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她整夜都没有睡好。
    不只因为他提议给她佣金的一半,还有他睡觉时,总爱翻身把脚跨到她身上的习性。
    每当她试着把他的手脚给移开时,他总会醒来,喃喃说声抱歉,然后很快再度入睡,可是一等他睡着没多久,手脚又会自动自发的回到她身上。
    就这样搞了两个小时后,她终于放弃反抗,任他把她当成抱枕一样抱着睡觉,然后听着他安稳的呼吸声,在她耳畔规律的响起。
    两百五十万美金,差不多是八千万台币,有了八千万,她就算自己想开间公司都行。
    问题是,她有多少机会能在找到那批画时,还能保住小命。
    想到叔叔们教的事情,她想,或许不是太高,但也不低。
    何况,这男人想要从这件事情脱身,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一来他根本就想赚那笔佣金,二来搞出这些事情来的人,绝对不会乐见他拿着假画的证据四处宣扬。
    他睡着前,曾分析自己的境况,她才晓得他方才根本没把话说清楚。
    “追杀我的人,其中有一个叫彼特洛夫,是前kgb的情报人员,苏联解体后,他被转调入军队,在库斯柯瓦诺夫将军底下做事。”
    “追杀你的不是黑手党吗?”
    “没错,其他人是,但有几个不是。那位将军长期以来一直在走私军火,不过没人有证据。”韩武麒打了个呵欠道:“这个国家有部分政府官员,长期以来一直有和黑道互相勾结的陋习,苏联解体后,甚至有军人直接走私武器贩卖给军火商,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大笔金钱的流通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知道内情的人,都会想分一杯羹,所以我猜他们想,用这些画付费会方便许多。”
    “你的意思是,那十三幅画是军火交易的一部分?”
    “对。将军把军火卖给军火商,军火商出资赞助画展,再叫黑手党去偷画给将军,顺便复制假画再烧掉,他们甚至连成本部不用花到多少。可惜军火商贪心,和柯斯坦保了险,想顺便从那里捞一笔保险金,他们大概以为,柯斯坦保险公司的人很好应付,没料到会杀出我这个程咬金来。”
    “你怎么知道你的推论是正确的?”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贼笑道:“当然是因为,我前两天和那位彼特大爷交手时,乘机装了一个窃婷器在他身上。”
    难怪他从一开始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打算怎么做?”
    “好好睡一觉,然后我们明天找时间去拜访将军,我相信,他应该知道那批画在哪里。”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挪动了一下他庞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床上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瞧他那副轻松写意的样子,仿佛方才他只是提议明天早上一起出门去郊游。
    她拧眉,瞪着他“我并没有说我要留下来。”
    他闻言,却没有很积极的说服她帮忙,只是再打了一个呵欠,一边道:“你已经被人看到了,搞不好还被饭店的监视摄影机拍到,如果你不打算在机场被人架走,那我建议你在事情结束前,可以在这个可爱的小房间度个假。”
    度假?度他的大头鬼啦!
    她还没来得及发言,却听他又道:“你知道,数数壁纸上那些花样一共有几个,是打繁间的好方法,你数完墙上的,还可以算算地毯、沙发、窗帘和床罩上的。”
    她恼怒的瞪着他,然后翻身重新躺回床上。
    “我上次住的那个房间,全部加起来,一共有三干六百四十二朵花,对了,你知道他们还把花样印在卫生纸上吗?”
    “闭嘴。”她说。
    他闭上了嘴,没几分钟就陷入熟睡状态,留她一个人被那该死的八千万和他死要抱住东西的手脚困扰。
    她刚才应该坚持要他睡在地板上的。
    但是,看着眼前这完全放松下来,安心沉睡入眠的男人,她知道这家伙铁定已经有好几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睡得像只死猪一样。
    所以,虽然他的手脚又沉又重的挂在她身上,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将他踢下床的念头。
    认识他,已经超过十年了,她却从来不懂得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年,他就这样毫无预警的闯进她的生活圈,然后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飞到了海洋的另一端,跟着就在她差不多要把他给忘了的时候,他又突然蹦了出来,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团乱,然后再次消失不见。
    出现、消失,消失、出现
    他总是不断的出现再消失,每一次都这样,没有一回例外。
    这男人似乎把破坏她的平静生活,当成他放假时的休闲活动。
    有好几次,她真的很想掐死他,可悲的是,虽然他在某些时候很讨人厌,但其他时候他却该死的迷人。
    在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是很幽默可爱的同伴。
    一个温柔且迷人的家伙。
    她见过他和初静在一起时的轻声细语,见过他帮忙桃花姊抱孩子时的细心,见过他用他独特的魅力,迷倒一屋子的陌生人。
    她的家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喜欢他。
    上回他到家里玩,屠家那小妮子,还威胁他不准娶别人,说长大后要嫁给他。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对她,他的幽默和可爱,都会变成有些恶意的调侃和捉弄,原本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会变得恶毒,而又这几年,更是有越来越过分的倾向。
    有时候,她会看见他用一种嘲讽讥诮的眼神看着她,虽然他总是会在下一秒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呃,好吧,或许当年她不该在年少好奇时,找他当上床的试验对象,但是,后来不告而别又再跑回美国的也是他啊!
