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娘的眼里和?语气全是欣赏与赞叹,不掺杂半分嫉妒。
    崔舒若并没有否认赵平娘的夸奖,但她同样正色道:“阿姐亦是,若非阿姐,恐怕我也想不到此处,更无?法撑到此时?。待到城破,再讲出有关西秦之事,怕是不能有如方才般的效果。”
    姐妹俩互相之间真心恭维,而?一旁当真是莫名就?保全化明县的老县令则摸着胡子,笑眯眯的道:“二?位郡主都是天纵之才,慧敏而?有急智。”
    对于老县令的真心恭维,赵平娘没有否认,崔舒若则微笑回?应。
    敌人虽退军,还有不少不少要善后的事,守城的兵丁们不少都受了伤。不过相较而?言,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倘若没有崔舒若,没有赵平娘,怕眼下就?是尸横遍野了。
    有并州被围的经验,崔舒若和?赵平娘下城墙安顿伤兵、安抚百姓都做的十分熟稔,可谓是驾轻就?熟。
    老县令站在城墙上,看着两?位郡主忙碌的身影,此时?面?上褪去了由心随和?而?生出的诙谐神情。他盘算着自己?曾经在县衙内占卜过齐王大运,明明该是有一女昌隆相助,怎么如今是两?个女儿?
    墙边的守将?见老县令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人,小声交谈,“你看县令,又开始算卦了。”
    一旁的人累得?很,刚打完一场仗,对司空见惯的事压根提不起?兴致,抬了抬眼皮,“哦,这有什么,谁不清楚县令就?喜欢神神叨叨,你看他十卦也就?能有一卦中吧。”
    而?老县令不愧是痴迷道家?术数的人,随身携带着龟骨,里头是三枚铜钱,只见他蹲在墙角一阵摇晃,连掷了六次。
    最后念叨着,“变卦?当真奇怪,难道之前观七杀星动也与此有关?这位衡阳郡主倒是有安镇西南,拱卫明主的迹象。”
    老县令本想再单独卜一卜,但想起?自己?方才便是第十卦,“罢罢罢,横竖再卜不准,随缘吧。”
    他把宝贝龟骨和?铜钱藏进袖中,一个起?身太猛,险些踉跄。
    老县令拒绝了旁边的搀扶,只是忍不住叹气,目光悲怆的看着眼前狼藉,想起?方才胡人率军而?来,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知道天下必将?太平,却不知自己?这把老骨头能否活到那时?候……
    太平盛世的模样,已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消退。
    叹兮悲兮!
    愿汉家?壮兮!
    吾虽九死其犹未悔!
    然而?老县令难得?聊发愁志,却被下属行礼声打断,他回?过神,“哦,在何处安置伤兵?在县衙吧,县里的郎中可都寻来了?还有自发前来的百姓亦要嘉奖……”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有太多的杂事需要他这个县令操心做主。
    老县令有时?回?神,想起?自己?方才的惆怅都不免摇头,何必感伤,他虽是老骨头却还能动。安定天下,还得?从实干起?,纵使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可千千万万个他,总能叫世道有所撼动吧?
    文人易悲,亦不乏勤恳实干、夙兴夜寐之人。
    他们,总有一日?能真盼来圣贤书里的海晏河清,天下大安。
    老县令继续去处理琐事去了,而?并州的援军也终于到了。其实已经到得?极快了,两?个多时?辰的路,愣是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可见并州那边十分重视,毫无?拖延。
    为首的将?领姓黄,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的将?军,他早年?跟着齐王上阵杀敌,从小小亲卫一步步做到正四品忠武将?军,说是齐王心腹中的心腹也不为过,否则也不会留他来镇守并州。
    就?连赵平娘几个见了也不敢托大,而?是恭恭敬敬喊一声黄叔父。
    黄郸将?军已是驰援,但他也清楚化明县的是什么状况,能绕到此攻打,恐怕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他本已做好最坏的准备,城破或是守军被屠戮将?近。
    然而?到此以?后,看着到时?还成,守卫们虽面?色疲倦,但不似他想象的那般凄惨壮烈。
    因此化明县开城门?放他进去时?,黄郸将?军还不肯进城,以?为自己?真的来晚了,说不准里头全是敌军,只为了诱惑自己?一行人进城,在关门?屠杀。
    最后城门?大开,是赵平娘跟崔舒若站了出来,她们精神尚可,不像是糟了蹂躏的样子,才叫黄郸将?军的心放了一半。
    赵平娘直接道:“叔父放心,敌军当真已被驱逐。我赵平娘的性子您清楚,断不会拿全军将?士性命玩笑,更不可能受人胁迫。”
