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北陵庆元二十五年八月十三日,北陵灭国之日。
    谁曾想过,海外四国中最富庶的强国,就连野心勃勃的东野都要忌惮三分的北陵,竟会在一瞬之间便淹没在历史的洪荒中。
    由于是两面环海,一面草原,一面平原的太好地形,无论畜牧、纺织,还是渔业、农耕,北陵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经历了数百年的变迁,北陵就像一艘巨大且载满金银财宝的大船,高傲地航驶在历史长河中。
    北陵人生来便如同天之骄子,有苦得天独厚的高傲气质。不过他们的确傲得起,因为他们有骄傲的本钱。在其他国家潜心改善国内百姓困苦生活的时侯,北陵百姓已经是“家家有耕地,户户丝罗衣”的富庶大国了。
    但这个曾经称雄一方的北陵,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族--赤多,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战火之中。一个月内,北陵国主从亲自披挂上阵,到最后战死沙场,事态发展变化之快出乎北陵人的意料之外。所以,当灭国之日真正到来时,没有一个北陵百姓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骄傲的北陵人突然之间沦为亡国奴。
    此刻要如何做?继续留在北陵吗?但在听闻赤多族的残暴之后,无人敢用自己的性命相搏,大部分百姓都选择了逃亡。除了女国西凉在海中孤岛,无法轻易涉足外,南黎和东野顿时成了最好的避难之所。
    成千上万的北陵人涌向了三国边境,而战火也已经蔓延到了陵都城下。
    富丽堂皇的玄陵皇宫是北陵人骄傲中的骄傲,不过这座耗时二十年,花费几百万两黄金打造的宫殿,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逃亡的喧嚣声不仅来自宫外,宫内最先得到兵败消息的宫女、太监们早已惊慌得蠢蠢欲动。但是负责保卫太子和公主的禁卫军将皇宫内城包围得水泄不通,欲逃跑者,将以叛国罪论处,一律格杀。
    于是这些人只能无奈的留下来等死。他们现在唯一能够仰赖的只有至今从未离开的太子和公主。
    太子萧寒声,年方二十五岁,按照北陵国法惯例,老国王将在三个月后让位于他。年少英俊,地位显赫的他,曾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但他的一切已在剎那间全部毁灭。
    面对亡国之变,这几日来萧寒声惊慌失措的心情早已平静。他沉着地指挥禁卫军部署最后一道防线,安排好宫内事务。现在,他是北陵最后的希望和支柱。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即使是一点点疲态也不能显露。
    “宫内的嫔妃是否都安全出城了?”他问侍卫长。后宫中的女人是最没有自保能力的。
    侍卫长眼露不忍之色,沉声道:“众嫔妃说不能为太子多添麻烦,既然先王已去,她们愿随侍地下,刚才已经集体自缢了。”
    萧寒声乍听此消息,虽然十分难过,却也不吃惊。北陵人天性骄傲,在此大变前这些弱女子应该都知道,若她们落于敌军之手,就只有受尽凌辱而死一条路。与其这样,不如自绝,为北陵保全最后一分颜面。
    “火葬吧。”情势紧急,连尸体都不能保全,唯有火葬。
    他匆匆走向前殿,边走边吩咐内侍官“宫内还有多少宫女太监?”
    “七百八十三名。”
    他沉重地摆一摆手“让他们马上出宫逃命去吧,我保不了他们了。”
    “太子”内侍宫双目含泪。
    萧寒声已经匆匆走到前殿大门口,此时隐隐可以听到宫外传来的喊杀声,显然敌人已经攻进城了。
    “数百年的基业,竟毁在我的手上。”他喃喃自语,神情木然。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见到的是妹妹萧寒意那张美绝尘寰的脸。她的眼中不仅有着和他一样的忧郁,也有着同样的茫然和愤怒。
    为什么,这场巨变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你走吧,这里有我。”这话出自萧寒意口中,这是她第一次劝兄长离宫。“你是太子。”她话中的意思非常明白,
    萧寒声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要走的人应该是你,我已经派人给你备好马车了。”
    萧寒意没有动,清亮的眼眸凝在他脸上“父王说的话难道你忘记了吗?”
