气,却听陆熙妍再道:“不过说真的,日前在东城门的小摊上,有块玉倒是和紫玉鸳鸯挺像的。”
    “真的?”吸进去的凉气马上吐出来。“那要不要去买来挡一下!”
    “要。”陆熙妍毫不犹豫道。
    两人二话不说,一同往门口走去,到了门槛,姊妹俩却没一个跨出去。
    “确定在东城门?”
    “没错!”
    “我走遍大江南北,紫玉鸳鸯的名贵,至今我没看过有个跟它像的,光水分的鲜阳浓匀都难像上三分。”陆剑仁斜睨着矮她半个头的老姊。
    “所以呀,走遍大江南北,原来就在自家后面。”
    陆剑仁扬眉,陆熙妍挑着眼眸,严谨的气氛忽在两人一对上眼时,陆剑仁先噗声,接着陆熙妍也跟着嗤声笑出,姊妹俩忽地捧腹大笑,互相指着对方。
    “我就知道你骗我——哈哈哈——御赐宝物随便有得买呀!”幸好她没上当。
    “我看你问得那么认真——给你一个方向嘛——哈哈哈!”陆熙妍拍打着她的肩,笑得乐不可支。
    “瞧你讲得多吓人,还诛九族咧!”陆剑仁用力抓她痒!
    “这可是真的,哈哈哈——”陆熙妍闪避搔在胳肢窝下方的手,几乎快被闹到笑岔了气。“先朝有例,遗失皇族恩赐,九族尽诛!”
    九族尽诛!
    “真的会杀一家子?”
    “我骗你干嘛!”
    笑容僵凝在姊妹俩互视中。
    “老姊,找你是来想法子,不是来闹的。”
    “我早告诉你这件事不能开玩笑,是你刚才先笑出来的。”
    姊妹俩看向彼此,皆送给对方一句话——
    “认真想对策吧——快没命了。”
    随即再坐回原位,一个托颊、一个捧头,用力努力苦思对策,就这么耗到了下午。
    “小主子,扇凉的杏仁茶、花生糖,还有红薯蜜配大豆。”体虚和其他下人送上茶与甜食。“还有,小主子你的香片,四小姐的清茶。”
    接过下人先送上的杏仁茶,陆剑仁喝了几口,努力回想前夜的情况。
    “我记得和无飞他们要往‘醉揽江楼’时,紫玉鸳鸯还在身上,后来”
    会记得清楚,是因为要往醉揽江楼时,她颈上的紫五鸳鸯还被大伙拿出来取笑,最后才各自比赛由不同的路出发,看谁先到达“醉揽江楼”的拱石桥墩上。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陆剑仁皱拢了双眉,从当时醉茫中的记忆找线索。“我好像看到三个姑娘,其中一个挺漂亮的,然后”
    “你留意漂亮姑娘干什么?”陆熙妍像想到什么似的,改投以不敢置信的打量。“老妹你真大方,还没成婚,已经要先替苏琴守找妾了。”
    “谁管他娶不娶妾呀!他想娶个大婶回来供着,我也懒得理,只要别惹到本姑奶奶。”陆剑仁横了老姊一记。“我只记得当时已经有些醉了,想要泼个水清醒,又好像听到呼喊声,回头就看到有有耶!有人要调戏这几个女孩子”
    “然后你就出手救人?”依故事听来该是如此。“不会又玩了中邪跳尸的把戏吧!”老妹只要在夜晚出手教训人,就换玩这种整人把戏。
    “那还用说嘛!可是”陆剑仁环胸,歪头一派苦恼状“我记得又有看到西杭蜜翠涛在眼前飘的印象。”
    “酒在你眼前飘!”陆熙妍也努力想象酒醉之人眼中所看到会解读的景象。“是有人拿着酒瓶在你眼前晃吧?”
    “不是,是西杭蜜翠涛的青绿酒液在眼前飘动,还记得,我伸臂抱住会活动的酒,我爱死了!”
    “你抱住了那个会动的酒?”见鬼了。“根本是醉得幻想出来吧!”
    “我是真的有抱到一个实体的东西!”陆剑仁强调地道:“现在想起来,好像泡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单手抱胸,一手搓着下巴,很努力的回想。
    软软的?“那天晚上你抱到一块大豆腐!”
    “干嘛一定是豆腐,我还记得闻到香香的味道。”
    “还是一块煎过的大豆腐!”醉揽江楼前有卖这么大的豆腐吗?