    崔舒若则道:“叔父忧虑谨慎是应有之理,但衡阳的确有许多事要同您商议,或许可影响洛阳的战局。方才率军前来的敌将?,乃是左丘燕至。”
    她微微一笑,眸光浮动,全是胜券在握的谋略。
    赵平娘是黄郸自幼看着长大的,她的品行知之甚深,一见着她,他就?信了八九分。至于崔舒若,虽是后来才到的并州,但有时?一些谋略见解,连他都为之惊叹,主动扭转了原先存于心底的轻视。
    见二?人都信誓旦旦,老县令也亲自相迎,黄郸这才率一半兵马进城,另一半则在外等候,随时?戒备。
    等到进城后,黄郸一边和?赵平娘叙话,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
    城内并无?打斗的痕迹,短短时?辰内,若是想要清理得?这么干净,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黄郸手下的斥候早已偷偷四散了出去,回?来时?对着黄郸轻轻摇头,可见当真是无?异常。他此事也见到了被安置在县衙的伤兵们,总算是信了此事,但依旧不解。
    “不是点燃狼烟称敌袭么,怎的这么快就?打完了,对方人极少?”好不容易坐在县衙之内,疑惑已久的黄郸将?军发问到。
    赵平娘直接将?事情的由来讲了个清楚,最后与有荣焉的道:“二?妹实在机敏。”
    崔舒若并无?骄矜之色,她道:“如今当务之急,怕是要回?并州,请二?哥与将?军您亲自写信,让在围洛阳的三哥他们,佯装拼杀,趁机让左丘燕至进洛阳。”
    黄郸往日?听?着崔舒若的见解还不觉得?有什么,今日?见她敢直抒此事,毫不避讳,倒是真心欣赏起?来。
    光会献计,没有胆识,顶多能称一句狡诈多谋。
    她既果断又有胆色,若是还会带兵打仗,又是个男子,怕是能成就?为一代枭雄。
    他忍不住出言试探,“郡主怎知左丘燕至就?一定会进洛阳杀了西秦王?倘若他进城以?后,反而?倒戈相向,倒是洛阳多了精锐镇守,更是不易攻打,到那是,齐王怪罪下来,郡主可能为我等担责?”
    崔舒若耐下性子,并没有因为黄郸的推托而?变了脸色,而?是冷静劝说,“若有人覆将?军家?国,欺辱亲眷,贼首更是折辱将?军,将?军焉能忍哉?
    左丘燕至能忍下,无?非是为了更大的图谋。倒是那西秦老皇帝,错把鹰隼当家?雀,阖该被啄瞎眼睛,自食其果。
    将?军若怕,可于书信中写明是衡阳一人所言,若有过失罪责,衡阳愿一人担下,绝不叫您为难!”
    哪知黄郸将?军却赞许大笑,“郡主说笑了,我堂堂丈夫怎会是畏首畏尾之辈,连您都有如此胆色,我若是推三阻四,岂不成了懦夫,来日?如何带兵?
    书信我会写,亦会留下一千兵马镇守化明县。既然西秦的人能绕荒林而?来,怕就?怕有人故技重施。便请二?位郡主随我疾驰返回?并州,一道与世子说个清楚,免得?到时?贻误战机!”
    崔舒若和?赵平娘自然无?异议。
    而?在上马走之前,赵平娘还特意叮嘱化明县老县令,即便忙于农桑,也万不可松懈守卫们的操练,否则总有满仓粮草、坐拥金山,护不住便是空的,平白为人做嫁衣。
    回?并州后,既有老县令的书信佐证,又有两?位郡主的信誓旦旦,赵仲平迟疑不定的在书房来回?踱步,最后一咬牙,应下此事。
    谁人都清楚,打下洛阳事关重大,若是能杀了西秦老皇帝,不仅是洛阳迅速收入囊下,剩余的西秦城池也会孤立无?援、化作散沙,攻打起?来极为容易。
    对于齐王占据北地,简直是大有裨益。
    若是这一回?西秦的地盘能尽归齐王,加上原来打下的地盘跟幽州,整个北地,齐王便占据了一半。
    随着信件被送往前线,所有人的心似乎都跟着飞走了,皆是心不在焉。
    崔舒若倒还能坐得?稳妥,但窦夫人听?闻化明县的凶险之后,吓得?不行,拉着她好半天,还是被一群人劝慰着,才舍得?放她回?院子,否则怕是要牵着崔舒若的手,不肯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后面?更是时?不时?遣人来看看,又命人给崔舒若跟赵平娘都熬了安神汤。
    崔舒若倒是喝了,但如今的她早已适应了乱世的血腥,早已不需要用所谓的安神汤来镇定心神,之所以?喝下,不过是为了哄窦夫人。
    等喝了安神汤,崔舒若借口要休息,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她穿着雪白的里衣,翻起?了被放置在红木箱子里的东西。
    是一个匣子。
    她的手柔美白皙,和?匣子黑沉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崔舒若的手轻轻摩挲匣子的表面?,凹凸不平,但并没有任何玄机,只不过是匠人在匣子周围稍作雕刻,看着并无?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而?雕刻的,似乎是瑞兽,但并不清楚,看着像是鹿,可若是仔细瞧的话,还是能发觉差异的。
    崔舒若细细比照,确实和?自己?今日?在那守卫中的小领头的袖口上瞧见的绣纹一模一样。
    似鹿非鹿,似马非马,当真是巧合么?