    怎能忘记?这句话戳中了萧寒声心头的伤口。原本当初要披挂出征的人是他,但是却被父王给硬生生的拦住,当时父王只说了一句话--
    “你是北陵的未来,而我已是过去。”他将“未来”留给北陵,自己则迎向死亡。
    这是萧寒声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抛弃北陵。”萧寒声低声道:“我在,北陵在,我亡,北陵亡。”他的眼眸在剎那间涌出了泪水。
    萧寒意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我陪你!”北陵的公主同样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萧寒声深深望着她,看到她眼底的坚决,知道妹妹同自己一样固执。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继续奔向前方。
    最前面是皇宫的正门,几百名精兵手持兵器严阵以待,看到太子驾临,无不一惊。
    “太子,您怎么来了?这里不是您待的地方,请尽快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萧寒声抽出腰间长剑,站到众兵士中间“我和你们一起抗敌。”
    “太子!”
    “不要再争了,抗敌或许还有一分生机,若心存侥幸则绝难苟活!”他努力为大家打气,但其实他们都明白,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赤多相抗,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宫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喧哗,守在宫墙上的士兵跑下来禀报“宫外来了一支人马,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刚才杀散了赤多军。”
    萧寒声疑惑道:“什么穿着?多少人?”
    “百来人,都是黑衣劲装。”
    这就奇怪了,北陵国内没有这样的队伍,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不待他多想,宫门已被人猛然敲响,有人在外面大喊“里面有没有人?请尽快通禀贵国太子,我们是友非敌,有紧急要事要面见太子。”
    众士兵们看了萧寒声一眼,其中一人高声回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东野!”
    对方的回答不由得让门内人又吃了一惊。战国东野?此时东野来人要做什么?
    萧寒声沉思一瞬,眼前没有多少时间让他慢慢思考,说道:“开门,放来人进来!”
    厚重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黑衣人闪身,不等北陵士兵关门,他反手一掌就将几百斤的大门拍合。
    来人是个精壮健瘦的青年,黑眸一扫,停在萧寒声的身上。
    萧寒声率先说道:“我就是北陵太子萧寒声,你有什么事?”
    那人放下手中长剑,跪在他身前“敝国摄政王向太子拜上问候。王爷说,时值非常时刻,望太子能到东野避难。”
    要他到东野避难?萧寒声紧皱眉头,脑海中马上联想到诸多关于东野摄政王东野兰的传闻。惊才绝艳的东野兰,东野三宝之一的东野兰,海外第一臣的东野兰,为何会派人来此,提出这样看似无理的要求?
    “多谢贵国王爷美意,但我是北陵人,誓死捍卫国土,绝不会委身别国。”他断然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那人并没走,径自掏出一封信呈上“敝国王爷托在下将此信呈给太子过目。”
    萧寒声打开那封信,一手极为流畅俊逸的行书跃于纸上,看就知写者是个超凡脱俗的人物,而信的内容更是让萧寒声心动--
    北陵东野为世代友邦,此番北陵有难,东野绝不能坐视不管。吾已派东野精兵三千秘密潜入北陵境内,只待太子号令,随时调遣。然只恨兰洞察太晚,未能及时援手,以致北陵国主不幸哀逝,此兰之罪也。今闻异族赤多乃血腥残暴之族,铁蹄之下难有完卵,北陵已陷战火,怕三五日内无法全身相救。知太子性情坚毅果决,兰心中不胜钦慕,望此时太子能以北陵未来之大局为念,暂避敌军锋芒,保全实力,以图后计。东野虽小,尚能遮蔽风雨,兰恳请太子不弃国微,纡尊降贵,同入东宫共商救国大计。兰身有不便,不能亲赴北陵相请,所派之人乃兰之亲信,太子可全心信任。兰于东野至诚以待,望太子珍重三思!
    东野兰拜首
    萧寒声持着信的手不禁有些微微发抖,东野兰短短数百字的短信,突然点燃了他心头将熄的火焰。原本他决心在今日与北陵共亡,原本他以为北陵已是四面楚歌,无力回天,但是,东野兰的援手让他看到了希望。强大的东野,拥有四国中最强盛的部队“东野天杀”东野雪更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有了东野的帮助,他一定能让北陵死而复生!
    他眼中放射出的光采让东野来使露出微笑“在下利刃,愿为太子引路东野!”