    “陆、熙、妍!听人家把话说完,再发表你的看法好吗?”
    “陆剑仁——那你一次把话说完行不行呀!”
    “我记得那香味好像是女孩子的脂粉香。”
    “脂粉香”陆熙妍好像终于了解到她的意思。“老妹,你抱住了一个女孩子!”
    “八九不离十了。”陆剑仁推敲着。“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掉进湖里,紫玉鸳鸯的不见,不是和那个女孩子有关,就是在湖底了。”
    一早,她已经命人把酒窖找个翻天,还将她那晚走过的路,来来回回寻了无数遍,就是不见紫玉鸳鸯,现在只剩这两个线索了。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抱着一个姑娘,却认为自己在抱酒?会不会是那个姑娘长得很像酒桶!”
    “应该没那么圆吧?我双臂可以紧紧揽住,不会是个胖姑娘才是你那什么眼神?”
    “紧紧揽住!”
    看到老妹点头,陆熙妍缓缓投给老妹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眼光。
    “小五,你要不要干脆娶个老婆好了,别嫁人了?”反正外在、内在都没半点女孩子样。“搞不好你娶的老婆会比你更孝顺爹娘,不会常气得老爹怒火中烧。”
    “扯什么话呀你!”
    “小主子——小主子——”下方,气弱匆忙跑上,神态有掩不住的慌乱。“楼下来了个漂亮姑娘,听起来应该是找你的!”
    “听起来是找我的?”陆剑仁指着自己,不解话意。
    “那个姑娘说要找一个俊朗、潇洒、温柔、有气概,又见义有为的少年侠士。”
    “醉揽江楼没这种人?”陆熙妍直接回应。
    “老姊,气弱都说一听就知道是找我的了。”陆剑仁得意洋洋起身,昂挺起了身躯,朝陆熙妍骄傲的高扬下巴,满意自己在属下心中树立的风范。“对方找我什么事?”
    “她说这位少年侠上和她交换了订情信物。”
    “订情信物!”得意的笑僵在陆剑仁嘴角。
    “小五。”陆熙妍拍拍老妹的肩。“其实是你自己想先娶妾,外人不了解,陆家人都能了解的,尤其你姊姊我更能理解。”说完坐回她的位置,享用她的杏仁茶。
    小妹生成什么德行从小人尽皆知,幸好有指腹为婚,否则依他们家么妹的言行,真当个娶妻的新郎倌,好像也不需太惊讶!
    “***——气弱,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没什么好耐性的陆剑仁被老姊一调侃,当下拍桌子火大喊。“为什么有个拿订情信物的姑娘,会是找本姑奶奶——”
    “小、小主子,这个姑娘拿出紫玉鸳鸯,说要找紫玉鸳鸯的主人。”除了他们家主子还有谁?
    “紫玉鸳鸯!”姊妹俩一对视,意会的默契在双方眼底。“是那个姑娘!”
    两人马上跑到前头木栏杆前,居高眺望。
    “是了n了,是那女孩子,就是她。”
    陆剑仁一眼认出站在庭园内,有二个婢女随行的粉红衣裳的女孩,正是她记忆中的姑娘,不禁兴奋的朝下方呼唤挥手,只见下方的姑娘抬首见到她,也惊喜万分的挥手回应。
    “有救了、有救了,这下有救了,不用诛九族了。”哈哈,想她陆剑仁平时行侠仗义,老天爷怎么忍心让她就这么玩完。
    “死了、死了,这下岂止诛九族,还会全家被用过酷刑后再砍头!”陆熙妍却在一见到楼下女孩子时,马上闪身到一旁阴影中,像怕被下方之人见到般,神色苍白惊惶。
    “老姊,你吓傻过头啦?现在不用担心,紫玉鸳鸯送上门来了。”
    “小五,你确定她就是你那晚相救的姑娘?”
    “是呀!”
    陆熙妍当下倒喘一口气道;“公主,这个姑娘是当今圣上的女儿。”
    “什么?”
    “她是心乐公主,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更是皇太后捧心呵护的宝贝孙女,谁敢伤她一根毫发,就等着交脑袋吧!”
    “就是你平时进宫陪伴的心乐公主,朱蝶儿!”
