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一步步上?前,一字一顿,“我从未失忆。”
    说完以?后,崔舒若嘲讽的笑,逼迫得崔七娘不断退后,瞬间煞白了脸。
    “怎么?会,你!”崔七娘指着崔舒若,不可置信,“你怎么?敢,你怎么?可能装得毫无破绽?”
    在崔七娘心里,崔舒若肯定知道柳容收买了本家的婶娘害死了她?,自己后来也……
    依照她?认识的那个崔神佑的性子,柔弱正直,压根不可能装得这么?像!任凭崔七娘怎么?思索,都想不到真正的原因?。
    崔舒若懒得为崔七娘费心,索性意有?所指的一笑,“你说呢?自然是因?为恨。”
    二人离得很?近,崔舒若柔软的指腹轻轻落在崔七娘的脸上?,帮崔七娘清理了碎发。她?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柔和,却让崔七娘心里发毛。
    她?浮有?笑意,“你现在到我的地盘了呢。”
    第99章
    崔七娘平日里惯爱装模作样, 但这次是真的因恐惧而白了脸。
    崔舒若说完便当着她的面用手帕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然后洒脱离去,至始到终都是笑模样。可愈是如此, 愈是叫人害怕。
    有?什么能治住心思扭曲恶毒的人呢?自然是比她更扭曲恶毒。
    对什么人, 用什么法子, 其中的分寸, 崔舒若早已拿捏妥当。只怕崔七娘要担惊受怕好一段时?日了。
    谁不怕疯子呢?
    而这世道,到处都是疯子, 无权无势要疯, 争权夺利同样要疯, 和那些人比起来,崔七娘也只能算是个小疯子。崔舒若却是在一群疯子里过得如鱼得水的人,崔七娘这样的小疯子又怎么会是崔舒若的对手?
    崔舒若三两句话弄得崔七娘方寸大乱,但她却不怎么高?兴,而是在筹谋别的事。
    譬如, 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赵仲平的势力继续变大。
    赵仲平已经有?了文臣的支持, 夏家为首的并?州士族也已经渐渐倒戈向他,如果建康的世家再投出橄榄枝, 原本势均力敌的太子和明王两派, 往后就会变作太子势力渐盛。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崔舒若今日来赴宴, 为的就是搅黄建康世家的橄榄枝。
    不管是王十九娘,还?是崔七娘,崔舒若都不会让她们?嫁给?赵仲平。像赵仲平这样的人, 就应该和夏莲儿凑在一块,死了也埋在一起。
    世上少有?的绝配, 怎好拆散呢?崔舒若暗自想到,脸上薄有?笑意。
    崔舒若虽然离了席, 却并?未出宫。夏贵妃是个喜爱附庸风雅的人,她的宴席自不会只有?席面喝酒,势必要赏花作诗,显露一番。
    崔舒若等的就是那个时?候,她相信只要有?心,对方势必会来找自己。
    因?此,她寻了一处略显眼的凉亭坐着,静待人来寻。
    不出崔舒若意料,当一群莺莺燕燕陆续出现在花园赏花时?,其中一人借了由头掉了队,跑来寻崔舒若。
    崔舒若也早已泡好茶,那人一到亭子,面前就多了一杯上好的茶水。
    “茶汤醇厚,茶水甘甜,听闻南边渐已流传清茶的喝法,并?不仅仅拘泥于煮茶。不知十九娘喜爱哪种?”崔舒若言笑晏晏,温声询问。
    来寻崔舒若的正是王十九娘,她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良久才开始说话,神情依旧是才女孤高?自傲的淡雅,“公主说笑了,所谓流传多是大势所趋,一二人的喜爱改变不了。
    我喜爱什么,便?也不重要了。”
    “岂会?”崔舒若仍旧是笑意俨然,“即使大势所趋,洪流之下,亦有?遵循本心之人。我在北边也听过十九娘才高?的大名,一位博览群书、满腹才华的人,是断断不甘于做洪流下的一滴露珠,任人宰割。
    你说是吗?”
    王十九娘沉默了。
    她身穿湖绿裙裳,头上的饰物?简单,完全没有?妙龄女子的浮华,清清冷冷,但决计是个美人。只是她的美过于倔强,肩薄身弱却不肯低头,像直冲云霄的翠竹,誓于天公争高?低。
    可世家贵女,在外人眼里再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要做家族的棋子,逃不开联姻的命运。
    愈是如此,便?愈是不甘。
    崔舒若清楚王十九娘的不甘,也愿意给?她机会。
    两相其美,不是吗?