    萧寒声重重点头“待我去取件东西。”
    他返身走回禁宫,依然是快速的步伐,但却此刚才更坚定沉稳。
    羞月宫,北陵最美丽的地方,因为这里住着北陵最美丽的人。
    萧寒意手握长剑,剑芒映在她的眼睛里,让星眸更加冷冽。
    美女,长剑,像是一幅美画。
    她手腕高抬,斩落一块窗纱,以窗纱做幕,挡住了倾国容颜。
    “走。”她简单的吩咐随身宫女。
    看不明白她此番举动的侍女傻傻的问:“公主您、您要去哪里。”
    “赤霄阁!”
    赤霄阁,是北陵镇国之宝赤霄剑的藏地。当萧寒意来到这里时,萧寒声正巧也同时赶到。
    转动密石,取出长长的剑匣,萧寒声说:“东野摄政王来信请我过去避难,我已决定答应,你和我同去。”
    他将剑匣郑重地放在萧寒意手中“你替我守剑,我们在西城门会合。”
    萧寒意明白,兄长已准备要面对一场血拚,掩护自己撤离。
    去东野的消息来得突然,她来不及问兄长投奔东野之举是否妥当,见他迅速指挥备战,萧寒意也只能匆匆抱剑离开。
    玄陵皇宫的九门现在都被敌军围困,若是正面交锋,即使能全身而退也太过醒目。
    萧寒意知道有一条秘道就在皇宫的宗庙之内,于是她急忙带领几名亲信侍女赶至宗庙。
    “公主,宗庙里好像有人!”侍女月盈眼尖,看到宗庙内有人影闪过。
    萧寒意放慢脚步,缓缓靠近。她必须从这条秘道离开,相信里面即使有敌人也不会太多,应该可以一闯。
    没想到才刚刚靠近几步,里面就冲出七八个人,并用赤多语大喊着--
    “是几个丫头!手里捧的一定是宝贝!”这七八人手持弯刀冲着萧寒意直接砍了过来,月盈等几个宫女顿时吓得呆在原地,分寸不动。
    萧寒意凝眉旋身,如轻烟一缕,绕过几人身形冲进宗庙大门。
    一道冷风从她正面劈下,她应变能力极快,左手抱住剑匣,右手一卷一拨将来势化掉。不过来人功力却在她意料之外,以至被刀锋划伤了右手手背。
    不过她的武功之高也让对方惊奇,那人咦了一声后撤回刀式,再度横劈下来。
    萧寒意的轻功堪称北陵第一,如轻烟一样无声无息。此时她已掠过此人,为了避免纠缠,她反手撒出一把银针。
    那人冷哼着用刀尖划出一片刀风,硬生生将银针逼回。
    萧寒意后背空门大开,即使她已跃起,还是被银针刺到了左手手腕,负痛之下她的手指松开,剑匣蓦然掉落在地。
    她大惊,回身去捡,刀尖再度劈至,擦着她的手指而过,她只得缩手。刀风劈开了她的面纱,她惊怒的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刺出一剑。
    一双眼!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出现在刀光之后。这双眼睛冷傲孤寂,在看到她容颜的一刻,瞳眸里闪烁的不是惊艳的光芒,也不是贪婪的,而是喜悦。或者该说,是欣喜,是狂喜--
    她认得这双眼睛!在多年前的大海上,在那艘飘摇残破的小舟上!
    她骤然生出一股愤怒,凄厉的愤怒。愤怒驱使她剌出最冷酷的一剑。
    那人知道她已认出自己,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绝情的向自己挥剑。他明明可以躲开却没有躲,剑尖刺进他的胸膛,鲜血像血花迸溅出来。
    萧寒意咬紧牙,若她的手腕多进一寸也许就可以马上要了这人的命。此刻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和赤多的关系,但她相信他参与了毁灭北陵。
    她手腕一伸,不料门外的赤多人正好抢进,大叫着将那人拉开,她的剑从他身体内抽出,而他胸前的伤口也因此喷涌出更多的鲜血。
    她没看他一眼,旋身要去抱掉落的剑匣,此时七八名赤多人一起将她围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欲置她于死地,剑匣就在混乱中被踢到另一个地方。
    混战的时候,她似乎听到那人高声说了句什么,不过因为是赤多语,所以她听不懂,但是那几名赤多人听到他的话后马上有一人将剑匣抓起,拿到更远的地方。
    她愤慨之极,挥剑而上,从门外又冲进了几人,都是黑衣打扮。其中一人冲到她面前,沉声说:“在下是东野摄政王的人,特来护持公主,请公主尽快离开!”