    陆熙妍脸色铁青的颔首。
    “太好了,我救了她,大家更好说话了。”陆剑仁二话不说,就要跑下去迎接,却被陆熙妍拉住。
    “小五,这话比丢紫玉鸳鸯还难说了,你刚刚没听到气弱说什么吗?订情信物呀!公主认为这是你给她的订情信物。”
    “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嘛!说清楚就好了。”
    “说、清、楚!”陆熙妍已经下知该哭该笑?“你敢去对公主说,她爱错人、误认女人为男人,感情放错地方,害她一颗无瑕的少女心受伤害,到时皇上震怒,我保证这件事会比丢紫玉鸳鸯还严重。”
    “有这么可怕吗?”
    “心乐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有时比皇上说一句话还管用。皇上上头还有个皇太后,太后内心听的,经常是宝贝孙女的一句话,公主倍受娇宠,任性起来,谁敢不顺着她,就等着倒大楣吧!连皇帝都不敢惹自己女儿不高兴呀!”
    “真这么严重?”陆剑仁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会对你五马分尸是一定的,最后肉会剁成末洒在公主的宫殿中施肥,接着再找法师对你的骨头做法事,让你衰十世、败九世、惨八世,再来七世注定夭折,让你知道什么叫欺骗的报应。”
    陆剑仁的脸色,这会儿真的铁青上脸。
    “老姊你念得好顺。”顺到让她都毛骨悚然。
    “公主常念呀!她说对欺骗感情的骗子就要这么惩治。”
    倒喘的凉气准确出自陆剑仁口中,从昨夜发现紫玉鸳鸯不见后,她经常和倒喘结缘。
    “现在要怎么办?”
    “快去亲自接她上来,别让她等太久。”陆熙妍推着她吩咐道:“绝不能让心乐公主知道你的真实身分,接下来就看着办吧!”
    “那你呢?”
    “我、我会在心中给你精神鼓励。”
    “你不一起见那个心乐公主?”
    “小五,公主是要见她的意中人,我留在这也没用呀!”
    “你是怕哪天事情曝光,会让公主误会你参与其中,为了以后好脱身,不想一起见她吧!”陆剑仁眯起双眼横睨自家老姊。“你这么没义气,咱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姊妹耶!”
    “小五,你这话就不对了,老姊我向来饮食清淡,哪像你酒肉不离口,咱俩的血基本上就已经荤素不两立,真要滴血出来,可能比水还清,都比水清了,还谈什么姊妹情,你自求多福,我先离开了。”
    “你这什么——”
    正拉住想跑人的老姊,却先传来一个娇嫩的少女声。
    “四姊!”
    陆剑仁、陆熙妍同时怔住,转头看向楼梯口站着一位粉嫩衣裙,貌美俏丽的少女,一旁,气弱无奈的摊手,表示拦不住这位姑娘。
    “天呀!这不是蝶儿吗?怎么会来这?”听到这个声,陆熙妍马上做出好惊讶的表情,一派蓦然又不敢置信的捂着心口,正要唤出公主,却又在朱蝶儿的眼神示意下,改唤名字。
    这下可好,双方都不想让对方知道真实身分,来不及脱身的陆熙妍内心不禁浮起看看热闹也不错的兴致。
    “我来找这位公子。”朱蝶儿有些娇羞的道,随即看到被陆剑仁拉住手腕,还几乎靠到一块的陆熙妍,不禁扁着唇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哎呀——”陆剑仁才开口,马上被自家老姊暗地重捏腿侧一记。
    “公子,你怎么了?”看到少年突然痛喊一声,跳起来揉着腿,朱蝶儿忙关切的问。
    “他之前受伤了,刚才四姊不小心撞到他的伤口。”陆熙妍掩唇轻笑,挥开老妹想再抓来的手,以眼神给她一记:不想找死就别穿帮。“这家伙是醉揽江楼的保镖武师,我老妹的手下,我正在斥责他。”
    “他都受伤了,为什么四姊你还要骂他!”对心上人带伤又被责备,朱蝶儿满心不舍与不依。
    “谁要她呃,他就是这混小子,前晚没尽好责任,让我那老妹闹得全家都找不到人。”
    “你老妹。”朱蝶儿想起了。“喔!就是那位陆家排行老五,最小、也最让人不敢领教的陆剑仁,记得四姊你还说过,这位妹妹从小就和‘粗’这个字很有关系。”
    “是的,就是那位只会为家里带来大灾难的小妹陆剑仁!”
    “慢着!”晾在一旁的陆剑仁切进这两人之间的谈笑,面皮挤着笑容,却懊恼满额“请问陆剑仁和‘粗’这个字很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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