    看着眼前鼻青眼肿的男人,她皱起眉,越想越不爽,不禁推开他的手脚,背对他翻过身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发出不悦的咕哝。
    夜,更深了。
    黑暗中前方墙壁上的花样隐约可见。
    瞪着那一朵朵的玫瑰花,她知道自己明天会和他一起去拜访那位爱好艺术的俄罗斯将军。
    他的手横了过来,搁在她的腰上,然后,他的大脚也跟着跨了回来。
    她忍住那股火气,闭上眼,告诉自己。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叫他睡地板
    下一秒,他开始在她耳朵旁边打呼,她则终于忍不住回身,抬腿将那王八蛋踹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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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帮你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她就直接和他摊牌。
    反正她是不可能丢他一个在这边找死,既然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什么条件?”
    “等我们回去之后,你不能再来打搅破坏我的工作。”
    “没问题。”
    他答应得太快,让她不禁挑眉,怀疑他根本无意遵守这个约定。
    “嘿,你要我纺吗?”瞧见她一副不信的模样,他开玩笑的举起右手。
    谁知,她还真的点头道:“对。”
    见这女人如此坚持,他干笑两声,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没哈信用,只得道:“我纺。”
    这家伙还真敷衍。
    她双手抱胸,秀眉巍,下一瞬,马上不满的抓起行李转身就走。
    “ok、  ok,你先别走”他见状马上站了起来,认真的道:“我韩武麒纺,封青岚小姐若愿意帮我这一次,回去之后,我绝对不会再去打搅破坏她的工作。如有违背,我愿意终身为奴,任凭她指使差遣,做牛做马。好了,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她听了,这才满意的将行李放下。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网路。”
    莫斯科的夏日,其实相当舒适。
    因为纬度偏高,所以即使出了太阳,仍没有南方国度的炎热。
    微风轻拂而过,翠绿的树叶迎风摇曳,车子驶过莫斯科河,河面上倒映着岸上的树木及屋宇,还有其上的蓝天白云。
    如果撇开身旁一直在碎碎念的声音,这感觉还满优闲惬意的。
    “我说昨天晚上,我不过是打呼而已,你用得着把我踹下床吗?”
    “你一直压到我身上。”她斜睨他一眼,冷冷的说:“而且睡得像死猪一样。”
    他不满的咕哝着:“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可以用别的方式把我叫醒。”
    “我试过了,但是只有用踹的你才会醒。”
    “那也用不着一个晚上就把我踢下床七八次吧?”
    “我没有阻止你睡地板。”
    “地板?大小姐,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这阵子已经躲在床下睡了好几天了,难得有一天可以躺床上,你竟然还要我睡地板”
    她不再理会在一旁碎碎念的男人,只是将他的抱怨当耳通风,看着车窗外的建筑。
    昨夜她在经过时没那个心情多看,却也在看到那些像是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屋子时,忍不住注意了一下。事实上,在夜晚的灯光照射下,她还真有种下一秒会有人播放出欢乐音乐的错觉。
    今天早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缤纷的屋子更是显得特别耀眼,这里的屋顶多是尖塔状,也有一些是洋葱形的圆顶,其中一栋的屋顶甚至全漆成了金色,有一部分的童话建筑全在一道高大的红色城墙后,另外一些则分布在它的周围,它们似乎自成一种聚落,完全有别于附近更外围那些平整的现代建筑大楼。
    这里的人多数在脸上挂的都是冷漠木然的表情,她很难想象是同一群人,盖出了那么色彩缤纷的屋子,他们似乎把所有的热情都投注在那些彩色的建筑里了。
    “那是克里姆林宫。”发现她盯着那里看,他开口道。
    “我知道,我看过资料。”她继续看着窗外的景物“你该不会以为我笨到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跑过来了吧?”
    “当然不是。”他笑了笑“瑰他们把你教得太好了。”
    她挑眉,对这句话不予置评,却见他将车子在前方不远处转了弯,在一条河道旁边停了下来。
    “我以为我们要去拜访将军。”她回头看他。“这地方是观光名胜。”
    “这里是观光名胜没错。”他指指前方一栋五颜六色,有如糖果屋城堡的圆顶尖塔建筑“但那也是一座教堂,今天是星期天,柯瓦诺夫家族的人,每个星期都会一起到这里做礼拜,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着,然后跟着他,就可以知道他住哪了。”
    说得还真轻松简单。
    虽然他刚刚才去附近网咖叫出了库斯柯瓦诺夫的照片,但也不知是不是假日的关系,教堂的前方早已开始出现了大批人潮,而且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她真怀疑光靠他们两个可以隔着这么远,从教堂出入的人群中,认出那位大将军。
    就在她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应该要想想其他更实际一点的方法时,却见旁边那男人竟然从车后座拿出两个大纸袋,然后开始一样一样把里头的黑面包、鱼子酱罐头、烟熏鲑鱼、马铃薯沙拉、腌白菜、大蒜香肠,全拿了出来,跟着又变出了半打可乐和两颗苹果。
    她看得有些傻眼,就见他动作迅速俐落的把食物夹进面包里,做了一个外观不怎么样的三明治递给她。
    “喏,吃吧。”
    “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她不由自主的接过了手,却还是忍不住问。
    “旅馆。”他弄着自己的份,一边道:“我到厨房贿赂厨子,反正在这里等着也是等着,不如顺便把肚子填饱一点。”
    看着他张大了嘴,一口咬下手中夹着乱七八糟食物的面包,她不禁再问:“你早上不是才吃过?”