    “我的剑匣!”她怎能丢下价值连城的赤霄剑不管?
    利刃郑重保证“我会帮您夺回剑,这里非久留之地。九门都已被赤多人占领,请您尽快离开!”
    萧寒意知道他说的必定是事实,为了全身而退只有先暂时放弃拿回剑,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初见面的东野人身上。
    她一低身,隐入宗庙后面。离开前殿时,她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
    “萧”
    她的身体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一种无名的痛像是风暴蔓延过她的全身。她不能停,也无法停下来,只有拚命的跑,跑向秘道的入口。
    地道开启,从里面泛出一股阴冷潮水的腥味儿,有点像海水的味道。但是记忆中的海水是和阳光相伴的,而这里却像一条通往无边地狱的路。
    三年前与那人的相遇是命运开的玩笑吗?冥冥中似乎有双眼睛注视着她的过去,和她的未来
    三年前,北陵海域。
    一艘花船载着萧寒意在海上飘荡。坐在船舷旁,望着海水,她的心空荡荡的。
    十七岁的年纪,正如花一般,为什么只有她在看到风花雪月的时候毫无反应?
    十七年前有位相士为刚出生三个月的萧寒意看相算命,留话说:“此女天性血冷,恐非人间之气。”
    父王听到这话只是一笑置之。冷血而已,并非无情,依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样爱护。
    但她毕竟是冷血之人,即使是最亲的人,都很难定近她的心。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癖好就是出海。自己乘一叶舟,行驶在大海上,海风吹过面颊,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当被阳光炙热了的海风钻进她的毛孔,冰冷的血液因此似乎也燃热了几分。她伸了个懒腰,躺在甲板上看着天上的流云,漫无目的的数着流云飞来飞去的数目。
    “公主!您怎么躺在这里了?”
    侍女月盈大惊小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是让国主知道了,还不打断我们奴婢的骨头?”
    她跑过来要扶起萧寒意,却见她微闭双目,不理不睬。月盈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看来淡然,其实最为冷硬,不敢惹她,只好转身撑起一把伞为她遮阳。
    萧寒意蹙起眉心“别挡着阳光。”
    就连这一点点的热度也不让她尝到,说是大夫有话,她皮肤娇嫩,晒多了阳光会出一层红色疹子。偏巧她天生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即使她不在乎自己的容颜,也有一干下人为了保护她的娇颜前仆后继,惹恼她也在所不惜,让她无可奈何。
    月盈忠心耿耿的举着伞,没有拿开的意思,一双俏目无意识的四处乱转。忽然问,她指着远方大叫“海上有人!有死人!”
    海上有人并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死人倒是比较少见。萧寒意终于坐起身,瞇起眼睛向着月盈所说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飘荡着一块浮木,木板上有个人无力的趴着,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把船摇过去。”
    “公主您疯了?去看那个死人?”
    她淡淡扫了月盈一眼“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一句这么清淡的问话,已经表示她怒了。月盈只好吩咐船工将船摇过去。
    那人始终在海面上载浮载沉,没有任何反应。
    萧寒意观察着那人的装束,普通渔民。据说昨夜风大,可能是船被风暴打翻了。她又吩咐船工“去看看他是死是活,若还活着就拖到船上来。”
    结果那人被拖了上来,他的鼻翼问还有微弱的呼吸。
    萧寒意俯视着他的脸。他的脸颊轮廓很深,水珠顺着高耸的鼻梁落下,黑黑的浓眉拧在一起,像是有很多事情压在他的额头上。
    她低下身,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没想到那人眼睛毫无预兆的张开,像是被惊醒一般,眼中混沌光芒稍纵即逝。那股咄咄逼人的寒光让萧寒意的心像被猛地扎了一刀,很不舒服。
    那人翻身而起,虽然虚弱动作却依然敏捷,他睁大眼睛盯着萧寒意,一字一字的吐念“你,是,谁?”