    在袅袅的茶香中,并?州原本晴朗的天似乎都被迫染上雾气,变作风雨欲来的模样。
    寥寥数日,随世家车马一起进并?州的王十九娘应了征召做女官一事,就传得人尽皆知。
    并?州权贵各个哗然,可世家女子征召为女官一事,并?非没有?先例,通常被征召的女子德才兼备,王十九娘除了身为琅琊王氏嫡支的身份过于贵重外,完全符合过往先例的要求。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抵便?是那些征召的女官们?往往是在宫中教导后妃德行?,可王十九娘却跟在了崔舒若的身边,而且还?管起了崔舒若经手的税收诸事。
    宫内的权力和宫外的权力,难以?相提并?论。
    但非要指责对方的话,又有?崔舒若在前头顶着,真要是女子不能插手,那么崔舒若便?不能插手。可崔舒若一直深得皇帝信重,又有?功劳在身,没几个人想和她过不去。
    太过得不偿失。
    王十九娘做了女官,自然就嫁不得太子了。但凡为女官者,皆不可婚嫁,除非卸下身上官职,自古以?来便?是这个规矩。
    既然琅琊王氏无缘,太子便?把目光放在了崔七娘的身上。哪知道崔七娘这边也出了事,她莫名重病,听说都起不来榻了,如何做太子妃,完成种种仪式?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夏家的女儿成了最适合太子妃的人选。
    太子都觉得邪门,但也不得不好声好气跑去找夏家。
    夏家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太子的异常,没有?嫌隙是不可能的,但嫁女儿给?太子是彼此互利的事,当初就铆足了劲要把女儿嫁给?太子,而今其他两人都错失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跟着放弃,只当是上天站在他们?这一边。
    当太子妃的仪仗穿过闹市,前往宫中时?,借口病重躲在庄子的崔舒若掂量着时?辰,缓缓笑了。
    钦天监测定的是晴朗的好日子,但没想到太子妃才进宫,原本好端端的天气突然间狂风大作,乌云蔽日,闷雷阵阵。
    天有?不测风云,虽说怪异些,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但等二人拜天地双亲时?,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
    拜天地祖宗时?,无论换多少香,永远都点不着。而当他们?跪拜爷娘时?,都莫名摔倒,磕得头破血流。待到洞房,竟不知从?哪窜出一群乌鸦,吓坏了宾客。好不容易把乌鸦都赶走了,人还?没坐安稳,屋子竟然塌了,偏偏旁人都没伤到,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出了事。
    种种怪异之处,委实不得不让人多思?。
    皇帝的脸都最后黑得不行?。
    宾客们?一开始以?为是婚事不吉,后面又觉得兴许是新妇的缘故,可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太子克妻,他的妻子就没有?善终的,而且当初前来的建康的世家女不是不嫁人了,便?是病重,很难不让人怀疑。
    许是这夏氏命硬,才能活下来,互相刑克。
    但那种种念头都只是小打小闹的揣测,宾客中真正在朝中有?分量的,想的都要严重许多。
    什么克不克妻,这些征兆往大了说,便?是太子失德。
    那才是大事!