    崔舒若打开匣子,龙纹佩静静地躺在匣子中,带厚厚的沉闷感,那是历经年?岁才有的质感。
    她拿起?龙纹佩,上头挂着的绳子已经有些脏了,又粗又灰扑扑的,让人忍不住遐想这枚龙纹佩究竟曾经历过什么。
    玉被斜打进屋的阳光穿透,雾蒙蒙的,像是……它背后扑朔迷离的一切。
    崔舒若的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玉佩,看着它转动又慢慢停止,眼神里是深深的思量。那些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并州了吗,在所有人都不知下落之时?,周宁王世子究竟在做什么?
    被崔舒若记挂的周宁王世子伏于案牍之上,定不定打了个喷嚏。
    侍候的下人忙不迭的递上火盆,却被周宁王世子摆手令搬远些,下人苦着脸,“大首领,若是叫夫人瞧见您着了凉,断饶不得?小的。”
    周宁王世子嘴上道,“你就?不怕我责怪你?”
    但他还是默许了下人把火盆搬得?近些。
    未必是有多少怜惜下人的命,但他尚且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这等小事,还牵扯着他阿娘,倒没什么好计较的。
    他是已故周宁王的独子,更是先朝武帝存世的唯一正统血脉,幼时?追杀落下病根,即便多年?调养,依旧比常人少了元气,易病嗜睡。
    正是因此,王妃才拿他当宝贝疙瘩一般,不肯让他着半点风,受半点伤。
    而?今都快入夏了,云梁的天四季如春,即便是三岁小儿也不需得?火盆,偏他屋子里还点着,衣物也都比常人多上两?层。这些全都是周宁王妃亲自操心安排的。
    世子清楚他阿娘的心病,所幸听?之任之,但偶尔不免烦躁。
    可他却没心情为这点小事发怒,而?是放下自己?安插在并州细作所传来的消息折子。他目光幽远,思虑不已,齐王的人,在北地争夺地盘,一路攻占,竟如此顺利。
    他虽远离北地与南边,却继承了祖父武帝的几分睿智,对各方势力之间的角逐眼光独到,很有些远见。
    尽管西秦之事尚未彻底落下定论,可明眼人都清楚,并州想赢,不过是耗费些时?日?罢了。
    他不由得?叹气,若想一统天下,有北至南顺势而?为,是最好的打发。
    依他所见,齐王竟有些能问鼎天下的势头。
    当真是时?也命也,他龟缩于云梁内,耗费心血才不过是收拢了几个部族,若是想要占据中原,怕也会如西秦老皇帝一般,一旦底下各族起?了龌龊,兵败如山倒。
    不过……
    世子眼睛微眯,想起?细作传来的有关崔舒若的消息,他的这位表妹倒是聪慧远胜常人。
    都说她忘了前尘过往,又在梦中得?了仙人点拨,因此有一身本领。可叫周宁王世子来看,即便没有这身本领,就?凭她的心思胆识,也能在乱世中混得?如鱼得?水。
    若是能得?她助力……
    他轻轻摇头,否认了自己?的念头。她因缘际会下,好不容易脱离了前朝的泥潭,何必再将?人扯回?来。他阿娘做着复国的美梦,自己?却心知肚明,前朝早已成了前尘往事,最后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倒不如让她继续在齐王的阵营里待着,说不准来日?齐王真问鼎天下,她也能有富贵安稳的日?子,不似前朝后裔,要么隐姓埋名,要么备受猜忌。
    在周宁王世子凝眉沉思时?,思虑过重,不免咳嗽了几声。
    恰好周宁王妃进来,她当即秀眉一拧,“我儿可有不适?”
    说着就?环顾四周,明明已是温热沉闷,却仍道:“炭火怎放得?那般远,再多添一盆,难不成我高江一族连个火盆都供不得?我儿?”
    周宁王妃一句话,下人们便忙活起?来。
    周宁王世子早已习惯了周宁王妃过于绷着的照看,他原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年?轻时?深邃貌美的王妃而?今鬓边霜雪,老态尽显,最终将?话全咽了回?去。
    左不过是热些,只要能叫阿娘安心,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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