    “我姓萧,”萧寒意看了他半晌,反问:“你不是北陵人?”
    他说话很慢,而且有口音,显然是外邦人。
    月盈机敏,本来就对此人有所怀疑,一听公主说他不是北陵人,马上挡在公主身前。这几年各国问刺客频出,万一此人是刺客那可怎么办?
    没想到那人同样不回答萧寒意的话,只是闷闷的说了一句“我饿了,有吃的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啊?”月盈气得大喊,恨不得将这个人再丢回海里喂鱼。
    可萧寒意却从船舱内拿了一个果盘递给他。那人也不客气,席地而坐,用手抓着果盘上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让月盈看得目瞪口呆。
    萧寒意默默观察,他的鼻梁很高,眼窝深邃,的确与北陵人的相貌相去甚远。是其他三国中人吗?他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显然除了饿以外,还在为自己保存体力,他在准备迎接更艰难的生活。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萧寒意无心挖掘。他只是个被她偶然救起的过客,和从船舷边游走的鱼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海风吹得似乎猛烈了些。月盈看着天说:“公主,起风了,返航吧。”
    听到月盈对她的称呼,那人手一停,抬头看向她们,盯着萧寒意,问:“你是公主?是北陵的公主?”
    萧寒意不回答,她也在看天。何时天上的乌云这么多了?看来今天会有一场暴风雨,而她的船离港太远,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她对那人说:“我们要回去了,要不要带你一起回北陵?”
    那人想了想,点点头。茫茫海上,他无路可去,只有跟随。
    她扔给他一条缆绳。“一会儿会有暴风雨,风大的时候用绳子将自己绑在船上,这样就不会被风吹出船。”
    那人接过缆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片刻后将缆绳放下,说:“我不怕死。”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到桅杆下面。这里是全船的筋骨心脉,在风暴到来时最容易被击毁的地方。
    萧寒意终于对他有了两分好奇。他懂航海,懂船工,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势逼人。他究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风暴来得很快,海上的风暴一旦发作,就像是天公震怒般让人心惊胆寒。
    她不是没经历过风暴,但是那一天的强风竟好几次差点将她吹出船舱。而每当她勉力抓住船板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在舱门外面,有个人正用着自己的身体死死抵在门口,护卫着她的安全。那漆黑高大的身影让她心定,所以即使颠簸的船身让她晕眩,她也不曾有过一丝恐惧。
    天亮时,风暴平息下来,船又在海上继续航行。兄长萧寒声亲自率领几十条船迎面开来,月盈兴奋得大叫着招手,而萧寒意不忘对那个神秘的男子报以感谢的一笑。
    她吩咐月盈给他五十两银子。“你留在身边吧。”
    那人接过钱,沉思地望着她,问:“这是工钱?”
    萧寒意微微一笑“你以命相护,这钱只怕太少。”
    他沉默片刻,忽然挑起唇角神秘的轻笑“那,改天你再用别的方法谢我吧!”
    这瞬间她感到有些惶惑。虽然他穿着破烂,但神情气质却宛如一只在天空高飞的雄鹰,有种难以掩饰的英武霸气。
    他并非一个普通人啊。
    她沉思着走上踏板,登上萧寒声所在的大船,走回自己的世界。同时吩咐下人为这个男子准备一条船,任他离开。
    没有问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任何触及心灵的交谈。擦肩而过的相遇,转瞬分离。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为她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更不知道她的一生都会与这个人痴缠不休。
    时间远去,三年后,只有那一天的海风还留在心头,淡淡的吹着
    三年后,北陵东野境交之处。
    萧寒声看着两国的界碑,看着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
    以石为界,北为北陵,东为东野。
    盘石一样的界碑,和流云般的国土。
    萧寒声惨笑着回首对妹妹说:“从今日起,没有北陵了。”
    萧寒意茫然的看着身后的北陵,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已被那个人所占据。那一剑不知伤他多重?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无论是谁,她只知道,那人是她的敌人。亡国之恨如附骨之毒纠结在血液里,那人的脸在淡化了三年后骤然变得清楚分明。
    若他未死,他们必定还会有重逢的一天,她发誓!而那一天必然就是他和她两人中一人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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