    若说这些人里头有?谁最不同,那便?是魏成淮,他从?天象开始就觉得不对,后头一证实,便?立即借口离开,赶往城外。
    他到时?,崔舒若面白?如纸,坐在席上用手帕捂着嘴,摊开手帕一看,上头是淋漓鲜血。看外头婢女匆忙套车的模样,也能知道崔舒若怕是早就开始不舒服了。
    魏成淮气急,又心疼不已,“我便?知道是你。”
    好在他猜出今日太子身边种种怪异之处许是出于崔舒若之手,这回?过来,还?把与他魏家关系深厚的郎中给?带来了。早先他便?察觉到崔舒若的言语似乎有?成真只能,但每回?应验,人都会孱弱几分,因?而推断她的应验之能怕是有?反噬,而且涉及的干系越大反噬越严重。
    崔舒若大概自己也清楚,所以?往往都是小打小闹,不会真的闹出什么大动静。
    因?有?外人在,魏成淮没有?多说,先请郎中为崔舒若看上一看。他自己则站于一旁,目光片刻不离崔舒若,死死克制住心头忧虑和关怀的言语。
    郎中为崔舒若把脉,她虽接连吐血,身体里剧烈疼痛,但脉象除了孱弱些,并?无不妥。郎中年纪不轻,是和曾经的定北王有?过瓜葛的人,此刻眉头紧锁,咦了一声,又继续把脉。
    最后他也只能松开手,写了个药方,吩咐底下人煎熬,然后将魏成淮请出去,细细言说病情。
    “谢先生,公主的病……”魏成淮本想问清楚,没成想谢郎中摆了摆手,叹气一声。
    “老?夫无能,查不出病由。衡阳公主身体孱弱,又兼吐血,像是痨症,且我观她神色隐忍,怕是在强忍疼痛,但怪就怪在脉象无异。只能先开副止疼镇静的药方,世子若想根治公主症状,恐要另请高?明。”谢老?郎中道。
    谢老?郎中看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普通郎中,实则出于陈郡谢氏,与定北王有?旧。魏成淮对他态度尊重,行?了个晚辈礼,亲自将人送出到院门,并?请人为谢老?郎中准备一间屋子,以?防晚间又有?何突发要事。
    等魏成淮进来时?,崔舒若瞧见他的面色,却不觉得讶异。
    若是看郎中能有?用,那么养在公主府的郎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崔舒若方才愿意配合,也不过是不愿意辜负魏成淮的一番好意。
    她哪怕做一个动作,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力气,疼痛不已,却还?是浅笑着安慰魏成淮,“不必担心,虽难受些,但无性命之忧。”
    现在屋里没有?外人,魏成淮也终于得以?上前,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崔舒若,俊朗的眉头紧蹙,唇死死抿着,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魏成淮看着强自忍着宽慰他的崔舒若,反而更揪心。他的指腹轻轻地落在崔舒若的唇边,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拭去上头的血迹。
    他欲言又止,本想问她疼吗,可又怎会不疼,想劝她不值,却清楚崔舒若的性子,只要能为窦皇后报仇,让太子不顺,便?是更多的苦痛她也乐意。
    千般言语,到了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下回?你若是还?要做什么,至少让我陪着你。
    可好?”
    魏成淮握住了崔舒若的手,冰冷得像具尸体,他紧紧包裹住,想用自己手掌的炙热捂暖她。
    “陪着我?”崔舒若喃喃,她看着魏成淮颔首的样子,眼神怔怔,忽而苦笑,“没有?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我阿娘做不到,你也是,你身后还?有?幽州百姓,你是魏成淮,也是幽州的世子。不是吗?”
    崔舒若经过窦皇后一事,看似走了出来,实则与过往的崔舒若还?是有?了不同,她看待事情更透彻更悲观。她似乎也开始长刺,把所有?人排除在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魏成淮闻言,动作一顿,随后目光毫不避让的与崔舒若对视。
    他道:“我是幽州的世子,守护身后的百姓是我一生之责,但我也是人,有?七情六欲,我爱慕你,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子,甘愿舍弃性命。
    我会永远陪着你,守着你,倘若真有?违弃此言之时?,便?是死别。天地昭昭,日月为证,若我当真先你而亡,死后不入轮回?,常伴于你身侧。
    我只望你记住,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永远陪着你。你要杀太子,我便?是你的马前卒,手中刃。
    崔舒若,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我甘为你驱使。”
    第100章
    自从窦皇后故去, 崔舒若看似正常,实则在平静的面容下情绪逐渐积攒。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如那些权夺权利的人一般,渐渐深入旋涡, 变得疯狂。
    只是她的疯, 藏于心底, 没人察觉。
    皇帝认为她是一心忠于大齐的孝顺女儿, 太子觉得她和赵平娘一般保持中立,赵巍衡将她看成力挺自己的强而有力的支持者, 受过崔舒若恩泽的官吏、百姓, 将她视作清风亮节、志向高远的衡阳公主。
    细细数来, 只剩下魏成?淮,也只有魏成?淮能察觉到崔舒若的不对。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人认识她都要早,见过她或狼狈或狡黠或明媚的一面。所以他深知窦皇后带给崔舒若的打击绝非一时痛哭和病症缠绵。
    以崔舒若的性子,不让真正害死窦皇后的人得到?惩罚,她绝不会?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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