    他咀嚼食物,然后吞下,瞧着她说:“那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了。”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有些无言,只能将话题拉回正事上“离这么远,你确定你能认出哪一位是柯瓦诺夫?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教堂里,先把那家伙找出来?”
    “不用,在这里就好了,靠太近容易被认出来,而且这里的警察特别喜欢找有色人种的麻烦,我们还没靠近,就会被盘查刁难了。你放心,我们不会漏掉他的。可乐?”他拎了一瓶可乐问她。
    见他说得如此自信,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虽然她心仍存疑,还是闭上了嘴,没再多问地接过他手中的可乐。
    “吃吧,下一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吃。”瞧她一直没吃,他开玩笑的道:“晚点恐怕会很忙,我可不想等一下逃命时,还得扛着你。”
    这男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瞪他一眼,仍是张嘴咬了手中的食物一口。
    奇怪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有些酸、有些辣,还有些微的甜,还有烟熏鲑鱼和鱼子酱混在一起的味道。
    虽然他把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加在一起,感觉上还满恶心的,但真的吃进嘴里后,却并不难吃。
    她慢慢的将手里的面包配着可乐吃完,一边注意着前方那座教堂的出入口,但身旁的人却不像她那般一直盯着那儿瞧,只是忙着狼吞虎咽的解决食物。
    看着他那模样,她实在很怀疑他真的曾当过情报员。
    “你为什么不回cia。”
    这问题自行脱口而出,在窄小的空间里回荡着。
    他咀嚼着面包,然后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又喝了一口可乐,才看着前方,慢条斯理的说:“因为,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正义。”
    老实说,会问他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更让她没料到的,是他真的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的正义只在方便时出现。”他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的说:“况且,我比较喜欢嬴,当好人的那一方通常是嬴的,邪不胜正嘛。”
    “邪不胜正只是人们安慰自己的言论。”她撇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没错。”他靠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的教堂,边吃边说:“所以我才离开。至少在这一行,不用一天到晚怀疑自己是不是站错了位置,而且我是老板,情况若是不对,我随时可以决定抽身走人。不用被困在一个该死的混乱状况里,还得效忠一个非我所属的政府单位。”
    她沉默着,好半晌后,还是将深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问出了口:“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去?”
    他闻言,颈背微微一僵,然后旋即回复原状,若非她盯着他看,定会错失那一瞬间。
    他没有回答,只是咬了手里的面包一大口。
    这男人的沉默,意外的伤害了她。
    在那一瞬间,她才晓得在内心深处,她一直很在乎他的离开。
    心口那些微的疼,教她撇开了脸,原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在几乎这时,听到他的声音。
    “因为那里有我当时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很想问,那句话却哽在喉头。
    所以,她只是继续将手中的食物吃完,一口一口的吞咽着,试着把哽在喉头的疑问和胸口的郁闷全和食物一同吞进肚里。
    一个小时后,库斯柯瓦诺夫将军出现在教堂门口。
    那时,她才晓得为什么韩武麒半点不怕会错失掉他。
    因为那位将军身边除了他家人之外,前前后后还跟随了好几名军人。
    他们大批阵仗的人马在教堂前,分批上了黑头轿车,她记下了将军乘车的车号,韩武麒则开车跟了上去。
    没有多久,两人就发现,这位将军的车子一路往郊区开,显然不打算回市区里的住宅。
    “你有概念他要去哪吗?”
    “这个方向,大概是要去他郊区的别墅。”
    “我们的油够吗?”发现对方上了公路,她忍不住问。
    他瞥了眼油表,点头道:“没问题。”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并没有跟得太近,车子出了城区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她完全没看到任何山岳的痕迹。
    没有多久,前方的车子便转出了公路,两人跟在后头,确定他们的确是要去将军的别墅后,韩武麒便提前转弯,绕了一大圈,来到那座别墅庄园的后面,只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别墅所拥有的范围大得有如一座巨蛋,而且屋子前后的树林全被砍光,只有青绿色的草皮欣欣向荣地迎着阳光。
    他们在车上就能直接看到别墅的窗户,当然对方显然也能看见这条路上的所有车子。
    他并没有将车停下,而是继续的往前开。
    她双手抱胸,几乎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那老是一副无所不知的男人。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岂料他却不慌不忙的说:“当然是找个地方睡觉”
    睡觉?
    她挑眉,却听他心情愉悦地朝她眨了眨眼,笑着道:“等晚上再来玩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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